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澹在柯治的视线监督下吃了晕车药,手中握着的纸杯被他伸手接了过去。
他捏着没动,问:“昨晚没睡好?”
冉澹没想到能被他一眼看穿,点头承认。
“小时候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柯治低声道。
冉澹听得很清楚,面露尴尬。
她知道他说得是哪件事,如今还被人给点出来,反倒没有了小时候那般理所当然。
待一个环境久了,突然换到一个新的环境难免会不习惯。
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毛病。
冉澹也是一样。
但是从柯治口中说出来,却成为了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现在他们之间才存在着熟人许久未见的陌生感和尴尬。
冉澹不敢细想,她以前还和柯治睡过同一张床。
第二天醒来还遭楚芝铃调侃:“你睡在你柯治哥哥床上的时候可没见你睡不着。”
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不懂大人嘴里的害臊,甚至挺直了腰杆,一脸骄傲地回:“那是因为哥哥家的床软,睡得舒服。”
大人们一听根本止不住笑,有乡亲打趣楚芝铃得给冉澹买张软床。
楚芝铃听进去了,第二天就让冉宣岚在镇上买了一张软床回来。
冉澹兴奋地蹦上床,乐着说:“爸爸买的床比哥哥家的还要软。”
其实新买的床不算软,但在小孩子的眼中,只要是新的,那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对新床的新鲜劲儿过了后,只要楚芝铃晚上值夜班,冉澹还是会跑到柯治家里睡,上四年级后,次数才逐渐少了起来。
晕船药还没起作用,见柯治没有要走的意思,冉澹不可能睡。
她想了想问:“你怎么来了?”
而且还直接进来了。
“船上每天都会检查一下人员是否和昨天的一样,检票员不知道你被我安排在了六楼的房间,找不到人就告诉了冶氢,冶氢上来敲门见没有动静,担心出事,就叫我来看看。”
柯治想来也是怕冉澹误会,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番。
冉澹一直觉得自己没睡着,没想到竟然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瞧着柯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对无言,气氛逐渐沉默起来。
由于不舒服,冉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她试图思考说点什么,但实在打不起精神。
“这些年还好吗?”柯治突然开口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冉澹差点以为是自己耳鸣了。
对上柯治的视线,她别扭地低下头。
“挺好的。”
面对他,一言一行都显得局促。
门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有人经过时大声交谈。
房间里忽地沉寂下来。
他们对视着,冉澹注意到冷着张脸的柯治表情有些松动。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个场景。
以前和村里的孩子玩躲猫猫,他们两人经常组队躲在一个地方,有些地方格外狭窄,冉澹生怕自己被抓到,躲进去连大气都不敢出,最刺激的一回是抓人的走到面前了都没发现他们。
那一回胜利后,冉澹激动地拿出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个冰棍和柯治分着吃。
屋外的人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儿。
柯治抬眼,面前的女孩儿低着头捏着被角,显得心不在焉。
“渔村还好吗?”
他打破沉默。
冉澹终于抬起头,听到他提及过往,嘴唇微抿,想了想说:“挺好的,这几年大变样了,村里修了路,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楼房,现在村里不光种庄稼,还种起了大棚菜和水果,经济条件好了不少。”
渔村,他们出生就在的地方。
虽然名字里有个“渔”字,但是和海没有半毛钱关系,村子被山包围着,除了山间汇流而下的小溪外,再见不到多余的与水有关的景象。
冉澹也鲜少回去,随着山路兜兜转转回到那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每次都觉得大变样了,尤其是这两年过年时回去,进了村庄,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还得是让冉宣岚接她。
冉宣岚近几年退休了,闲着没事干,早上就负责送楚芝铃去镇上工作,顺便吃完早餐回去,看会儿电视又忙着准备午饭给楚芝铃送去。
他这一退休闲下来,倒是给楚芝铃省了不少事。
村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人想回到以前那个平凡的景象反倒只能靠着回忆过。
冉澹聊起村里的事,眼睛是亮着光的,可能是晕船药起了作用,她的精神恢复了些。
劲儿缓过来后,肚子反倒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被子下传来“咕噜”地闷响。
冉澹表情尴尬到想逃离这个房间。
“头还晕吗?”柯治淡定问道:“不晕的话可以去餐厅吃饭。”
他的口吻冷静中又带了一点客气。
听起来像极了工作人员询问乘客的语气。
“餐厅还有吃的吗?”冉澹疑惑道。
柯治懒懒看她一眼,“不是所有人都会准时吃饭的。”
“……”
冉澹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暗指。
瘪嘴闷着不出声,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食堂。
在她穿鞋的时间里,柯治已经到门口等着了。
到了楼道口,冉澹下意识看向他,他停在那里,望着楼梯,眼神幽深。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不等冉澹开口,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有下楼,而是掉头朝六楼的另一边走去。
他的背影孤独又无助,冉澹轻叹一口气。
心里暗自吐槽这么大一艘船就不能安个电梯吗?
冉澹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就碰到了冶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了一身制服,是白色的,胸口的位置挂着一颗金色的五角星,领口上还别着一只可爱的小海豚。
他见到冉澹就问:“柯治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冉澹摇摇头:“没有。”
冶氢面露愁容,她好奇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我联系不上他,又找不到他人,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冶氢解释说:“我再去找找,他可能回房间了。”
冶氢刚要走,冉澹及时喊住他,“他可能还在六楼,我和他是在六楼分开的,他让我下楼吃饭。”
“行,我知道了。”冶氢抬起手指着楼上,“那我上楼再找找。”
冉澹没有犹豫,跟上他的步伐,“我和你一起去。”
六楼,两人到达站在拐角的位置,左顾右盼,走廊除了来来往往的游客,全然不见柯治的踪影。
冉澹手指着右边说:“我去那边看看。”
“那我去左边。”
和冶氢协商好后各朝一边走去。
快到尽头的时候,冉澹已经没抱什么希望能找到柯治。
忽然听到了前面房间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冉澹加快脚步走去,见门虚掩着,放轻动作上前。
哭声不断,把门打开,率先入眼的是柯治的背影。
他一只手放在小孩儿的脑袋上,轻声安抚着:“没事了。”
小男孩一边抽泣一边擦着眼泪。
冉澹脚步轻抬,柯治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人,看见是她,眼里的清冷微减。
和冶氢汇合后,柯治把小男孩交给了他,让他去帮忙找一下孩子的父母。
冉澹全程站在他的身后,听他讲述事情的前后过程。
两人分开后,柯治原打算在六楼转转,转完刚准备离开时听到尽头的工具间里传出响动,走近才得知这个小男孩儿意外被锁在了里面,他的行动缓慢,等他拿到钥匙折返回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开门后看见小男孩因为害怕爬上了储物架,想拿东西开门,结果双脚没踩稳从上面摔下来,还好被柯治及时抱住,小男孩受到惊吓后哭闹不止,所以冉澹才看到柯治安慰他的画面。
冶氢带着孩子离开后,气氛安静下来。
“饭吃了?”柯治出声问道。
“吃了。”
冉澹低下眼眸,瞥见他右手手背上有一处划痕,大概是孩子摔下来是不小心刮到的。
划痕边缘出残留着已经凝结的血痂,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奈何他那双手实在太过修长好看,冉澹不由自主地就想瞄一眼。
冶氢办事效率很快,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头顶响起广播的声音:“请xxx的家长来一楼大厅,您的孩子在这里等你!”
广播重复了三遍,结束后,世界霎地归于平静。
没过多久,冶氢快步跑上来说:“孩子已经交给他的父母了,两人原本想着孩子还在睡觉就先去餐厅把饭吃了,没想到孩子醒后自己把门打开跑了出来。”
冉澹心一紧,还好孩子没出什么事,这是在船上,万一孩子乱跑乱爬坠到海里了都没人发现。
“以后巡逻仔细一些,安全问题一定要重视起来,生命只有一次。”柯治冷声嘱咐道。
冶氢表情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
柯治滚动轮椅,冶氢立马有眼力见地站在他身后,抓住轮椅的把手,还不忘扭头和冉澹打招呼:“刚才谢谢你帮忙,晚上你来餐厅,我请你吃饭。”
冉澹弯唇一笑:“不用客气。”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投向了柯治,却只看到他的侧脸。
清隽的脸庞携带着不落俗世的冷意。
无人察觉他藏于眼底的温柔。
天气晴朗的大海上总免不了瞧见宇宙赠予世界的星光点点。
海风中裹挟着淡淡的海盐味。
没有信号的日子,冉澹逐渐觉得时间过得枯燥起来。
吃了晕船药后她晕船的症状有所减退,但是稍微活动的频繁多一点,晕眩感突如其来,令她恶心。
回到房间休息,到了晚上,推开门,一张便签从门上飘落,悄无声息地贴到地毯上。
冉澹弯腰拾起,看清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留下的字。
看样子便签是冶氢写的,大概意思就是晚上突然被安排了值班,没办法请她吃饭了,道歉后表达等他下次有机会再请回来。
冉澹笑笑,没太放在心上。
她独自前往餐厅,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坐在门边的柯治。
他安静地坐着,哪怕是一言不发,往他身上投去的目光也不在少数。
冉澹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工作,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柯治就滚动轮椅朝着她的方向往前。
"来吃饭?"他开门见山地问。
冉澹点头:“嗯。”
他二话不说调转方向:“跟我来。”
人群中,他最为显眼。
三句话的功夫,冉澹如同得到领导指示的下属,命令发出的瞬间,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跟了上去。
进到他的休息室,门关上。
桌上摆着两份打好的饭菜,上面的菜恰好也是冉澹想吃的。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晕船时的痛苦,闻到饭菜香,味蕾打开。
“我叫人多打了一份,一起吃吧。”
说话过程中,柯治一边走向沙发。
他双手撑在沙发上,尝试着站起来,眉头紧拧,冉澹刚要过去帮忙,他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眉头舒展,看向她。
“怎么不过来?”
冉澹语气微顿:“来了。”
她在他身旁坐下,余光一瞥,他已经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冉澹默不作声,跟着拿起筷子。
吃饭期间两人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都在埋头吃饭。
若不是饭菜刚好和冉澹胃口,此刻的气氛对她来说会尴尬的想要逃离。
两人吃饭的速度相差无几,冉澹往嘴里塞最后一口饭时,柯治放下筷子。
喝一口水,他才转头看向她。
她嘴里还包着一口饭,咀嚼的动作令她脸颊两边时不时鼓起,淡粉色的唇紧闭,双眼睁圆,眼睫细微地扇动,眉毛跟着跳跃。
他耐心地等待着她咽下最后一口饭,见她心满意足勾起唇角时,顺势把桌上唯一一瓶牛奶放到她面前。
冉澹眨眨眼,客气地说:“谢谢。”
他不以为然,转口问:“怎么想到去彼岸岛?”
喝了一口牛奶,听到问题的冉澹慢慢拧好盖子。
“好奇,网上都说彼岸岛的存在很神奇,除了去过的人没人见过那座岛真实的样子,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正儿八经地解释,不料引起柯治一声轻笑。
冉澹疑惑看他。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就想去?”柯治声线懒散,“也不怕被骗了?”
冉澹一脸坦荡:“骗我什么?”
柯治挑眉,眼中自然流露出对她的欣赏。
她向来坦荡,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拥有的多,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拥有的少。
平凡且真诚。
冉澹从未抱怨过生活,即使受到压力的她也会很享受那段时间努力拼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