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馄饨喽~”
叮铃铃~
“元宝馄饨~”
叮铃铃~
“皮薄馅儿大的元宝馄饨~”
叮铃铃~
棠花在前面摇着铃铛,栾枝推着小车跟在后头,两人在街头巷尾走走停停,车轮压过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印。头顶老树发了新芽,又开出了白色槐花,一串串垂挂在树上,风一吹,送了满巷清甜。
栾枝抬头看着树上大片大片的白花,心想晚上倒是可以吃槐花炒鸡蛋。
与此同时,槐花巷里的一座二层小楼,宋瑜正被人引上楼。
前头引路的丫鬟轻轻推开门,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正倚在凭几上,手里一把洁白的羽扇轻摇,扇坠上的铃铛不时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好久不见啊宋郎君,凤娘很是想念你呢。”女子起身迎上去,语气甜腻,纤手轻轻拂过宋瑜的侧脸。
“喔?不是凤娘子是想念我这个人,还是这袋东西呢?”宋瑜回之一笑,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
钱袋落在案几上,一声闷响。
“哎,想这个自然也想人喽!”凤娘子长臂一展,捞过钱袋。
“冯正德最近有来过吗?”宋瑜看了一眼正打开钱袋数钱的女人。
“自然是来过的,那个色中恶鬼,怎么逃得过我凤娘的石榴裙!”女人对宋瑜抛了个媚眼,一脸得意。
“喏,听了我的两句好话,那姓冯的就找不到北了,他给了我这个。”凤娘子打着旋儿舞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来,冲宋瑜伸出手。
宋瑜接过细瞧,匕首只成年男子的小臂长,入手微沉,外壳精巧,稍微用些力道抽开,寒光一闪,竟是已经开了刃。宋瑜正过刀身,上面正刻着两个小字。
“骁胜。”宋瑜呢喃一声,若有所思,正要问些什么,手臂忽然一重,身体没有防备就被拉倒在床上。
凤娘子长腿一抬,搭在他的腰间,又慢慢靠近男人耳边,吐气如兰,“奴家这里,还有两句消息,不知郎君要不要听。”
“哦?什么消息?”
感觉到一只大手掐在自己腰间,凤娘子软了身子,上半身仿若无骨地倚上去,手指在宋瑜胸前慢慢打转儿,“那冯正德说,这匕首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旁人手里换来的,听说是云来县的精玄铁锻造而成。”
云来县有精玄铁?
看男人出了神,凤娘子有些生气,有她在怀这男人竟还出神去想些别的!双臂环住眼前人,涂了桃粉色蔻丹的纤指划过男人蹙着的眉头、鼻尖、侧颈,又沿着胸膛一路往下,“郎君,想这些无趣的事情作甚,要不要听听凤娘新学的曲子。”
眼见纤手要越过腰带,四处作乱的手忽然被人握住,男人用的力气不大,却也足让凤娘子挣脱不开。
宋瑜勾唇一笑,眉眼煞时多了三分春色,凤娘子一抬头撞进了这双眸子,只觉心神晃动,口干舌燥起来,正欲抬头索吻,却忽然间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已经仰面躺在床上,宋瑜理好微乱的衣襟,正站在床边看她。
“多谢娘子厚爱,只是这小曲儿就下次再听吧,凤娘子若是有别的消息,可再来寻我,宋某必有重谢!先告辞了!”
见宋瑜出了门,门外站着的小丫鬟忙进来侍候,“娘子,这人长得俊朗,说话也好听,就是不识趣了些。”
风娘子坐在窗边,看着男人的身影转过墙角,消失在一片花荫间,她捂住依旧跳得有些急促的心口,轻叱一声,“多嘴!小月呢?让她蒸碗核桃露来我润润口。”
“娘子,巷口来了卖馄饨的,小月姐刚刚去买馄饨了。”
“是昨日的那家?”
“是的,好像还是个小娘子卖的呢,小车收拾地干干净净的,小月姐特看了才买的呢。”
“那就好!可嘱咐她多买点了?”
“那我再去说一声!”
凤娘子屋后只有一条小路,宋瑜拐了进去,待一转弯就见前头堵了一群人,现在回头太过显眼,宋瑜侧过头,快步走过去。
栾枝此时正被一群人围着,这个说要二十个韭菜的,那个说要四十个咸蛋黄的,幸亏棠花在旁边帮她记着数着,不然她一准儿乱了手脚。
手里麻利的翻折,一个个饺子成型,栾枝拿了个油纸盒,正准备装起来,忽然闻道一股香气,在满巷的槐花香气中有些霸道,就像,就像前世某种沐浴露的味道!
栾枝猛地抬头,就看见人群之外,一个青衣人影快步走过。
咦!怎么有些像房东?
那人似乎没瞧见这边,步子迈地飞快,转瞬间就只能看见背影了!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来不及细想,旁边棠花提醒她赶紧接着包,她收回眼神,将馄饨数了递给客人。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栾枝收回空碗,棠花则去收地上的小马扎和折叠桌。这折叠桌是栾枝央木料店的老师傅做的,特意做的小尺寸,方便收起挂在小车一侧。
要是能有个固定的摊位就好了,她也能支上几张结实桌子,栾枝叹了口气,一抬头恍觉脖子酸疼地厉害。
棠花极有眼色地上前替她捶背。
“今天卖了多少钱?”
棠花献宝似的打开抽屉,里面长方形的小篮子已经装了半满。
提起来晃了晃,一小篮铜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栾枝不禁儿扯出一个笑,还别说,这声音听了就解乏!
“走!收工回家!”
两人到了家门口,这里早就等着个老熟人。
阿财看两人回来,忙冲栾枝一拱手,“娘子,我家老爷想请娘子上门包些馄饨!”
栾枝:啊!?
这事儿还要从陶员外说起。自从陶员外吃了栾枝的馄饨,就一直挂在心头,痴迷到了每隔两天就要买一回的地步。前两日,陶员外的儿子陶津外出谈生意归家,才发现自己一走两个多月,家里的两个儿子和老爹似乎迷上了一个小摊儿上的馄饨!这馄饨到底有多好吃?他自吩咐人去煮了一碗,入口一尝才知道这馄饨的口感如此奇特,比自己在通州城的大酒楼里吃得还要好!
陶津想了想,招手让阿财过来,吩咐他来打听打听栾枝的住处,他要定做些馄饨送礼!
陶员外觉得儿子出去一趟,跟外头人学抠搜了,谁家送礼送馄饨?
陶津摆摆手,让阿财赶紧去,他爹知道个啥!谁说送礼送贵重货才管用,只这馄饨送好了,能比金银珠宝还好使。
他这一走两个多月,大大小小的客户需要联络吧,半个月不走动,人家能忘了你的名姓,一个月不走动,人家还能记得你是谁。
要把关系走动起来,还就得这馄饨好使,平白无故送些贵重东西,那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冤大头,有那心思细的,还以为你要求他办事,反不敢收,这可就坏事了。但若是送上几屉馄饨,既刷了存在感,又表示了关系亲近,还不费多少银钱,简直是一举三得!
“送礼?可我这没有盒子装啊!”栾枝一脸懵。
“这个无碍,宅中已经备了食盒,娘子只需带好材料即可。”
“也行,那不知陶老爷要些什么馅儿的?”
“只咸蛋黄馅儿的就行。”
栾枝想了一会儿,又说到,“陶老爷要是送礼,鲜虾蛋黄馄饨可能更好,如今时节青虾正肥美,包进馄饨里更好吃,可能就是要贵些。”
“这些娘子不必担心,我家老爷说了,娘子只管用最上等的材料,怎么好吃怎么包,怎么好看怎么包。”
送走阿财,栾枝立即出了门,她得去采购食材。
先去羊屠户的摊子上订了十斤里脊肉,请他明日早早送到桂花巷去。
又去卖鱼的摊子上订了五斤青虾,也是约好了明早送上门。
栾枝转头又去了蛋行,那蛋行的掌柜看她进门,忙从柜台后转出来,“谢娘子,怎么现在过来了,今日也拿五十个蛋?”
栾枝一直在这家蛋行买咸鸭蛋,这家掌柜手艺好,腌的咸鸭蛋咸度适中,还个个流油。
“今日买一筐!”
一筐!可是近两百个蛋。临到傍晚,快闭店了还能来个大单,掌柜喜得见牙不见眼,给栾枝优惠了不少不说,还亲自给送去了家里。
第二天鸡啼时分,栾枝和棠花就起了,紧锣密鼓将东西都备好,天才刚刚大亮。
阿财已经在陶宅后门等着了,见了栾枝,立刻把她引进了灶房。
“这是家中的小灶房,今日特腾出来给谢娘子用,里面的东西谢娘子可随意取用,我就在门外候着,您要些什么可随时唤我。”
栾枝点头谢过。
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在桌上,栾枝先包了十个馄饨下锅煮了,请阿财送去给陶老爷尝尝味道。
想着要包来送礼,陶老爷肯定想让这馄饨送得更有面子,栾枝特意在馅儿上下了细功夫。她拿香油炸了虾膏来拌虾肉丁,又往肉糜里加了白芝麻来提升口感。
不一会儿,阿财就拎着空碗回来了,“谢娘子,我家老爷夸这鲜虾蛋黄馄饨馅儿极好吃呢,说请您就按这个包!”
“还有就是,您再包两碗煮了吧,两位少爷还没吃呢,”阿财挠了挠头,又说道。
等栾枝应下,阿财退去一旁,坐在墙边抹了把头上的汗。哪里是两位少爷要吃,两位小少爷都还没起床呢,分明是老爷跟老太爷你一个我一个为了抢那一碗馄饨都快打起来了,老爷没抢得过老太爷,只好又吩咐他来再要两碗。
从早上直坐到下晌儿,一个个空食盒被送进来,又一层层装了馄饨被送出去,栾枝一刻都没停,中间只棠花给她喂了两杯茶水,最后十斤肉包完,栾枝还呆坐在板凳上,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这属实是给她包麻了。
不过累了半天,报酬也是极丰厚,陶老爷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五两银子。
栾枝自是谢过,将银子装进钱袋,放入钱框,锁好抽屉,推着车出了陶家。
两人回到家,栓上大门,抱紧钱袋子狠睡了一觉,直到大黄汪汪几声,才吵醒栾枝。
栾枝迷迷瞪瞪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大黄在床下哼哼唧唧地,她伸手揉了揉狗头,“大黄,饿了是不是,我马上就起来做饭!”
灶房里还有花嫂子给的两个红萝卜,说是正巧在路边碰到一个老农,是在地窖里存过了冬,刚拿出来卖的。栾枝将萝卜切成细丝,又舀了两勺白面,加水搅成糊状,慢火煎成了一块块金黄的萝卜饼。一瓢水倒进去,刺啦一声,油煎萝卜的香味在汤锅里散开,想了想,她把剩下的一点儿虾仁也加了进去,香油味扑鼻而来,面汤咕嘟咕嘟从中间泛起小泡儿,晚饭就算做好了。
盛出来两碗放在一边,栾枝接过大黄叼过来的狗盆,先把昨天剩下的半个胡饼掰碎了放在里面,又从锅里舀了两勺饭,等胡饼被泡软,面汤不是太烫了,栾枝才把狗盆放在地上。大黄一直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待栾枝说了一声吃吧,才冲过来狼吞虎咽。
一盏烛火被栾枝拿起,又跟着她的脚步一起消失在门边,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