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玥紧紧抱着怀里的五封银子,一路小跑着回了邻水镇,当铺里的银子都是用红色的布封着的,抱在她的怀里,沉甸甸的,红色曾经是绝望的颜色,如今却又成了希望的颜色。
希望之光并没有出现很久,现实再一次将珈玥拉进深渊。
她的脚一踏入邻水镇,街上的人便开始格外的留意她。
“就是她,林珈玥,还有她姐姐林芊雪,那天就在这雪地上,被陈嚣欺负了。”
“她还有脸出门呢,若是我啊,早就去死了。”
“呸呸呸,大白天的咒自己呢!”
……
这个小镇上仿佛只剩下这一件事,珈玥走到哪里,探讨的都是这件事,还好,只是自己听的到,若是芊雪也在,不知要怎样了。
珈玥叹了口气,这是无奈的叹息。他们,在陈嚣劫持住两个弱女子的时候,不敢出现对抗,却乐得在受伤害的人的伤口撒盐,熟不知,她们的话语比起为非作歹,更狠更伤人,坏人只是摧残人的身体,他们足可以磨灭一个灵魂。
珈玥这才想起了她匆匆离开的盛都,也许只有在那里,她可以松一口气,可那又如何,她终究是属于邻水镇的,终究是要面对周遭的一切。
珈玥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在晌午前到了家。
“娘,步摇当了二百两银子,这五封全在这里了。”珈玥将银子一股脑全放在桌子上,等着燕夙情来查看。
二百两,燕夙情的心里暗自想到,这邻水镇的当铺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大的手笔,这次是真的识货了吗?燕夙情不经意流露出了轻蔑的神情,那步摇的价值是如何能用金钱来衡量。
“去吧,拿着钱给大山请个大夫。”燕夙情抬起芊雪的胳膊,为芊雪活动着她的手指,芊雪是弹琴的人,手指是最重要的,决不能因为她躺着就让手指也一并僵硬了。
珈玥甚至连应该带多少钱都没有问,只在桌子上拿了一封揣在怀里便跑了出去。
当珈玥和大夫一同来到杨大山的家中时,珈玥的内心被震撼了。
珈玥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在她的印象中九岁的时候,她与芊雪才搬来邻水镇,她来过杨大山的家里,细细想来,那竟是唯一的一次。那时有个女孩子,比珈玥大三岁,名字叫韩丽儿的,长的高高大大,总是欺负珈玥,珈玥找过林箜,林箜不理,才跑到这里来找杨大山的,杨大山唬了韩丽儿,她便也不再找珈玥的茬,后来没过多久,韩丽儿跟着父亲去江南投奔叔叔去了,也就没再见过。
那时的这里,如那时的林家一般,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倒也收拾的干净,花草树木繁多,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这一次,珈玥看到的是同样如林家一般的落败,院中的杨树因为是冬天的原因,只剩下枯木残枝,树冠下面,屋檐角落上的瓦片已经破碎,墙皮有些脱落,应该是很久没有修葺过了,窗纸有些已经破了,北风顺着小洞灌入房中,房门微掩,并没有上锁。
珈玥轻轻地推开,屋里有些暗,没有燃灯,仅靠着屋外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的一些光线,珈玥依旧可以看到,床上躺着的正是杨大山。
“大山哥哥……”这是珈玥第一次如此称呼他,在她心目中,杨大山对于林家,正如大山一般。
现在,珈玥再不觉得杨大山去找陈嚣算账是意气用事,她看到这样的一番景象,瞬间就明白了,那些源源不断的米面盐油是怎样来的,这些年杨大山以自己一个人,养着两个家,那会是怎样的艰辛,凡是林箜的责任,杨大山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杨大山没有回应珈玥,大夫赶忙放下身上背着的药箱,走到杨大山的身边,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捏开他的嘴检查了一下他的舌头,大夫的动作很麻利,取出银针,刺入杨大山的人中。
这一下一定很痛,如杨大山一样铁铮铮的男子,竟然也是呻吟着醒了过来。
大夫对珈玥说道:“还好来的及时,不然,人就不好说了。”
“大山哥哥!”珈玥的泪滴落在杨大山的手臂上,珈玥的心终究不能如她所愿,终究还是柔软的。
杨大山的手微微地抬起来,颤抖着像是费了周身的力气才抬得起来,他试图去擦掉珈玥的眼泪,现在的他,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珈玥握住杨大山的手,转过头对大夫说道:“救他,用药,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只要能救活他。”
大夫叹着气,说道:“既然心疼人家,就应该早点来看,这伤不轻,少说也有五六天了,右腿骨折,并且有错位的迹象,病人流了很多血,却不曾进食,导致气血不足,加上风寒入体,发着高热,再拖下去真就没个人样了。”
五六天了,珈玥的心里一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这五六天都经历着伤痛地折磨,可即便如此,他是怎样咬着牙走到林家,将他仅剩的米带了去的,珈玥甚至都不敢想。
“救他。”珈玥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猛地转过身抓住大夫的手腕说道,“救他,您一定要救好他。”
大夫的手被珈玥摇晃的厉害,他是行医的,对于处理如珈玥这般激动的家人,他游刃有余,“好,好,这里有我,姑娘,你先出去等候吧,你在这里,我无法施针。”大夫终将珈玥关在门外。
如果说在永珍当中的等待是漫长的,那这一刻的等待是所悬的心,绝对无法比拟。
房顶上的积雪已经开始化了,无数束水流顺着房檐落下,如晶莹剔透的珠帘。珈玥的眉头紧蹙,来回的在门口踱着步子,心急如焚,这个大夫的医术到底行不行?珈玥有些不大放心,若是方才从盛都里请回来一个就好了,他的药有没有带够,看着药箱小小巧巧的,能不能有对症的药材。
不行,我得进去问问大夫,需不需要我去为他多拿些药来。珈玥打定主意,便推门,门只是颤了一下,并没有开,珈玥又加大了些力气,原来门是从里面别住了。
珈玥一向自诩是个冷静的人,可最近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去理智,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想到大夫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不能被打扰,可今天的她,只有一个念头,若她不能进去,就取不来药材,就救不活杨大山。
有着这样的念头,珈玥便一直推门,或是拍打,吵着要进去,可任由她怎样喊,门的里面都没有声响,甚至连应一声的都没有。
等待,踱步,敲门,推门,无限次的循环,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房中的蜡烛被点燃,看着窗上被烛火映着的大夫的身影,珈玥安静下来,大夫在医治,再弄出响声,是要影响他的。珈玥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
这一下,珈玥便再不闹着要进去了,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大夫忙碌的身影,他越是忙碌就代表还是有希望的。
黑夜的寒风打着旋儿吹在珈玥的背上、胳膊上、腿上,乌黑的发丝在她的面前凌乱地飞扬,她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凌冽的寒风穿透她的衣衫,割在她的肌肤上,她似乎已经麻木,并不觉得很疼,任由风吹着,她只在意,窗内的情形。
门终于响了,大夫打开屋门。如此的寒冬,大夫竟然满头大汗。
“进去看看吧。”
珈玥当然想飞也似的进去,可双腿竟迈不出一步,早已被冻麻。
大夫拿着银针向珈玥的腿后刺入,珈玥这才觉得一股暖流在双腿四处游动,腿也行动自如了。
“你这姑娘心也太实,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去别的屋里坐坐,竟就这样一直等在外面。”大夫摇摇头,将银针、脉诊收起来,又提着笔借着烛光写下药方。
珈玥依在床边,看着喘着大气的杨大山,轻声唤道:“大山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杨大山的眼紧紧闭着,嘴唇干的开了裂,他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声音来。
“他喝了药,退了热,命就保住了。”大夫将药单递给珈玥,又道:“不过他的右腿实在是错位严重,又耽搁了最好的医治时间,怕是要废的。”
大夫是如实说的,以他这样的情形来说,保住命就是好的了,这条腿依然如此,任凭是天仙下凡,也是无能为力。
可珈玥一听就火了起来,“什么叫要废了!你把话说清楚!”珈玥的话句句重音,声音大的,能把大夫的耳朵震聋。
大夫退了两步,又道:“姑娘,你也别太激动了,以他现在的状况,还是先保住命要紧。”
“命也要,腿也要!你再治他!”珈玥拉着大夫又往床边来看杨大山。
“这真的是在为难老夫,姑娘,老夫行医数年,所谓医者父母心,绝不会轻易下此论断的。”
“我不信,不信,你一定是借机抬高诊费的,你说要多少,我都给你,你快治吧。”珈玥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眼神,她将银两拿了出来,松开缠着的红布呈在大夫面前,她真的希望看到大夫拿起所有银两,那就意味着,杨大山的腿还有救,可她看到的,却是大夫只从中选了一小块,自顾背起药箱,边往外走边说道:“我木松行医多年,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