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双柔媚的眼睛,细细长长的,不乏英气,睫毛很长,向上卷曲,她的脸色苍白,几缕头发胡乱的黏在她的脸上,她此时一定很痛,全身的抖动和痉挛,是骗不了人的。
她决不能再跪在钉板上,李徽将珈玥打横抱起来,这让衙役们舌挢不下,他们见过老爷审犯人,却从没见过审着审着自己跑去把用刑的犯人抱起来的,李徽虽然算不上什么凶残之人,却也并非慈眉善目的,若说是妙龄少女,也不乏很多,哪个有这样的待遇,这下让他们有些为难,老爷抱起来了,他们还这样站着吗?显然老爷是心疼这姑娘了,七手八脚的,也不知是哪里寻来一些垫子,铺了一地,好让李徽将珈玥放下。
此时师爷已请了大夫前来,李徽遣走所有衙役和师爷,好让大夫剪开珈玥的裤腿用药,这一剪不要紧,密密麻麻的伤口,新伤旧伤呈于眼前。
就连久经沙场的大夫都不禁唏嘘,可毕竟是当着李徽的面,知道是他用的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尽力伤药又缠上绷带。
按理说,这是很痛的,可痛到了一定程度,再动它,便不觉得更痛了,珈玥就是这样,她靠在李徽的胸膛,麻木地看着大夫为自己处理伤口,竟没有吭出一声,她的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她看到的,不过是处理一双别人的腿罢了。
“好好养着,再不要伤着了,旧伤太深伤了筋,新伤太重伤了骨,姑娘,你这腿想要保住,一定要按时换药,好好养一阵子。”大夫将药瓶留在珈玥身边,又向李徽施礼,便告退了。
珈玥见大夫包扎完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李徽大喝一声:“林珈玥,你疯了,你的腿不要了。”此时的李徽再不想自己县老爷的身份,他只想做一个普通的怜香惜玉的男子,尤其是面对这样一块冰凌美玉。
“我要回家!”这一句近乎是用气息说出来的,珈玥实在没有力气再大声说话。
“养好了再回去,我找最好的大夫每天为你换药,一定保住你的腿。”
“我要回家!”珈玥一挣扎就会牵扯着全身,这一次,她用尽了力气喊了出来,是的,她要回家,家中还有昏迷的母亲和情绪波动的姐姐,她怎么可以留在外面。
李徽终究是拗不过这个女子,方才他还见识过了她的倔强,又怎会在此时轻易地屈服,李徽握住地上的药瓶,抱起珈玥,将她送出县衙。
门口的衙役见到此番景象,暗自大喊,不好,这姑娘与老爷认识,难怪方才气势如此之盛。生怕李徽找他们算账,便灰溜溜地低着头,不敢多言。
杨大山见到李徽的官服,踉跄着跪在地上,忙呼:“老爷万岁。”
李徽没有在意,径直将珈玥抱到牛车上。
杨大山哪里敢在衙门口耽搁片刻,起身赶着牛车,便往邻水镇走。
李徽望着远去的珈玥,又是怎样的心酸,这姑娘,好似一朵梅花,冷傲倔强,坚忍不拔,怎生得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困苦潦倒,无依无靠。
同样远望的,还有树干后面的火狼,或是被珈玥的所感动,或是因珈玥而震撼,总之,他没有跟着林箜与众人离开,留下来等待珈玥。他很佩服珈玥,自她从县衙走出来的那一刻,甚至比佩服林箜更甚。
牛车伴着琐碎地颠簸向邻水镇缓缓驶去,珈玥躺在上面昏昏欲睡,这一仗打的太累,精疲力竭。
哥哥此时已经到家了吧。
以林箜的轻功和脚程,珈玥相信早在半个时辰前,林箜就应该出现在家中了,有林箜在,母亲与姐姐也就不怕了。
杨大山很好奇,珈玥是如何让县太爷将林箜放了的,又是如何让他亲自送了出来,可她看得出,此时的珈玥绝不想说一句话,她面无血色,双腿上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色染红,这双腿一定又被用过刑,方才那两个衙役嘲笑般地对他说过,他们老爷是最喜用刑的。
杨大山低叹一声,如果击鼓的人是自己,也许珈玥就不用受罪,可即便是自己进去了,又如何能说服大人放出林箜呢,自己真是没用,空长了一身的傻力气,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
杨大山自怨自艾了一阵,落日西沉,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这老牛年轻的时候犁地是健步如飞的,怎如今只托个木板车就行不动了。
杨大山低声骂道:“你这老牛,怎么这样没用,如今地不能种,腿脚也不好,留着你做什么用。”
这一句,竟不知是在骂老牛还是自己。
珈玥的气力虽然被这一连串地遭遇耗尽,可她的耳朵还在,她的心还在,她体会得出杨大山的心情。
“大山哥哥!”说话对于一个虚弱的人来说,甚至比抬胳膊,动手指这样的动作都难。
杨大山很留心身后的珈玥,虽然声音很微弱,他也听的真切,忙问:“怎么了?”
“谁说这牛没有用,你帮我好好养着它,它可有大用途。”此时的珈玥绝没有想出这老牛有什么用途的,双腿的痛感、精神的疲惫,大脑哪里还能飞速旋转,想得出什么来,她只不过是想安慰杨大山。
“要它做什么?”杨大山毕竟是个粗人,哪里能体谅珈玥的心,竟好奇地追问起来,此时他心中的疑问多着呢,不过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就先问了出来。
这样一来,珈玥不得不赶快想想究竟要有什么用,可注意力终究是集中不起来,只好说道:“等我好了,你就知道了。”
这一句绝不是骗杨大山的,珈玥相信,等自己的伤好了,就有足够的精神来考虑事情,她要考虑的事多着呢,将来的生活要怎么办,如今连本钱都没了,开店是不可能的了,家里再次陷入一贫如洗的窘境。
好在林箜可以回家了,他就算不愿意出去谋事做,在家里照顾燕夙情与芊雪也很好,至少可以让珈玥放心的去做事。
珈玥想着这些,便沉默着不再说话,杨大山见珈玥闭上眼睛,以为她睡了,也不再多言。
车轮终于停住,珈玥睁开双眼,熟悉的槐树,熟悉的院落,终于到家了。
珈玥的心放松下来,可仅仅是一瞬,便再次紧张起来。
她看到了院中的两个身影,是高家长女高娇与万家女儿万美,高娇指着房里破口大骂:“林芊雪,你还要不要脸,拖着不清白的身子,还敢出门跑来跑去。”
“你知不知道,和你认识简直就是我的耻辱!”万美不甘示弱,喊地声音比高娇还要大。
二人一面喊叫着,一面捧腹大笑,珈玥没有进门,却看到了房中的芊雪大哭地样子,这些人是天天盯着家里吗?只要家中无人,就上门来欺。
此时的珈玥若是腿脚灵活,一定会飞到她们跟前,狠狠地抽她们,她们有什么资格骂芊雪,凭什么要雪上加霜,在芊雪的伤口上撒盐。
“你们在干什么!”杨大山大喝一声,那声音绝不亚于五岭县衙门口,珈玥敲响的鼓声。
被他一喝,高娇和万美皆是一哆嗦,她们也许没有想到杨大山会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也许是做贼心虚。
原本高声叫嚣的两个人,顿时成了绵羊,安分地站着。
杨大山大步流星,几步便走到高娇面前,一把抓住她胸前的衣襟,目光凶狠地瞪着她,如果可以,他绝对要把高娇生吞活剥。
“有本事你打我呀,看你一个大男人敢打女人,多了不起!”高娇见杨大山只是揪着她,并没有出手,便知道他是不打女人的,这才又恢复了气焰,冷笑着说道。
“你不要逼我!”杨大山的手是抡锄头种地的手,手上的力气,堪比牛马,他若是动起手来,这样一个弱女子,哪里经得住,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吓唬她,让她再不敢来家里滋事,谁知,高娇却不吃这一套。
愤怒绝对可以激发出人的所有潜质,即便是痛不欲生,也会因丧失理智而不顾。
珈玥不知是怎样出现在高娇的面前,又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巴掌便打的她嘴角流出血,整个左脸红肿地如馒头一般,眼睛变成了一条缝隙。
珈玥地狱精灵般的目光再次出现,寒冷地仿佛可以冰冻一切她盯着的事物,万美也不例外。
万美哆嗦着向后退,“珈玥姐姐,我……我不敢了……”直到退到墙根,直到退无可退。
珈玥猛地扼住万美的脖子,窒息感使万美又晕又呕,她很想吐,可就是连吐都因被狠狠扼着,无法做到。
扼住万美的脖子,摇晃着她的整个身子撞向墙壁,已经发疯的珈玥,此刻只想让她死,芊雪经受的还不够么,反正此刻的芊雪一定也如死了一般,那你们跟着陪葬吧。
万美的头不住的被撞,意识渐渐模糊了,身子也软了下来。
杨大山揽住珈玥的腰,试图让她远离万美,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闹出人命的。
珈玥松开万美,只是稍站了一会儿,便见到篱笆旁立着的种菜用的铁钎,扬起铁钎向着高娇挥去。
这一下,是真的将高娇吓住了,几乎不能动弹。
就在铁钎落在高娇头上的前一刻,杨大山紧紧抓住铁钎木柄,“珈玥,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