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今又雪 第3章 与君初相见（2）

【02】

选妃这天放了晴。

今上下诏改元，如今是龙显一年。

太子裴怀郢被立为储君后不久便被今上赐婚，与太师府大小姐上官云珠婚后不到三月便有了身孕。

而如今太子虽日日笙歌曼舞与妃嫔纵情享乐，东宫妃嫔却是谁也无所出。

可见当年，太子对太子妃上官云珠是极为宠爱的，三月不到就让其有了身孕。

因今日宫内选秀，宫墙外绕皇宫而建的东西南北四面的街道都格外热闹。

宫墙外一圈的街道上开的府，除了诸位亲王郡王和皇族的府邸以外，其余都是京中官员的府邸，平时不至于会如此热闹。

只因选妃一事，几乎每位官员家中或是族里都有入选的女子，为此这些官员府邸门前都停满了各色马车或者轿子。

轿中和马车内都是妙龄少女，她们或高兴或哀怨。

不过哀怨的女子在少数，多数女子都为能够入选而感到十分荣耀，毕竟嫁入皇家，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此次选秀并非为今上选妃，而是为年轻的诸位皇子和当今太子选妃，这些入选的女子因此也就分外高兴，都憧憬着能够做王妃，或者是太子妃那就更好了，将来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阖族都会鸡犬升天。

本次为皇太子和诸王选妃声势浩荡，凡是京中有官职的，不论品级高低，只要是出自官宦阶层，甚至是挂名的不入流的皇商，只要是适龄未婚的女子，皆上了宫中专司选妃一职的花鸟使的候选名册上边。

马车内，许蔚兮叹了口气。

她一手撩开马车帘子，头顶蓝天白云，几只飞鸟盘旋着打转，转悠了几圈后飞得很远，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她猜想这是南飞过冬时掉了队的鸟儿，否则京城如此寒冷，怎么还会有鸟儿留在此处受冻呢？

江南暖和多了。

马车慢悠悠的驶着，也不快，似乎不着急。

她如今是太师府的二小姐上官云璇了。

这上官云璇深居简出，在京中至今也没几个闺蜜，也就没几个人认识，习性样貌呢也就不为人知，且这上官云璇一直因病住在别院里，就连太师府的人也没几个识得上官云璇的人。

想来，齐王和太师已为她入宫铺好路了，她只需记住自己的身份是上官云璇就行了。

***

吉时到了。

丹凤门外，数百名入选的秀女都垂首无言排着队，等嬷嬷叫到自己的名儿就跟着其他几个秀女从丹凤门入，随后由花鸟司的太监，亦就是花鸟使领进金銮殿供诸王和皇太子挑选。

当然，此次选妃主要是为诸王和太子挑选正妻。

大梁皇家重子嗣，也就对女子家世颇为注重，虽说是不论门第，可也论的，譬如五品之下的官儿举荐的族中女子，是没有资格做诸王正妃的，只能是侧妃或者侍妾。

正室妻子一事上，大梁极重视门第，尤以皇家最甚。

今日除为诸王选妃，也有些女子是各地官员进献给今上的。

这些被各地官员或是被花鸟使选中进献入宫给皇帝受用的女子，不看家世门第出身，也不看成婚与否高低贵贱，就是青楼女子也可入宫。

因进献给皇帝的女子，只看姿色是否美艳，若是美色才艺超群使龙心大悦，入宫后定能够封个位份登上后妃宝座的。

许蔚兮排在一列队伍的最前边。

这秀女队列也有讲究，按门第出身排列，上官云璇虽是太师养女，却是养在太师正室夫人膝下的，也上族谱，按礼法，是嫡女，因此身份尊贵。

太师上官乃是帝师，官拜正二品尚书令，为左丞相，因劳苦功高，加封正一品太师。

大梁官职做到正二品就是位极人臣了，因正一品从一品官职都是爵位或者加封的虚衔，无实权，一般只用来封赏有功之臣。

而太师上官颐不仅手握实权为朝中左丞相，又加封正一品太师和晋国公，可谓百官之首，位极人臣，太师府嫡女，自然是要排在最好的位置。

因此，许蔚兮不需要在寒风刺骨的殿外候着，她是第一批入金銮殿候选的秀女。

秀女每八人一组，她身后还有七人，都是京中高官的女儿、妹妹、侄女儿、外甥女儿、表妹一类的身份。

秀女们都垂首站立在殿外等待传召觐见，都不敢大意，一声儿响动也没有。

许蔚兮也是垂首低眉，温婉婀娜的身段在一众秀女中颇为惹人注目。

稍远处，姗姗来迟的淑皇贵妃这时打眼一瞧那几位正要觐见的秀女。

她视线落在许蔚兮身上之际，一旁的大宫女素桃察言观色，忙躬身上前对淑皇贵妃道：“娘娘您瞧，为首的那位便是太师府二小姐上官云璇了。”

“哦？”淑皇贵妃冷笑一回，“是吗，倒是生得美极，比她阿姐上官云珠还更妩媚几分。”

说罢，淑皇贵妃便搭着素桃袅袅婷婷进了金銮殿。

如今后位空悬，皇太后又称病无法主持大局，这秀女一事便由淑皇贵妃主理，皇帝倒是因公务稍后才来，不过殿中诸王和皇太子已等候她许久了，她主持六宫事，位同副后，自然尊贵无比。

淑皇贵妃刚一现身，大太监唱喏：“淑皇贵妃娘娘驾到——”

殿外诸位秀女都弓腰朝那抹一袭深紫色绫罗剪影遥遥一拜，殿中，皇太子及诸位亲王郡王也都起身躬身朝皇贵妃拱手行礼。

“请淑皇贵妃娘娘安。”

淑皇贵妃淡声咳了声，道：“都免了吧，今日是为你们几个选妃，你们父皇还在勤政殿批阅奏章，此时就由本宫料理了。一会儿你们若挑中了喜欢的姑娘，可别藏着掖着，陛下赐婚，不是玩儿的。”

众人都称是，重新入了座。

那边素桃得到淑皇贵妃指示，向太监投了个眼神，太监忙领命，尖着嗓又唱喏一声：“宣秀女进殿——”

八名秀女纷纷缓步而入，无人敢公然抬眸，都垂眸而立，等叫到自己名字才可上前。

许蔚兮有些紧张，因今日诸王选妃，也包括齐王裴熵郢。

太监唱道：“尚书令上官颐之女上官云璇，年十七。”

许蔚兮螓首蛾眉，低垂着眉目的姿态，不盈一握的纤腰，袅袅婷婷缓步上前，再盈盈一拜，音调温柔婉转。

“臣女上官云璇参见淑皇贵妃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晋王殿下，参见齐王殿下，参见韩王殿下，参见鲁王殿下，参加赵王殿下……”

殿中不知是谁笑了两声，末了又添一句：“此女着实有趣得很。”

除去太子，还有六位亲王，八位郡王，她才念到韩王，一旁内侍大太监忙咳嗽一声。许蔚兮忙住了嘴。

要命了，她是第一个自我介绍的，没人给她打头阵，刚刚嬷嬷们已经告诉秀女今日诸王封号了，她记性好，也就这么一一参见一遍，谁想，好像闹了笑话。

她偷摸抬眸扫了那诸王一回，齐王正冷淡喝茶，吹着茶水的姿态那般闲适，根本没空看她。

她舒了口气。

既然他不生气，她应该不算捅了大披露吧？

殿中鸦雀无声。

一旁大太监对她说：“无需如此多礼，只需参见淑皇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即可。”

许蔚兮垂着眸，再一次盈盈一拜，朝淑皇贵妃和太子见了礼。

她此前没见过淑皇贵妃和皇太子，只凭直觉，宫中无后，淑皇贵妃掌六宫事，自然一枝独秀，殿中只有一位满头朱翠身披华服的女子，不会错的。

皇太子一袭明黄蟒袍，发顶金冠熠熠生辉，双眸凝在她身上，险些冒出火光，似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似的。

太子坐于淑皇贵妃左侧，宫人奉茶，他却拂落茶盏，似乎不悦极了。

淑皇贵妃似乎也不悦，却只拧眉望了那宫人一回，责备道：“今日如此场合，你这婢子如何冒失至此？拖下去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奉茶宫女求饶，却只被两个太监拖下去。

殿中谁都知道，是太子故意拂袖，非是宫女的错儿，可是这些主子，哪有一个拿宫女的性命当回事儿呢。

许蔚兮垂着眸，心内有些戚戚然起来。

太子似乎不喜欢她，出师不利，那她还能留下来吗？齐王给她吃了毒药，完不成任务，她岂不是没命了。

可是，齐王到底给她下了什么任务，她也是没怎么明白，现在齐王似乎只让她做一件事，进宫，取得太子欢心，可是，好像事与愿违，太子怕是不会要她。

正唏嘘着，殿中不知是哪位王派了心腹人去同淑皇贵妃说了什么。

淑皇贵妃笑了笑，看向那座中一袭玄色衣袍的公子道：“晋王，你可不能推脱，如今你二十有三了，也是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怎么能借故回府处理公务呢？就是我放你回去，你父皇也是不肯的，你且留一留，一会儿兴许有你心仪的姑娘呢。”

其他几位王都笑了。不怀好意的笑。

许蔚兮这时瞄了一眼那晋王裴照郢，不禁愣了一下。

晋王真是生得隽永出尘，一双眸子似点星，剑眉星目朗朗如玉的脸容，虽是远观，却是隐约谪仙般的气势，玄色衣袍上，以金线在宽大袖口和裙裾尾部缝制细密云纹，再无其他点缀，乌发只略微束成一绺，肩头轻散，却也端正清雅，髻上簪一顶如意云纹玉冠。

她能想到的所有形容美男子的词汇都想安他身上，什么玉树临风，什么人如玉……

额，她到底在做什么，觊觎晋王美色吗。

许蔚兮摸摸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清醒清醒。

晋王虽美极，不过其他几个王似乎都跟他关系不大好，说话都跟他聊，倒是齐王裴熵郢左右逢源，谁都要巴结他似的。

其他几个秀女一一觐见。

许蔚兮退到一旁等候，太子未说话，但淑皇贵妃把她给留下了。

淑皇贵妃是齐王生母，母子二人不可能不通气儿。

诸王正连连摆手，太监送走一批秀女，又召进来一批。

此时殿外一个太监忽而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诸王，皇太子，淑皇贵妃忙都起身躬着腰朝那殿外一抹明黄拜去。

许蔚兮在角落站着，也是略微朝那皇帝拜了。

金銮殿巍峨，殿中墙壁栋梁柱子皆饰以繁复吉祥的花纹，斑斓大气中正。

殿外一对粗壮的华表是汉白玉的材质，殿中六十六根金丝楠木刷漆红柱。

皇帝宝座周围则是六根盘龙金柱。

这六根盘龙金柱光彩夺目，每根上边都绘有一条巨龙，龙身缠绕金柱，龙首东西相向，神采飞动，腾云驾雾。

龙柱基部，则绘有海水江崖图案，汹涌海浪拍打礁崖，激起层层浪花，金柱上盘旋巨龙扶摇直上，气势无比的巍峨磅礴——

这便是大梁皇宫的金銮殿，皇帝上朝或是举办隆重庆典仪式的大殿。

皇帝今日头戴一顶白玉珠十二冕旒，珠串遮住龙颜，远看一眼，也是十分令人惊愕，不敢造次。

可是，许蔚兮忽而注意到，有一个人没有起身行礼——

晋王。

他敢藐视君王？

她正疑虑着，晋王才一手搭着一位近侍太监的手臂缓缓起身，一瘸一拐步至皇太子身旁，拱手低眉，音沉朗朗。

“儿臣参见父皇。”

许蔚兮不由惊讶了会儿。

晋王天人之姿，竟是一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