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悦不知道系统出品的麦饼是不是有什么她没发现的隐藏功能,譬如枯木回春之类的奇效。
李青禾只吃了半个,原本气色萎靡之人,竟又站了起来,那委婉催促着赵时悦快些赶路的劲头,衬得赵时悦好像才是身体有恙的那一个。
“快了,过了那片松树林就能看见平漳堡了,妮妮和寄奴这一辈子还长,往后的路得自己走了,阿娘、阿娘就到平漳堡,只能到平漳堡了,你们爹爹他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不能让他等久了,……盛郎一个人,我舍不得。”
李青禾絮絮叨叨地疾步赶路,那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虽说得含含糊糊,却也叫赵时悦听得十分心惊。
她有些害怕,大约是害怕即将面对一个不算陌生的生命就要逝去,也害怕有两个沉重的负担大概率会彻底地砸到她的手里。
赵寄奴年纪小,懵懵懂懂,还不明白何谓生死,赵妮妮却哆嗦着唇,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
赵时悦再一次求饶道:【系统,我真的回不去了吗?不就是让个座嘛,只要能让我回去,我跪着给那个大妈当凳子都成!】
222系统只短暂地同情了这小破孩不到半秒钟,冷酷无情道:【是的,你再也回不去了,人家大妈也不缺你这么个一身反骨的凳子。】
过了松树林确实就能看见平漳堡,不算高大的关隘底下放了拒马栏,拦下的却是成千上万名逃难的百姓。
赵时悦她们眼看着就要赶上大部队了。
只是还不等她们走近,就瞧见前面的人群像墙倒似的,突然一窝蜂地往后跑,还有人惊慌大喊道:“官兵,杀人啦!”
“官兵杀人啦,快跑啊!”
“救命啊!军爷饶命啊!”
这一声声呼喊就好似催命符一样,迅速抽干了李青禾的生机,只傻傻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看着就要被胡乱逃窜的人群给撞上了。
赵时悦背着背篓,凭借着高大的个子,稳稳地将没头苍蝇似的人群给暂时挡住。
再一把将赵寄奴夹在胳膊底下,拖着李青禾迅速往旁边长满松树的矮坡上躲,又抬脚轻轻推着赵妮妮向上爬,高声催促道:“小丫头!快爬上去,在上面拉着点你娘!”
赵妮妮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一只手拽住松枝,一只手拉住她娘的手,流着泪故作坚强道:“娘,你别害怕,爹爹不在了,还有妮妮保护你,妮妮拉你上来。”
李青禾已经站立不住,赵时悦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托举着她的大腿根儿,用力将人给推了上去。
人潮如洪水,赵时悦她们借着松树和矮坡的庇护,神情茫然地飘荡在其中。
等到动荡慢慢平息,赵时悦才对着已经无力躺倒在地上的李青禾道:“我去找人打听打听消息,问问刚才是什么情况。”
李青禾却微微摇头道:“不、不必去找,有人来找我们了。”
赵时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三四十米远处,之前走得不见人影的赵氏族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赵氏主支子嗣不丰,旁支倒是枝繁叶茂。
在李青禾的丈夫的高祖父那一辈时,两支族人曾闹过仇怨,还因此分了宗,连累得子孙后代的关系也十分淡漠,到了赵伯盛当家时,两边也不过是面子上稍微客气了一些罢了。
过来找李青禾她们寒暄的是赵氏旁支族长赵成林,其为人还算有几分明事理,倒不似赵秦氏那般惹人厌恶。
大约是有求与人的缘故,赵成林身边只跟着自己的长子赵延宗,其他赵氏族人都在十来米远处停下,尤其不能让赵秦氏这种胡搅蛮缠的恶妇过来得罪人!
人到了抉择生死的时候,便少了那些多余的客套。
赵成林也不等李青禾她们询问,直言道:“我们来得早一些,原本以为能在午时之前过平漳堡,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彭城,却没想到会被驻扎在平漳堡的并州官军给拦住。”
“兵爷们说是奉并州刺史之命,要严查难民里是否有逆王慕容珫派来的细作,若想要过平漳堡,进入并州,就必须得是同族作保,或是五户联保才行,除此之外,每人还必须得缴纳一百文钱的借路费。”
“多数人都给不起,便相互怂恿着打算硬闯,只是没想到并州官军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冲在最前面的百姓,有不少都被射杀砍死了。”
幸亏赵成林性子谨慎,强压着没让族人挤到前面去,才能险险保下命来。
李青禾猜到了赵成林的打算,却也不搭话,只面色平静地等着。
赵成林此时也顾不得长辈尊严,语气商量道:“盛郎媳妇儿,我也不跟你说同族同乡这种虚头巴脑的话,只是你母子三人若想要过平漳堡,也需要族人作保不是,赵氏旁支老老小小加在一起共有一百五十六人,我们自个凑了有六贯钱左右,你、你看……?”
意思是想让李青禾帮着将剩下的将近十贯钱给出了。
李青禾其实并未觉得生气,可胸口却是钻心的疼。
她忍着一身的冷汗,并未表现分毫,只反问道:“伯父,我琢磨着若是在这么多出不起借路费的难民里,随便找五户人家联保,估计也花不着十贯钱吧。您也说了,如今就剩下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了,这钱啊,当然是能省就省才好。”
赵成林被堵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赵延宗却适时插嘴道:“弟妹,过了平漳堡,还有不远的距离才到彭城呢,你身子弱,可千万要保重。”
赵成林回过神来,也劝道:“盛郎媳妇儿,你也别嘴硬了,伯父今日在此立誓,只要你帮了族人这一回,往后其他人伯父管不着,但伯父以及伯父的儿孙定会看顾好妮妮和寄奴长大的!”
李青禾眼里迸发出一丝倔强,直勾勾地看着赵成林道:“伯父,钱我可以出,我家妮妮和寄奴也用不着谁来看护,他们往后就跟着他们亲姐姐过日子!”
李青禾紧紧拉住了赵时悦的胳膊,无比肯定道:“我家大妮七八岁的时候走丢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逃难的路上又遇见,当真是老天爷眷顾!您说是吧,伯父?”
赵成林愣愣地看着赵时悦,赵时悦同样愣愣地看着他。
赵延宗不确定道:“这位……,这位是女子?”
赵时悦只犹豫了一瞬,便拉低了毛衣领子,将没有喉结的脖子给敞了出来,也不再刻意沙哑着嗓子,脆生生、清凌凌道:“是的,我是女子。”
果然,逃难的路上,“假汉子”就是比“真女子”更安全,也更具威慑力。
随着赵时悦性别的暴露,赵成林父子眼中的谨慎和耐性,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赵时悦见此冷笑着不说话,从兜里掏出了折叠/弹/簧/刀,“唰”地一声弹出刀刃,重重插在了旁边的松树干上,又轻描淡写地拔了出来,只留下了个又深又利的窟窿眼。
赵成林不得不认下了这么个吓人的主支长女,并交代所有族人都不能说漏嘴。
李青禾却没有将十贯钱直接交出去。
她当着众人的面,解开了身上的长袍,将腰间紧紧缠绕着的布袋子取了下来,打开给赵时悦看,并仔细交代道:“这、这袋子你收好,所有银钱和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还、还有个羊皮卷,是咱们这一支的族谱,你爹爹当年是给你上了族谱的,取名为、取名为赵时悦,你、你若是不愿叫这个名儿,往后、往后自己改、改了就是。”
“……”
赵时悦心想:这可真巧啊,真是该死的巧!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本来就叫这个名儿啊。
李青禾话还没说完,嘴角便有一丝丝鲜血溢出,声音也仿佛在慢慢消散。
她紧紧拉着赵时悦的胳膊,很不甘心,也很是留恋!
赵时悦眼眶莫名有些湿润,连忙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唇边,只听她声如蚊蚋道:“背、背篓里有个小木箱,里面是、是寄奴的东西,千、千万不要弄、丢丢了……”
紧紧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悄然松开,耳边也再没有了微暖气息,依靠在怀里的人闭了眼,仿佛只是睡着了。
赵时悦抱着这个刚认识不到两日的“亲娘”痛哭流涕,悲泣之声比赵妮妮都大。
赵成林心下凄然,却又暗自疑惑道:难不成这小女子真的是盛郎家走丢了的大妮?可大妮不是早夭的么,当初为了她入祖坟一事,族里还闹过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