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变了很多。”
李惊梧笑了笑,坐到我旁边。
“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我饶有兴趣地问。
“更平和,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意有所指,平静中带着一丝试探。
我莞尔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妹跟我有多久没见了?”
李惊梧闻言浅笑,试探变为感慨。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皇姐性子变个一两分,也不是什么奇事。”
她这话倒是有种意有所指的意思。
李惊梧有时候会给我一种割裂感。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总是冷静近乎冷漠的。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但这几天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闯进藏娇殿找人,刚才在宴会上也骤然变脸问起楼问月的事。
“我跟明将军不过儿时情谊,皇姐不要误会。”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解释道。
“我说了,跟我无关。”我摊摊手。
“惊梧告退。”她看了我一眼,撂下一句话走了。
她走后,我一个人在凉亭等喜夏。
儿时情谊?
好像前些年,说李惊梧身体不好,被送到护国寺住过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刚好明汝澜也在护国寺随一武僧习武。
说不准就是那时候生的情。
不过这都跟我没关系。
我只在意能不能从楼问月的手中活下来。
月底的时候,皇后带我和太子去护国寺,为大军凯旋还愿。
走之前,楼问月非要跟我一起去。
“这么舍不得我?”
我放下话本子,好笑地看着他。
“公主的心思一日一变,此去护国寺……”
楼问月把玩着我的手,语气有些怨怼。
“怕本宫变心?”
他不说话了,只是浅浅地看着我。
“那就带你一起去。”
我无奈地摇头,将一旁的汤婆子塞到他手里。
“天气冷,小心着凉。”
楼问月抱着汤婆子,手指挤进我的指缝。
“公主真好。”
晚上,我刚打发走楼问月,玉腰奴就来了。
“阿奴所为何事?”
“想回护国寺同了问方丈一叙。”他清泠泠坐在我对案,开口道。
“可以,但祈福结束之后,你还得跟我一起回来。”
他替我保守秘密,我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但原主喜爱玉腰奴藏娇殿人尽皆知,我不可能放了他。
“好。”
他不甚在意地答应,好像不管在哪里,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天上地下,宫闱内外,不过同一世界。
出发那天清晨,我便差人将玉腰奴悄悄送了出去,先一步去往护国寺。
而楼问月,则扮作侍卫跟随左右。
他在宫里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
故而皇后对他不熟悉。
可李问庭熟悉。
他一见楼问月做侍卫打扮跟在我后面,就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楼问月倒是脸色不变,眼观鼻鼻观心。
我看了眼李问庭,用眼神威胁他不准多嘴。
临到此时,我才知道,李惊梧也会同去。
而护送我们去护国寺的,是明汝澜。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李惊梧身上。
而李惊梧则刻意躲避着,因为忙着躲明汝澜,她明明瞧见了我将楼问月扮作侍卫带在身边,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冲上来发难。
本来可以一人一辆马车,但不知道李问庭抽什么风,非要跟我乘一辆。
“你能不能去你的马车上。”
我不高兴地看着李问庭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空间本来就不大,他一人占了三分之二。
“我就要在这儿。”
他像看什么三心二意的渣女一样看着我。
“先是明将军,再是那什么玉腰奴,现在又是姮苍国皇子……”
“然后呢?”
我打了个哈欠,出发的时间实在太早了,天都没亮,困得很。
“然后?你还知不知羞!”
“我懒得管你!”
李问庭又羞又气,没有半点朝堂上的沉稳模样。
“小屁孩,管得挺宽。”
我靠在垫子上,昏昏欲睡地吐槽。
李问庭撇着嘴巴,不高兴地反驳,“孤是太子,才不是小屁孩儿。”
“好好好,你是太子。”
我随口打发他,闭上眼睛睡回笼觉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李问庭已经不在马车里了。
但我身上盖着他的披风。
外面隐隐有人声,我懒懒地掀开帘子,就看见楼问月抱着剑,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
队伍已经到了护国寺,但李问庭见我睡着了,就嘱咐人不要来打扰。
大家都忙着卸行礼,皇后一行人也已去往休息的地方。
只留下我还在寺门前的马车上呼呼大睡。
我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扶本宫下马。”
楼问月见周围无人注意,阿福喜夏也去为我归置东西了,便长臂一伸,单手将我抱下马车。
忽然离地,吓得我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忍住快溢出喉头的惊呼声。
站稳之后,我才蹙眉说:“这里不是藏娇殿。”
言下之意是让他注意分寸。
楼问月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聋拉着头。
“喔。”
护国寺的膳食格外清淡,才吃了午膳,我就已经达到一个生无可恋的状态。
这要是吃上几天,我可能已经成仙了。
跟随皇后祈福还愿之后,我就回了禅房。
楼问月不知道去哪儿了,一下午不见人。
百般无聊,我便出去随意走走。
黄昏时分,晚霞铺天盖地。
不多时,转进一间小院,院中种着一颗菩提树,树荫婆娑间,台阶的阴影处坐着一个人,正独自饮酒。
谁这么大胆,敢在护国寺饮酒?
那酒香浓烈地我这里都能闻到。
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玉腰奴!
他满脸孤寂,眼里死寂一片,含着最深沉的哀痛,好像被某种东西摄住了,无法摆脱。
满地光影,清风不减,也不能触动他分毫。
“阿奴不是笃信佛法?还敢饮酒?”
我一撩起裙摆,就地坐到他旁边,打趣道。
想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我并非原主,只有在他面前,我不用假扮另一个人。
这倒让我对他生出几分亲近的友好。
他自顾自又灌了口酒:“不过借酒消愁罢了。”
我与他离得近了,酒香越发明显,醇厚浓郁:“什么酒,这么香?”
玉腰奴眼中已有醉意,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消散殆尽:“山下农家酿的桃花酒。”
我搓了搓手,正准备讨要,他却已经察觉到我的意图,笑着将旁边还未开封的酒给了我一壶。
浅尝一口之后,我啧了一声赞叹道:“果然是好酒!”
玉腰奴笑看我一眼,又一口饮尽壶中酒:“公主不怕被人发现?”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本来就是荒淫无度,不学无术的公主,多一条寺中饮酒的罪名,也无妨。”
玉腰奴一口就是半壶,颇有种想将自己灌醉的感觉。
“你有烦心事。”
我抿了一口酒,眯了眯眼,开口便是笃定的语气。
玉腰奴眼神有些朦胧:“凡人,自然有烦心事。”
我笑他遁入空门,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佛了,远跟凡人挂不上钩。
他诧然一笑,认真道:“早就告诉公主了,我不是出家人。”
我的疑惑又漫上来:“可你不留发,又每天沉浸佛法。”
他放下手中的空酒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断发就能了却烦恼,日夜诵经,醉心佛法,不过为了赎罪。”
赎罪?
我问道:“何罪之有?”
玉腰奴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所以被迫入宫,从不生怨言,也是为了赎罪?”
他轻轻点了点头:“诸多苦难加诸我身,才觉得心安。”
真是个怪人,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暗叹道。
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施主,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妙啊。”
来者是护国寺的了问方丈,他双手合十,慈祥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见着我们在饮酒,方丈却并未生气。
我好奇道:“方丈不怪我们在护国寺饮酒?”
了问方丈笑了笑:“佛祖慈悲,岂会降罪于受苦之人?”
受苦之人,是说玉腰奴吗?
“方丈还不休息?”
他转头看了看了问方丈,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色被酒意晕红,一滴清酒顺着脖颈滑入衣间,倒有几分仙人入凡的不真实感。
了问则慢悠悠地走到我俩旁边。
我见两人好似有话要说,便先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寺院里又都长得差不多,没多久我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正想找个人问问路,就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明汝澜。
他腰挎长剑,剑眉星目,踏月而来的时候,身上那股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遮都遮不住。
难怪原主会对他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