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徐太医来换药了。”
喜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自从护国寺回来,已经快三天了,但楼问月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等徐太医换完药出来,我便将人拦住。
“徐太医,皇子为何还是不醒?”
徐太医捋了捋胡子,有些棘手地说:“明日要是还不醒,皇子可就危险了……”
“那你倒是想办法啊。”
我着急地看着他。
徐太医示意我到一旁的偏僻来,我看了眼旁边的喜夏阿福等人,跟着徐太医走到一旁。
“若是要楼皇子活,得要金罗河才行。”
说到此处,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偷听才继续道:“上次姜祁玉参让公主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为了质子,不值得啊,若他命大,就活,若是活不了,感染风寒去世,也不会有人怀疑。”
徐太医精明地看着我。
让质子假扮侍卫随性,遇刺后又差点丧命,这要是被大雍帝知道了,肯定不会像上次一样,打击板子,罚罚跪就行了的。
“徐太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淡淡地说道。
“公主殿下放心,此事天知地知,您知,微臣知。”
徐太医信誓旦旦。
“你想要什么?”
我挑了挑眉。
“只望公主替微臣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院使空位已久……”
徐太医朝我作揖,谄媚地说道。
说实话,楼问月要真死了,对我百利无一害。
但……
我抬眼,一不小心看到了徐太医后勃颈的一处痕迹。
一片黑色的叶子。
那是神刹的标志!
我浑身一震,没想到徐太医竟然是神刹的人。
楼问月的势力之大,远超我想象,连宫里都有他的人。
我脑子飞速地转起来,既然徐太医是楼问月的人,又为何要说刚才的话。
试探我?
试探我这些日子对楼问月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金罗河本宫会想办法,只要救活了楼皇子,院使之位,自然是你的。”
我走到楼问月的床榻前,仔细地替他捂了捂被子。
徐太医见我态度不似作假,连忙跪倒在地。
难为他一个小老头,跪得如此迅速丝滑。
“微臣多有失言,望公主开恩!皇子的身体,微臣自当尽全力而为!”
打发走了徐太医,我才松口气,后背全被汗打湿了。
我看着不省人事地楼问月,只觉得危险。
若我不知道原著,那刚才,一句话之间,此前对楼问月的曲意逢迎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眼前这人看似昏迷,说不定意识清醒地很。
不能大意。
更何况,这次刺杀事件很可能就是楼问月指使的!
目的就是为了帮我挡那一箭!
救命之恩,再加上之前的“浓情蜜意”……
步步紧逼,一环扣一环。
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看向楼问月的神色越发凝重,也越发寒冷。
自从知道楼问月可能是假晕,我便刻意在他面前凸显我对他有多好。
我拉着他略显冰冷的手,皱着眉让喜夏去取汤婆子。
自己则将他的手包裹起来,放到唇边哈气,还不停地搓着,想让自己的体温将他暖和过来。
等喜夏取回来汤婆子,我又亲自掀开他的被子,将汤婆子放到他脚边。
“公主,这些事,让奴婢来做吧。”
喜夏心疼地想将汤婆子接过去。
我轻轻躲开,“本宫自己来。”
放好了汤婆子,我便让喜夏先出去,自己同楼问月单独呆着。
我坐到床边,头同他一起枕到锦枕上,呼吸纠缠。
左手依旧拉着他的手,右手细细地描绘着他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饱满的唇形。
“若是昨天之前,你要金罗河来救命,我定不会救你。
“姜祁玉参事宫里那么多人瞧见你来了藏娇殿,我不得不去求来,可护国寺,去的是我的侍卫,可不是姮苍国的皇子……
“不过,本宫倒是有些舍不得你死了。”
我一边真情剖析自己的内心,一边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金罗河比姜祁玉参还难得,前些年王贵妃在行宫刺杀案中救了父皇,父皇便将金罗河赐给了王贵妃,可偏偏这王贵妃跟我母后最不对付……
“不过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你死!”
说完,我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便匆匆离去了。
我走后,楼问月睁开了眼,眼中全是阴沉和冰冷,他嫌恶地擦了擦额头,直到将那块皮肤擦地泛红才作罢。
我出了藏娇殿就直奔李惊梧的宫殿。
直接去找王贵妃绝对没戏,但找王贵妃的宝贝独女李惊梧,事情就简单多了。
且虽不知她对楼问月奇怪的热情从何而来,但从她的举动不难看出,她对楼问月没有坏心。
硬要说的话,就是想保护他。
李惊梧的宫殿离藏娇殿不远,今日不知道为何,伺候的宫人一个也不见,我和喜夏长驱直入,在院子里看见了自言自语地李惊梧。
“金罗河?
“呵,你的要求好奇怪,那他要是问我怎么知道他需要金罗河,我该如何说?
“再说了,他现在可不住望阁,而是在藏娇殿,我想见他也要李予欢放行才行。”
李惊梧一边修枝一边冷然嘲讽地对着空气说话。
喜夏在我身后,脸都吓白了。
我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对着空气说话。
知晓楼问月需要金罗河。
明明喜欢明汝澜,却对楼问月关心有加……
我眸色渐深,让吓傻了的喜夏自行回去,并叮嘱她今日所见,不可对任何人言。
喜夏咽了咽口水,忠心耿耿地点点头。
她走后,我便走进了院子。
“皇妹在跟谁说话?”
李惊梧被我的声音吓到了,僵硬了一瞬,但回头认清是我,又舒了口气。
“皇姐怎么来了?”
“来找你帮忙。”
“什么忙?”
“讨要父皇赐给你母妃的金罗河。”
我加重了金罗河三个字,果然见李惊梧眼中闪过异色。
“皇姐刚刚听到了什么?”她幽幽地问道。
“你不用紧张。你都知道我不是她了,那我知道知道你的秘密也无伤大雅吧。”
我懒洋洋地坐到她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李惊梧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
过会儿,我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绑定了什么系统?”
她的一切表现都跟系统文里做任务一模一样。
既然我能穿越,那李惊梧绑定系统好似也并非不可能。
能提前获知许多消息,目标又很明确,就是接近楼问月。
最关键的是,上次在护国寺,面对我不是原主的事,她显得很平静,如果说玉腰奴平静是因为他置身事外,可李惊梧也如此平静,就只可能是她遇到过比这更诡异的事。
我以为李惊梧听见我的话会很惊慌,但没想到她却睁大眼睛走过来问,“你知道系统?”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让她先冷静冷静。
李惊梧放下修枝的剪子,开始说起她遇到的怪事。
她说前不久她脑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自称是系统,如果李惊梧完成它的任务,就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
最初她以为是幻听,后来又以为自己撞邪了。
王贵妃私下四处找奇人异士,都没人知道这系统是什么东西。
可偏偏系统说的很多东西都是真的。
它能预言西北军回朝的日子,能预言护国寺的刺杀,还知道我并非原主。
“所以是它告诉你,我不是李予欢的。”
我惊讶地打断她,问道。
李惊梧点了点头。
“那它这些任务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让楼问月爱上我,跟我在一起。”
我眯了眯眼睛,或许是这本小说的剧情有了太多的改变,女主爱上了别人,我这个恶毒女配也没再欺凌男主,男主还来向我示好。
所以需要系统来拨乱反正。
“如果不按它说的做,会怎么样?”
我有些好奇,但这个问题却问愣了李惊梧。
她好似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惊梧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不会怎么样,我有好几次都没照它说的做。”
我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这个系统并不能强制指使书中的人做什么。
而只能是用满足心愿这种方式去引诱他们自主行动。
那李惊梧为何要听它的话?
“你听他的话,是为了那个心愿吗?”我问。
李惊梧坦然一笑,“是。”
“为了和明汝澜在一起?”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她身为一国公主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大雍朝的祖制,驸马不可入朝为官,这条规定人为很难改变,但系统说不定可以做到。
没想到,李惊梧却摇了摇头。
“系统竟然让我跟楼问月在一起,那就绝不可能满足我跟……他在一起的心愿。”
李惊梧提到“他”的时候,眼神柔软了一瞬。
“所以,我的愿望是,让他跟季家嫡女成婚。”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惊梧。
在我心里,若是有喜欢的人,便是千难万难,也要跟他在一起。
可她苦心完成系统的任务,不惜做出跟自己性子截然不同的行为。
这一切竟是为了让自己的爱人跟别人成亲?
大概是跟我互通了这些离奇的秘密,李惊梧并未藏掖,继续说道:“父皇前不久曾跟我母妃提到过,有意将明汝澜招为我的驸马。
“明家世代军功显赫,功高盖主,父皇早就对其动了心思,召他为驸马,即可用姻亲关系拉拢明家,又可断其翅羽,一箭双雕。”
李惊梧冷静非常,一字一句间,全是对帝王之心的猜忌。
“为何选中季家?”
“朝堂党派林立,只有季家,这么多年,既能明哲保身,又能不入党争。”
我震惊于她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却又好奇,她久居深宫,如何对前朝时局了解颇深?
瞧见我的震惊和疑惑,李惊梧笑着解释道:“我外祖官至吏部侍郎,偷听几次他和母妃的密谈就知道了。”
说到偷听的时候,她神色间难得浮现了些小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但昙花一现的少女天真,转眼又被深思熟虑所取代。
“你怎么认定明汝澜会乖乖娶季家女儿?更何况人季小姐说不定早就有心上人了。”
我蹙眉提醒道。
李惊梧眼中闪过丝丝痛意。
“我保证不了,但它能。
“此事既便逆天而行,也要尽力一试。
“季家,是他最好的选择。”
听完此言,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渐渐陌生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划,立场和想法。
系统有,李惊梧有,楼问月有,我也有。
我们各自走在自己的路上,交织成一场精彩的戏码。
那看戏的人,又是谁?
我看了看寂静的天空,万里无云。
好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戏台如笼,困住所有人。
我忽然想其躺在榻上的楼问月。
他所求的是什么?
是否也有如此的身不由己?
李惊梧答应帮我拿到金罗河,但条件是要亲自送来。
我知道,这肯定又是系统的任务。
我答应了,并让她抓紧时间,最好明日就能拿到。
从后院出来,还没走到藏娇殿,就遇上了回来寻我的喜夏。
她说皇后要见我。
淑华殿——
今日的淑华殿很安静,皇后身边的鸢娘也不见了人影。
院子里却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皇后,另一个,竟然是——沈静岐?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直到沈静岐先打破宁静。
“阿玉,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皇后姓陈,名落玉。
很巧,跟我在现代的时候,一个姓。
可不等皇后说什么,门口就响起了小太监通报的声音。
“长公主到!”
院中两人齐齐朝我看来。
皇后温柔一笑,“欢儿,快过来。”
沈静岐的眼里也泛出些温和。
“欢儿可还记得舅舅?”
“自然记得,舅舅时常写信回来,还让人送了很多边塞的小玩意儿。”
我笑着走过去,坐到两人旁边。
沈静岐看了我一会儿,剑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他试探地问皇后:“欢儿似乎变了些?”
皇后笑意更甚,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嗯,变了,变得更懂事了。”
她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沈静岐眸子一缩,一向不动声色的大将军,此刻眼角竟然有些泛红。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侄女,只是性子收敛了些,就让他激动成这样。
“太子殿下到!”
小太监的声音又响起。
我朝门口看去,就见着李问庭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看来是沈静岐入宫来看望皇后,皇后便将我和李问庭一起叫来见见这个多年不见的舅舅。
“舅舅!”
他高兴地喊道。
沈静岐站起来,看着已颇具男子气概的少年太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庭儿长高了。”
李问庭腼腆的笑了笑,看向沈静岐的眼神里全是崇敬。
看来小屁孩儿对这个舅舅很崇拜呀。
“留在淑华殿用午膳吧。”
皇后视线有些躲闪,轻声问道。
沈静岐愣了一瞬,快速回道:“好。”
我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沈静岐。
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只当是二人并未是亲兄妹,故而相处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用膳时候,李问庭缠着沈静岐问些战事,一刻也不停。
沈静岐一边回应他,一边时不时给我夹菜。
“你话真多,能不能让舅舅好好吃饭。”
我听够了李问庭的问题,打断他道。
“要你管。”
李问庭顶了一句回来,在看到沈静岐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动过之后,才收敛了话头。
沈静岐笑得爽朗,拍了拍我的头。
“欢儿也会心疼舅舅了。”
“那是。”
我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又惹来沈静岐一笑。
用完膳,皇后不知道去哪儿了,李问庭在小太监的催促下回去温习课业了。
只留下了我和沈静岐。
“欢儿对明家那小儿子……”沈静岐小心翼翼地说道。
“强扭的瓜不甜,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世间好男儿那样多,我堂堂长公主,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哈哈哈,好,不愧是阿玉的女儿!”
沈静岐闻言又是一笑,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却让我觉得有些不对。
其中似乎夹杂着某些异样的亲昵。
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转开了话题。
“明将军想让我为明家小子请旨赐婚。”
“跟谁?”我问道。
“季家的嫡女。”
我惊讶了一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惊梧千方百计想把明汝澜跟季家女儿凑成一对,却没想到明家自己也盯上了季家。
看来她那个明哲保身的推论,明老将军也想到了。
而明汝澜是西北军的副将,身为主帅的沈静岐,为自己的副将请旨赐婚。
大雍帝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西北军才刚刚凯旋而归,正是该赏赐的时候。
我俩正说着,皇后进来了。
她手上端着一碟子糕点。
后面的鸢娘,还拿着几个油纸包。
“定胜糕?”
我看着糕点上的字念出声来。
皇后笑道:“你舅舅年轻的时候曾去南方外派,说那里有个地方糕点,叫定胜糕,有吉利的意思。”
“后来,我每次出征的时候,还有回来的时候,你母后都给我做这种糕点。”
沈静岐拿起一块,放入嘴里,面上带了些怀念。
“时间不早了,兄长……早些回去吧。”
皇后让鸢娘将油纸包拿给沈静岐。
“也好。”
沈静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深深看了皇后一样,便拎着油纸包大步朝外走去。
没有回头。
皇后则坐在我旁边,看着地上外藩进贡的地毯,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后有多久没见过舅舅了?”
我拿起一块定胜糕,一边吃一边问。
“七年。”
皇后回过神来,笑着用手帕擦拭我嘴角的碎屑。
沈静岐常年驻守边关,很少回来。
“这七年,舅舅变样了吗?”
我想起沈静岐刀削深邃的面部轮廓,他身上带着成熟男人的稳重和深邃。
真难以想象,年轻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变了……”
“变得母后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皇后看了看沈静岐的背影,好似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
“娘娘,在院儿里找到了这个。”
鸢娘拿着一个精美的螺钿漆盒走进来递给皇后。
里面是一根绒花簪子。
皇后看着那簪子不说话,神色怔愣。
我见皇后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便跟鸢娘使了个眼色,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