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沉,聚仙楼华灯初上,苏彦清长身而立,薄唇轻抿,目光冷冽,暖黄的烛光映在脸上却透着冷意。
吴昭音心想这不是那个少卿大人吗,果然大理寺里都是闲人,在这里也能碰上。
“少卿大人也在这里。”余晖憨笑着搭讪。
苏彦清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快速地上楼,身后还跟着两名带刀侍卫。吴昭音与于辉也紧跟了上去。
上了楼梯,穿过阵阵香风,拐过几个单间便到了一个门口围满看客的厢房。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要干扰!”一侍从大喝道,众人闪开了一条路,吴昭音和余晖也随着他们溜了进去。
只见一妙龄女子披头散发,以麻绳吊于房梁上,死状凄惨。旁边的白玉琉璃香炉上烟丝袅袅,香气略微甜腻。
苏彦清沉着脸,揪了揪眉心道:“谁发现的?”
“少卿大人,是我,我推门的时候芸儿姑娘已经——”一侍女哭啼道。
苏彦清环视了一下房间道:“之前可有其他人进来过?”
侍女摇头道:“没有。芸儿姑娘最近嗓子不好,一直在房中练琴。姑娘不喜欢练琴时被打扰,所以我等琴声停了再扣门进来的。”
“把尸体放下来。”苏彦清冷声命令道,两个手下迅速麻利地将尸体放下。
苏彦清蹲下来简单地撇了一眼:“扣门?她答应你进来了?”
“没有,我听到了一声响,又敲了好多下才进来的。”
苏彦清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去叫仵作过来。”
余晖连忙站出来:“我可以吗?”
苏彦清这才注意到方才的两人也跟着进来了,语气不太确定道;“你是——余晖?”
“对!”说着余晖就往前走,吴昭音在后面拉住他衣角,谁知其根本不理,吴昭音心想这莫不是遇到了个苏妲己。
苏彦清这才展眉轻笑道:“可你拿什么验呢?”
余晖炫弄般将他的包裹往桌子上一甩,抖出一堆镊子、银针、瓶瓶罐罐,当然还有那颗骷髅,引得众人一番窃语。
“好,若是今日你助本官侦得此案,明日的复试就免了。”
“好嘞。麻烦侍卫大哥帮我提桶水来。”余晖满意地摆好工具,苏彦清和侍卫则在一旁驱散起看客。
“死者为女子,还望这位公子暂时回避。”苏彦清对吴昭音温言相劝。
“可少卿大人亦是男子。”吴昭音故作一脸天真的道。
苏彦清突然噎住,正色道:“那你我一同回避。”说着就把吴昭音和侍卫都拉到了外屋,关上房门。
吴昭音突觉尴尬,随手在书柜旁拿起一个罐子把玩起来,却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突然,一股异味袭来。吴昭音好奇地拾起罐子,只见里面有陈旧的血色,还混杂着虫子的气味。
“这是何物?”苏彦清倾着身子,好奇地问道。
“自己看呗。”吴昭音一把将罐子塞到苏彦卿怀里,奇怪的味道令苏彦清捂住了口鼻。吴昭音忍不住笑起来,一对浅浅的梨涡,齿如含贝,目光灼灼,一时间竟让苏彦清忍不住多看几眼。一旁的侍卫准备拔剑,被苏彦清招手拦住。吴昭音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而假装客气道:“回大人,瓶子里好像装过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
“蜈蚣?!”一旁的几个侍女和歌姬都花容失色,苏彦清也赶紧把罐子放回到了桌子上。
吴昭音漫不经心地向几位姑娘问道:“楚芸儿可是大理人士?”
“正是。公子怎知?”一歌姬道。
吴昭音笑而不语。
“她生前可有与人发生过争执?”苏彦清又问。
“没有。姑娘为人亲善,虽然练琴时不喜人扰,平日里从不苛求他人。”一侍女道。
“她还常帮姐妹们看病解忧,不料自己竟如此想不开。”一歌姬说罢擦了擦流下的泪水。
苏彦清沉吟片刻,望向开门侍女:“你说她琴声停后你再进来的?”
“是。”侍女点头。一旁的几个歌姬也都说听到了琴声。
“查完啦!”余晖在里面喊道。众人走了进去。
“大人,可否先请侍卫大哥帮我去梁上看看。”余晖请求道。苏彦清点点头,一侍卫轻盈一跃,霎时拔高数尺,稳稳地落在房梁上查看起来,随即又飞扑而下报道:“启禀大人,挂绳处只有一条挠痕。”
“那就奇怪了。”余晖喃喃自语。
“怎么?一条挠痕可是他杀,你可还查出别的。”苏彦清波澜不惊道,一旁歌姬侍女们闻言神色各异。
余晖继续道:“小的一开始也怀疑是死后悬尸。但若是被勒死的,死后应该嘴眼张开,手掌伸展,头发散乱,索痕也是浮浅而色淡的,舌头既不伸出也不抵齿,身上,尤其是颈上应该有自救时留的指甲抓痕。但这些不完全符合死者现状。”
“继续说。”
“ 此女颈前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位于喉结下方,她面色紫红,唇齿微张,舌尖探出,这道勒痕从他颈前一直延伸到耳后发际,两脚尖直垂下,而且腿上有淤血,像火灸的斑痕,看起来——”
苏彦清拨弄着窗边的琴弦道:“看起来又确实是吊死的。”
“对,另外,她的脸色红得古怪。”
“怎么个古怪?”
“颜色十分不均”
见苏彦清闻言神色愈加阴沉,余晖小心翼翼道:“大人是怀疑——”
苏彦清并不答话,围着悬挂尸体的位置转了一圈,随即拾起一只粉色的手帕。他只闻了一下帕子,便突觉一阵眩晕,身侧的侍卫连忙扶住。
直觉告诉吴昭音,手帕有毒,于是她也凑近也闻了闻,随即惊慌地把帕子扯走扔得老远。
“是什么?”苏彦清呼吸急促道。
“迷药,也就是断肠草。而且用量十足。”说完便从兜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苏彦清一旁的侍卫,侍卫并不理睬。
吴昭音又气呼呼地将药丸揣回兜里:“不要算了。”
苏彦清喘着粗气道:“多谢公子,还不知公子贵姓。”
“我——我姓武。”
“吴?”
“武!武林的武。”
“哦,原来的小武公子。我——我愿意吃药。”苏彦清虚弱道。侍卫迟疑了一下,不情不愿的将药丸接过来给苏彦清服下。
“不吃解药也没关系,就是对脑子不太好。”吴昭音一本正经道。两侍卫面面相觑。
苏彦清挣脱开搀扶,正身道:“这楚芸儿应该不是简单的自缢。凶手应是先用手帕将其迷晕,故而口鼻处红色突出。然后又将其挂起,所以梁上也没有多余的挠痕,验尸结果又能与自缢死状吻合。而且——从琴到绳子下面不止十步,这么说那琴也不是她弹的。”
余晖也拿得手帕远远地闻了闻,疑惑道:“不对呀,那他为何不直接毒死呢?还又弹琴,又上吊的。如何断定这帕子就是凶手的呢?”
“姑娘们,可见楚芸儿用过此物。”苏彦清向几位女子问道。
“有点眼熟,但芸儿姑娘从不用帕子的。”侍女答道。
吴昭音走到楚芸儿尸体前,凑近其面部闻了闻,旁人吓得不敢出声,半晌道:“帕子确实用过了。至于为何不直接用毒——少卿大人英明神武,应该猜到了七分吧。”她说完拿着陶罐望向苏彦清,一双眸子似潭水般波澜不惊,带着些许孤傲的神情。
苏彦清接过陶罐,盯着吴昭音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虽然本官不知这陶罐里的虫子有何用处,但楚芸儿的祖籍大理确是一个毒瘴弥漫,盛产毒物的地方。加之芸儿姑娘又善医术,故而想要毒死她,应该不易。”
“我们这一层平日里接待的皆是少卿大人这样的达官显贵,吃食方面本就格外小心。”歌姬补充道。
吴昭音心下又想难怪大人深夜来此呢,兴许是常客,听曲还带着侍卫,大理寺好不气派。
苏彦清似是看穿了吴昭音的心思,柔声低沉道:“我们今夜来此,恰好是为了一位常来此处消遣的大人。”
“谁?”众歌姬好奇状,“莫不是陈大人?”有侍女小声嘀咕。
苏彦清并没搭理,一手摩挲着领口的扣子,自言自语道:“那是凶手是谁?楚芸儿为何杀人呢?又是谁杀了她呢?”
“什么?”吴昭音疑惑道。
“这鞋印还没擦干净呢。”一旁的余晖扶起地上的凳子,忽然开口道。
苏彦清接过看了一眼,随即向侍女开口道:“可否借笔墨一用。”侍女便马上拿来纸笔。
只见苏彦清趴在另一张凳子上,一笔一划的将凳子上的鞋印临摹到纸上,不一会一个右脚的鞋印就画好了。
“凳面上仅有右脚鞋印完整,此鞋应比楚芸儿的脚大,但是比一般男子的脚小,可能是个矮个子男人。”
听到这,吴昭音不自然地挺直了脊背:“你怎知是男人的?”
苏彦清将画纸一推,吴昭音瞟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接过道:“这是几年前的军鞋。”
“哦?”苏彦清好奇地看着吴昭音。
见众人不可置信的眼光,吴昭音继续道:“军鞋的靴底上钉有圆头铁钉,非常耐磨,再以桐油涂之,虽不漏水,但是较为闷热,普通百姓并不合用。”
“所以凶手应有从军经历,近日下雪路滑,他才穿了出来。”苏彦卿漫不经心地分析,转而又道:“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吴昭音支支吾吾:“我——我小时候见过呀。”更小声道:“孤陋寡闻。”
苏彦清听得清楚但并没有反驳,转头望向正在打哈欠的余晖道:“今日就此作罢,明天你就到大理寺来。”
余晖兴奋地伸手摇吴昭音的肩膀,忽又想起她是女子,正要缩回手,吴昭音看着他摇了摇头。
“为何不能去?”余晖嘟嘴道。
一旁的侍从忽然大喝到:“大胆,你几番招惹大人,不要命啦。”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苏彦清轻挑剑眉,似笑非笑道:“武公子莫非对大理寺,有不满之处?”
吴昭音莞尔一笑:“大人是在审问我吗?小的可不敢。”说完转身便走,余晖在后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叫唤。
苏彦清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仍噙着笑意,转身朗声道:“还不快封锁此处,把尸体抬回去。”
本篇验尸常识部分,参考了《洗冤集录》。
萌新感谢坚持到此处的宝宝。。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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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乐坊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