在高若愚要倒下去的时候,江启臣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萧南烟瞪着眼睛冲手下人比划,“看什么呢!还不把人拉开。”
他不上手,只管指挥,一手插在兜里,嘴里还叼着个烟。
“使点劲,扔车里,上监护,哎对就是这样。”
江启臣看了过去,他立马把烟掐了往边上一弹,正中不远处垃圾桶。
见人家没搭理他,他又从兜里拿出U盘,一脸坏笑。
“图穷匕见,证据确凿,那几个小崽子一审就招了,张志华这回算是栽了。教唆杀人,怂恿犯罪,寻衅滋事,危害国家官员,扰乱国家安全,想跑也跑不了。”
“是啊,想跑也跑不了。”江启臣冲着不远处的宾利一拱手。
车鸣了一声笛,随即掉头离开,半掩的车窗内,有人将目光遥遥投了过来,只一瞬,便又挪开了。
萧南烟啧啧两声,感叹:“果然有钱不如有权,有权调人就是快。”
“当然了,”江启臣不置可否,扯松了领带,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擎苍出了问题,最多上几天新闻头条,官方的人要是出了事,张志华十条命都不够赔的,更何况这种节骨眼上。”
“你要是真出了事,高若愚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萧南烟半开玩笑,看着救护车离开,“这人啊,神经突然一紧一松,一下子就能垮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江启臣瞄了眼垃圾桶,没接这茬,他看向萧南烟,嘴一咧,一口白牙,不怀好意。
“哥啊,陆大夫说最后一次化疗完不能出院,长效升白先打上,等几次血结果再出院,”他两手食指交叉比划了一下,“住院十天起步。”
说完就走,极其潇洒,才不管萧南烟那一声色厉内荏的“无耻”以及竖起来的中指。
·
爆炸造成0人死亡12人轻伤,已经埋下的土.炸.弹威力并不大,但影响极度恶劣。
法网难逃,罪不容诛。
相关人员包括张志华秦时在内的若干人等被逮捕,判决书迅速下发,人肯定是出不来了。
萧南烟前一天还猫在沙发上乐呵着扒拉新闻,后一天就被请进医院直接被化疗,一下就被打趴下了。
即便药物减了量,但他那不怎么争气的骨髓还是出现了极重的骨髓抑制,白细胞勉勉强强,血小板一落千丈。
正常血小板一百到三百的数值,他最低就剩了个个位数,前两天还因为鼻出血紧急填塞了一次。
血资源一直都极度紧张,江启臣把他能动的关系都动了,多方调配,好歹是让萧南烟多输了几次血小板,让数值升到了八十几。
期间,高若愚甚至也通过互助献血的方式献了一次血小板。他能做的远不如江启臣,但这是他最能回馈萧南烟的方式了。
除此之外,他正式接手了萧南烟的工作,刚开始还需要萧南烟远程指导,后来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疲惫。
他常睡在公司,有时候趴着桌子人就累得睡着了,没过一两个小时在梦中惊醒,有时候也双眼血丝遍布的直到天亮,或是处理工作,或是盯着江启臣空荡荡的办公室发呆。
他烟瘾也越来越大,在黑夜中期待白日,在白日和江启臣的短暂相处中饮鸩止渴,等到了晚上又会像个瘾君子般陷入焦躁不安。
他恍惚中记得自己替擎苍解决了很多人很多事。
血与火,刀与枪,梦境与过往,现实与虚妄。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如果说他以前是开放热情臭不要脸没心没肺的一个人,现在就是内敛沉静,有事往心里装,装的心里沉甸甸的全是事。
最严重的时候,他会分不清今生前世梦境现实,甚至好几次把“江岁和”脱口而出。
每当他叫出那个名字以后的一两天,他就会主动去医院探望萧南烟。
萧南烟太过洒脱,一两句的玩笑,三言两语的点拨,偶尔的指导和示意,都能让他从窒息中挣脱片刻。
而萧南烟在医院住得久了,都快把医院当家了。
刚开始是为了化疗,后来就是复发,治疗,再复发,再治疗。
他一边看医务人员忙忙碌碌,一边费劲地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高若愚聊两句,气若游丝半死不活,“我啊……总有一天要去找我老婆,到时候你找谁解你心里那一大堆死疙瘩,嗯?”
然后他手里的瓜子就被医生或者护士或者护工扫荡走。
萧南烟只敢小声地骂骂咧咧,骂两句一个大喘气,“天天软食……我、我瓜子嚼碎了……还,还不行?稀粥烂菜……嘴里淡出屎来,不让抽、抽烟,磕点瓜子,还、还不行了?”
高若愚把一些水果榨成汁,渣都不给萧南烟留,怕碎渣子损伤胃肠道引起内里消化道出血,然后把果汁递给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你血小板太低,容易出事。”
“听大夫的。”
“你多活两年,我找人伺候你。”
“你老婆不急于这一会。”
“你多陪陪江启臣。”
“他很在乎你。”
萧南烟喝完果汁,咂咂嘴,一笑,“行吧。”
于是,周而复始,日以继夜,花落花开,春去秋来,冬梅乱雪,又是一载。
擎苍与政府合作越来越紧密,集团如日中天,势如破竹,覆盖范围早已超出海白市,江启臣手段狠辣,有一种平静的疯狂,进军并蚕食鲸吞着一切相关行业,他将医疗行业这块另分出子公司,特意交由有医学和法律背景的高若愚处理。
与此同时,高若愚的能力突飞猛进,地位水涨船高,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他深知江启臣的目的——延长萧南烟的生命,于是呕心沥血,倾尽所能,将一切可用之人可用之事用到极致,成为仅次于江启臣的又一掌权者。
即便累的要死要活,他依旧会按时按点来医院探望萧南烟。
初春,萧南烟躺在病床上吸着氧,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乳白色的营养液输液管,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出什么事了,说说吧。”
高若愚微一垂眸,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削着。
“启臣要订婚了。”
“嗯……什么?”
萧南烟略微诧异。
高若愚自嘲一笑:“我以为只要足够拼命,他肯定会看见我。”
高若愚继续削着苹果,刀锋已经割破了手指,指尖的血珠很快在苹果上淌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细线,继而再次汇聚成一滴,融合,饱满,跌落,四溅。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萧南烟差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错觉,“当然……我也可以让他这个婚订不成……”
毫不意外,萧南烟又在高若愚脸上见到了那种表情——
那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疯狂,一种即将要撕裂什么的偏执,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已经无法再压抑的渴望。
这些病态的占有欲曾经都被很好地隐藏在内心深处,只是一直被压抑着,压抑得太久,连心理都出现了畸形。
萧南烟咳嗽一声,看着窗外树枝上的嫩芽。
这两年,他无数次见过高若愚的这种表情,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一闪而过的,从没像此刻一样毫不顾忌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
或许,是明知某些事不可为的唯一发泄方式。
“……人啊,羁绊一旦产生,就要承受失去的后果,”萧南烟陷入回忆,“启臣呢,不是不想,他是不敢。以前的时候吧,人家也是三口之家,结果当爹的却不告而别,当妈的又死的早,十几岁愣头青的小子也没求过谁,凭本事打下来的十万块还落到我手里,那会,没人疼他。”
没人疼,没人关心,似乎往后余生都是磕磕绊绊的泥坑子。
“……还好最后遇到了老爷子。”
老爷子是擎苍创始人,孤身一人,也没孩子,一年秋天,他捡到了刚跟一群混混打完架趴在泥水里半死不活的江启臣,顺手带了回去。
“启臣刚成年,老爷子就没了,也就那么三五年的时间,他算有个家。”
“等我机缘巧合进了擎苍之后,发现那小子已经把擎苍发展起来了,人模狗样的,却一身的戒心,不好接近。”
萧南烟一笑。
“我废了老大的劲,才让他不情不愿喊我一声哥。”
“这样的人,身边都没留下什么人,父母不在,老爷子不在,除了我,也就是你了,可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订婚不可能只是订婚而已,而且,你别忘了,”萧南烟盯着高若愚手肘微微鼓起的袖子,知道那里面藏着献血后加压包扎留下的绷带。
他把声音放的很轻,像羽毛一样,“不管真假,你想拦他……能拦得住吗?”
这些话就是一记重锤,突然将人混沌的神智敲得清明了一些,高若愚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般活了过来。
“谢谢。”
萧南烟闭上眼睛,有点困。
“春天多好,树都抽芽了……我老婆最喜欢春天了。”
高若愚手上动作停住了,他没有抬头,直到过了一会,他才将萧南烟的手塞进被子里,而后也看向窗外,回应道:“是啊,树都抽芽了。”
备注:
1.血小板一百到三百(×10的九次方)的数值——临床不念什么什么乘十的九次方,一般直接说血小板六十五,血小板三百三,类似。
2.互助献血是一种弥补血资源短缺而临床急需用血的方法。实在用血困难而患者急需血小板的时候,可建议同型血的人去献血小板,具体流程比较复杂,需咨询相关医院输血科,每个城市可能都不一样。
3.“瓜子”只是一个例子,当血小板只剩个位数时,某些饮食都可能引起消化道大出血,会很危险,因此建议软食。
4.乳白色的营养液——卡文,或者叫三升袋。一种大手术术后常用营养物质,或非手术时,靠患者自己摄入完全无法满足身体所需时,补充能量的物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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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树都抽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