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塞薇拉（ABO） 第42章 永远别忘了！

仿佛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从地底冲刷而出的虫豸，来时还十分安全的道路人群激增，难民密密麻麻地涌入各个村镇。天际烧得通红，伴随着浓烟与巨响，脚下的土地也传出震颤，在黑压压的天空下，人们像被命运的鞭子抽打着的牲畜，被四处驱赶。

贝琳达慌忙中上了仆从的马车，又和格温挤在了一起。

她小心翼翼朝窗外看，紧抓着格温的手问：“你说那会是什么？南部怎么被攻进来了呢，南部有城墙的呀！哥哥说投石机对付不了城墙…，如果要打，只能挖地道。”

格温的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犹如被狂风席卷的破帆，下一刻便要被撕裂这可怜的灵魂。脑袋被嗡鸣长长占据，死亡的逼近让她连一句回应也吝于施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在返回北部的险途中，她们这些卑微的仆从注定是最先被抛弃的牺牲品。

颠簸中，一阵急促的马蹄，是去探路的骑士折返。贝琳达急得探出了半个身子，冲那人喊：“怎么回事，你查到了吗！”

骑士先是向黛西汇报，黛西身子猛地向后踉跄，倒在了座位上，贝琳达看不见，只是没听到任何人回应而更加着急，催促道：“快告诉我呀！”

“小姐，是火药！”骑士神色十分凝重。

“城墙已经被炸毁了。”

原本贵族与平民阶级悬殊，不同阶层的斗争并不明显，仅凭骑士就可以达到镇压，在潮湿的海洋性气候下火药储存也十分不易，中间几次又受到教会的阻挠，神学看来，火药武器并不是火药的最终归途，而应当作为烟花使用，是献给上帝的礼物，以至火药从东方传入后并没有受到重视。

达拉斯却将火药正式搬上了战场，不仅城墙，就连长枪铁甲也变得不堪一击。

奥林德的防御节节溃败，夏天伊始却像那秋日里枯黄的落叶，一片片无声地飘落，最终堆积成一座座凄凉的小丘。

“求求您了，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难民们试图扑向车厢，轱辘却无情地碾了过去，颠得贝琳达撞向格温：“噢！天呐！”

她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鸟那样大叫，同情完全被心悸冲散，她忘不掉那一双双凶狠的眼，好像她也是一块面包，他们想要撕碎她！

不，绝对不能给他们食物，一旦见到希望，他们就会更加疯狂，到时候只会血流成河，他们谁都好不了。

“我的孩子，她已经吃了二十天的土和草叶，身子一直发烫，什么都咽不下去，她就要死了，求您了，夫人！小姐！不要走，不要走——”

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抱着她那面如死灰的孩子，从地上再次爬起来，贝琳达才注意到，刚刚马蹄踩下去时，她缩成一团，怀里竟还死死护着个小的。

但那一马蹄实在太重，人的内脏无法承担，妇人凭借意志踉踉跄跄，还是呕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格温不知什么时候抓住的，像护雏的母鸡，将那篮子食物紧紧拥入怀中。任凭贝琳达的指甲如同利刃深深刺入她的皮肉，却不能动摇她的姿势分毫。

世界的荒诞将人性的贪婪与坚韧都演绎地淋漓尽致，但这并不是一出值得鼓掌的戏剧。

在妇人的哀嚎中，贝琳达感受到格温的神经仿佛被反复切割以至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牙齿上下磕碰在一起，不停地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

“格温？”贝琳达尽可能放轻声音，但她自己都脚底冰凉。

“不要过来！”格温转过头，死死圆瞪着双眼，声音尖锐而急促，一切毫无征兆，如同一只被触怒的野兽。

贝琳达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平日里温顺如羊的姑娘，此刻却如同被恶魔附体，变得面目狰狞。于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密闭的空间加剧了这种威胁，好像站在一个即将崩塌的边缘，她不得不赶紧松开格温。

“放轻松，没事的，别害怕好吗？”

“放轻松？”格温死死盯住贝琳达的脸，重复她的话。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北部，相信我，他们打到北部也总需要时间，我们也用火药，总之，会有办——”贝琳达急切地编织着希望之网。

格温吼叫着打断：“那是你们的办法！你们这些可恶的贵族们的办法！不管怎么样，也从来只有你们能活下去！”

“别这样，格温。”贝琳达紧绷着嘴巴，伤心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我知道你是太害怕了，但我们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想过抛弃你！”

“我们会一起回家的，我们必须一起回家，我向你保证！”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贝琳达！”格温愤怒地口水肆无忌惮地喷溅出来，“别说得那么善良，什么一起长大，我的倒霉通通都是你带来的！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地做事，我从来没主动搞砸过什么，是你反反复复践踏我已经做好的事情，你外出晚归，你不肯束腰，不戴颈锁，你频频顶撞，被责打，被羞辱，被辞退的也只有我。然后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吃着我做的饭，又和好如初，简直恶心！”

“我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你总是那么傲慢，那么邪恶，那么自以为是，对我们这些仆从宣扬你高高在上的道理。天呐，是我们不想争取吗？是我们不想识字吗？是我们天生下贱吗？”

“你希望我能把自己当成人，现在，我就告诉你，我们的悲惨全是拜你们这些贵族所赐！”

“你们剥夺了我们的一切，又嫌弃我们愚昧，要来教化我们，然后教化的方式就是压缩做工的时间。嘿，你不知道吧，我们平时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听从你不停地说啊说，其实你走了之后，我们就诅咒你！”

“我尤其恨你。贝琳达，你听着，你给我听着，所有人里，我最厌恶你，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从早忙到晚，伺候在你屁股后面，承担所有你不听话带来的后果，晚上我在痛苦中入睡，白天就又要跪着给你擦地，你表达你那些恶心的善良的时候，是不是一刻都没想起来过这些？所以我最想你去死！”

贝琳达呆滞住，“不，不是这样的…。”

“我承认，读书那件事我确实做错了，我没有考虑全面，但是你喜欢的礼裙我就给你，见你裁给了妹妹们，我就再给你钱，我怕妈妈为难你，你让我戴颈锁我也接受了，甚至，你妹妹那件事，我为了能帮上你，我去求妈妈，求爸爸，求哥哥，还把妈妈的首饰盒偷了出来！”

“我或许总有为你添麻烦的地方，可你不能这样说，格温，你不能这样糟蹋我的心意！”

“天呐，简直像狗在拉稀一样，聪明的小姐，你那么热爱思考，对上我们这些平民，你就傲慢的生怕贵步临贱地，想都不肯想了！”

“礼裙那是你嫌恶的，你是在把你讨厌的东西丢出去，大夏天我在正午为你往返，回来你就只尝了一口，而如果不是你们家大量囤粮，和粮商哄抬粮价，我妹妹就根本不会死！”

“你把那盒首饰给我，可回来之后，一旦被发现，被打死的也只会是我。还是说，您连一张大票都拿不出来了，却能保住我的命吗？”

“您无知的善良比恶还伤人。”

“我一直在为逼死了我妹妹的凶手做工，凶手们高高在上的施舍了一捧米，夜晚又来警告我，第二天我甚至没时间再为妹妹落泪，就要跪在你的床边。”

“到南部来也是，你们光辉荣耀的时候，照拂不到我们，你们被瞧不上了，灰溜溜的时候，倒霉倒是轮到我们了！”

“我们顶着太阳站到晚上，一口水都没喝，就要来收拾你的便桶。”

“所以你说得回家，是回哪儿？是回凶手的家，回雇主的家，回主人的家？我的家早就支离破碎，我的妹妹们早就没了，她们被扒了皮，磨成粉，做成药酒和脂膏——那些孩子进了你们肚子呀！”

格温说着，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顺着眼眶像是泉水一般，晶莹剔透地滑落。

贝琳达完全被冲击傻了，辩驳的话说不出口，解释的话也只剩无力，甚至安抚也变得可笑。

她还能做什么？

外面难民的呼声时不时地穿透过车厢，指甲尖锐地滑过去，就像划在她的身上，狠狠留下一道血痕。

突然，格温扯住了她，贝琳达还没来得及反应，她根本无从预料，那双手牢牢桎梏着她，下一刻，就狠狠地将她推出了车厢，连同那篮子食物一同抛下。

“是面包！是面包！”

在难民的狂欢中，贝琳达像落入狼口的肥肉，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他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吃吧！大口大口的吃吧！既然我们都要死，那就别放过这些贵族！别忘了，永远别忘了，是谁害了我们！”

格温高呼着，凛冽地剑光将她的身子从中间劈开。

四面八方的难民将整条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个一个倒下，又一个踩着一个的尸体，撕扯着格温的衣服，大块朵颐。

生死攸关的瞬间，凭借求生**摸索出西奥多赠予的那把匕首，成为了贝琳达最后的救赎——什么都顾不上，一下又一下刺着，地狱的泉水灌溉进她的口腔，浸染入她的眼眸。世界在这一刻，被血色彻底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