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醒来时,檀云眼眶红红的站在一旁,爹爹坐在床边,竹板已经重新固定回了左臂。
“颜颜感觉怎么样”见她醒来,沈放俯下身询问道
脖颈处凉凉的,应该是已经上过药了,不过还是很痛,她强撑着“爹爹别担心,我没事”
女孩这样说着,但声音嘶哑,眼泪也委屈的流了出来。
沈放看着心疼,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颜颜别怪你哥哥”
“唉...其实是我不好,惹你哥哥生气了”
沈放挥了挥手,示意檀云出去。
门被关上,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女孩抽泣的声音。
沈放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你兄长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让他涉险,可这孩子从小执拗,我越是阻拦,他越是不听。”
沈放早上派沈忠带人去监视萧衍宗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晚上就被发现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儿子要做的事情,远远不止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这儿子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为一只猛虎了。如今,猛虎下山,势必是要惹出一番腥风血雨了。
“我差点破坏了他的计划,差点害死了他,所以你哥哥才会那么生气”沈放转过头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女孩哽咽着,“兄长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动手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沈放苦笑一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根本称不上是一个父亲。他儿子也说过,只有一个母亲。
“我当年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对不起你哥哥的娘亲,所以你哥哥才改了姓名”
沈颜安静的听着,萧夫人的事情她隐约知道一些,这还是爹爹第一次提起。
“我当年娶萧夫人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我不过一介商贾,萧夫人出身门第、才情样貌都不是我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
“但我偏不信命,满脑子都是要娶一个官家小姐来证明我有多厉害”
“我设计了许多次的‘偶遇’,让她对我有了印象,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让她钟情于我”
“萧夫人是一个热烈又专情的女人,她愿意放下一切与我私奔,但那不是我需要的。”
“我找上萧将军,直接坦白了所有的事情,萧将军唯有一女,无奈只能将萧夫人下嫁于我”
“后来有了你哥哥,我做的那些事也让萧夫人失望极了,她不再对我上心,只守着你哥哥在宅院里过日子,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
“你哥哥八岁那年,因你哥哥对我出言不快,我与萧夫人大吵一架,命人将她母子二人关在院中反省,谁知那天夜里她突然起了高热。”
沈放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忆。
“那是一个雨夜,我正在外面与人喝酒,那天谈了一笔大生意,我高兴极了。刚入夜,你哥哥忽然找了过来,衣服上脸上全是泥水。我嫌他那副糟蹋样子丢了我的面子,没听他说话就让人将他赶了出去。”
“我听人说你哥哥敲了许多家郎中的门,都没有请到郎中”
“萧夫人也因为那场高热,肺上染了病。后来,我也请了许多郎中去给萧夫人看病,但已无力回天。”
“时隔半年,我再次踏进那个院子时,萧夫人已经快不行了。你哥哥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
“后来萧家来了人,将她母子二人接走。面对萧家来的人,我推脱说是因为雨夜郎中难请,可如今想来,全是我一人之错”
沈颜只是听着就觉得揪心极了,也明白了爹爹为什么能原谅兄长。
沈放又想起昨日。
他刚回房坐到床上,门就被萧衍宗一脚踹开了。
儿子暴怒的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慌乱的解释,只是不希望儿子去送死罢了。
却看到儿子神情诡异的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
萧衍宗说他娘临死前让他别来扬州找他爹的麻烦。
下一刻,那只手就掐上了他的脖子。
“可您为什么非要招惹我呢”
沈放闭上了眼睛。
如今的沈家对于萧衍宗而言只能算得上是锦上添花,有没有他这个扬州首富的父亲,都不会影响他要做的事情,沈放已经没有能力去阻拦儿子了。
可这些都不能和沈颜解释,他沉默了一会“答应爹爹,别怪哥哥好吗”
女孩渐渐止住抽泣,没有吭声,但是从被窝拿出手,小指勾着伸到了沈放面前。
沈放看着女儿,勾上了那只小指。
第二天一早,沈颜伸着懒腰打开房门,就听见隔壁院子里有男人的说话声,不一会说话声消失了,
院子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很快,又传来刀剑挥舞划破空气的“刷刷”声。
沈颜突然想起爹爹昨晚说兄长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转身跑回屋内,拆开庵里带回的小包袱,翻找了一会,取出一物攥在手心向隔壁院子走去。
萧衍宗每日清晨起来,都会先练一套剑法或者拳法,舒展身体。
今天这套剑法练至一半,他就看见拱形院门的青砖后漏出了一片嫩黄色的裙角。
那裙角若隐若现,看得出裙子的主人有些纠结。
他收回心,继续舞剑。
沈颜听着那舞剑的声音,有些害怕,这人昨天还掐着她和爹爹的脖子。
可她昨晚也答应爹爹了不会怪兄长的。
如果兄长安全了,是不是爹爹也就能放心了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决定等兄长练完剑,就将东西送进去。
整套剑法练完,萧衍宗将剑收回剑鞘,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门口的裙角还在那边藏着,萧衍宗也不急,一屁股坐在石椅上,端起茶壶直接喝了起来。
他挺好奇,这小孩昨天差点被他掐死,今天居然还敢来找他。在门口磨磨蹭蹭那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沈颜做了许久的心里准备,又听见里面练剑的声音终于停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出的同时也迈出了脚步。
“兄长”她站在院子门口,并没有贸然进去。
女孩乖巧的站在门口,双手紧握着置于胸前,低着头都没敢看他。
见他不吭声,女孩抬起头来,看见他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和昨天被他掐着的样子也差不多了。
沈颜万万没想到,他兄长练剑居然不穿上衣。
男人宽肩窄腰,胸腹有几处疤痕,似乎是刀剑伤。刚运动过的肌肉紧绷着,线条流畅分明。右臂处有一新鲜的伤口,那是她昨晚咬的。一想到昨晚,女孩又有些恐惧。
萧衍宗顺着女孩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搞明白了女孩脸红的原因。
他在军中多年,练武习惯赤膊。此刻还是很热,所以也没有穿上衣的想法。
萧衍宗放下茶壶“说”
他看着女孩僵硬的转过头去,伸出一只手,手心一白白红红之物,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沈颜有些后悔过来,但此时也没有后悔药吃了,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兄长,我..我有东西送您”
“你送我东西,还要让我过去取吗?”
男人语气不善,沈颜怕他又生气了,赶紧小步跑进来,将东西放在了茶壶旁。
那是一个红线穿着的桃木牌,刻着保命护身的符文咒训。
萧衍宗挑眉,他还是很怀疑经历昨天那一遭,他这妹妹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他好呢?
还是在心里悄悄咒他死呢?
男人不吭声,沈颜站在那儿扭着头也不是,低着头也不是,别扭极了。
女孩低着头,露出雪白幼嫩的脖子,脖颈上还有昨晚掐出的青红色淤痕。
这场景落入男人眼中,活像引颈待戮的羔羊。
昨夜握着这细嫩的脖子,好像是挺滑手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颜一怔,男人似乎没有生气,她抬头正对上了那双黑眸“哥哥不要生爹爹的气了好不好”
萧衍宗嗤笑,这小孩什么也不懂,不过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颇为真诚的样子,他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女孩明显高兴了许多“哥哥,平安符要随身带好才有用,你得把它贴身放到胸口的位置”
一说到胸口,女孩脸又是一红。
萧衍宗知道这小孩话多,天天没事就和老头闲聊。他只是才给了点好脸色,这就念叨上了。
他皱着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沈颜赶紧闭嘴,小跑着退出了院子。
一壶茶还没喝完,他这院子又进来了人。
沈忠拿着一本册子放到他面前“少爷,影堂的名册在此,老爷说从今往后影堂归少爷管了。”
昨晚他想弄死的两个人,今天一早都给他送上了礼物。
相比之下,他爹这份可要有用多了。他在青州的那批人各有各的用处,此次来扬州他只带了阿泽和几个暗卫。
影堂最初的那群人是沈家护镖护院雇佣的一群打手,后来随着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沈放屡次遭到暗杀,也因为生意上一些特殊需求,便开始有意训练暗卫杀手,成立了影堂。
如今影堂有三十余人,虽然武艺各方面都不如他手下的人,但是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儿还是能用上的。
他爹这番举动,也是在向他示好,只要老头不插手,后面的事也可以放手去做了。
萧衍宗拿起名册随手翻了翻,又扔回了桌上“替我谢谢我爹吧”
沈忠皱了皱眉,自从萧衍宗回到扬州,老爷的情绪就有些低落,这些天更是心神不宁。
那天老爷让他亲自去处理了那具尸体,等他晚上回来汇报时,发现老爷比平时多喝了几盅,才会中风从二楼栽下。
今天一早,他看见老爷脖颈上的淤痕十分吃惊,很明显,在这府里能干出这事的也只有萧衍宗一人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练剑喝茶,一点悔意也没有。
他是不赞成将影堂交出去的,影堂是他亲自招人训练,花费了万两黄金用于保护老爷的安全。
但老爷说这些迟早要交到这人手上,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虽然不赞成,但沈放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圣旨,他会一切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