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塞薇拉（ABO） 第36章 母亲，黛西

母亲的情绪随着出发时刻的逼近愈发显得躁怒不安。她在提及那被束腰的时刻，语气中透露的并非真正的骄傲，而是一种深藏的痛苦。被压迫的灵魂挣扎在虚伪的荣耀与真实的折磨之间。

创伤的种子在旧时光中埋下，久久沉睡，直到听到一种声音，肯定了‘自己本可以不这样辛苦，不受这些委屈。’痛苦被承认，于是至这一刻时，创伤破出泥土，真正浮上表面。

她再难自欺欺人，情绪虽然成为了合理的不甘，却找不到释怀与疏解的办法，被二次施以了极刑。于是只能怒斥向贝琳达，怪罪她在胡言乱语。

贝琳达那颗聪慧的心令她敏锐，当她从那些反反复复出现的话语中意识到这些后就不再与母亲争论。

咬紧牙齿，指甲都掐进掌心，格温这才总算为她打上了一个结，一个紧得足以让骨头发出哀嚎的结。浑身像那被压榨的甘蔗，汁液尽失，只留下痛苦的残渣；胸脯被挤成一团，高高隆起，艰难地起伏，如搁浅的美人鱼在垂死挣扎，贝琳达不禁想象鱼骨刺穿肚皮，心脏又会不会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长久的静默中。

“妈妈，我向您道歉，不要伤心好吗？”她率先放下自己的感受走向母亲，张开怀抱抱住了那个曾经哀嚎哭叫不止的孩子。

噢，这个孩子，她本该是只自由之鸟，却在这‘淑o’的枷锁下成了有口不能言的哑巴。这些年她被教导要端庄、大气、温柔、和婉，要拥有贵族夫人的优雅与气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听了多少责怪与羞辱，一点点地将鲜活地灵魂生生拘束进木偶壳子，动弹不得。

所以在今天，即将重回故里的时刻，焦虑与恐惧就再次开始折磨着她，这些听起来刺耳的话的背后其实是可怜的呼救。

母亲并不仅仅是母亲，母亲只是她的身份之一，更重要的，她是她自己。

贝琳达突然转变的态度令母亲愣住，她想过贝琳达会大吼大叫，然后把屋里搞得叮叮当当响，最后将屋门反锁，死活不肯出来，行程就会被延误到下午，甚至是明天。

但是，“天呐…”，她眨巴了下眼睛，将水光藏匿，轻轻低叹：“亲爱的，你长大了。是我，还没有长大。”

黛西，小小的黛西，居住在木偶里怎么会长大呢？

贝琳达将下巴压在母亲的肩膀上，亲昵地贴向母亲的脸颊：“那妈妈要不要试一试长大，从十几岁正式迈向二十岁。”

母亲又是沉默。没有人知道发生着什么，只有小黛西知道。

贝琳达没有催促，她就这样等待着，像孩子，像母亲，又像玩伴。

终于：“…，把束腰解了吧，怎么舒服就穿什么。”

“谢谢您…。”

“不。”黛西低垂下目光，轻轻抚摸贝琳达的头发：“事实上，亲爱的，是你比我更适合做母亲。”

“我知道我不能完全理解您和外婆，但是我们可以让痛苦就终止在自己这儿。妈妈，您不必愧疚，您也很好，您以您所经历的，向我解放了口红的自由呀。”贝琳达向后退开一步，随后话锋一转，急切地呼唤格温：“快，快给我解开，我就快死了！”

格温掌心绳带的痕印还没消退，微微下陷，但好在指腹位置有粗粝的茧，她对痛早就不再敏锐，将箱子重新收拾好，利落地抱着换下的礼裙送去洗衣房。

房间中，贝琳达正帮忙重新调整裙子，尽可能将腰围放宽。

黛西紧提着的那口气一点点松了下来，气色在一呼一吸中变得红润，她望着镜子中彼此的脸，她们的眉眼是如此相似，但又那么不同。

这些年，她既想让女儿振翅高飞，又别扭地将女儿束缚原地，生怕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把自己独留而彷徨无措。可是，十八岁的女儿，她依旧神采奕奕，她没有动摇过追求，又用行动告诉她，她没有把她留在原地。

直至这一刻，黛西觉得自己才真正开始迈向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我也不知道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对的是错的，因为在我看来，它们会给你带来许多苦头，不过我想，亲爱的，如果你做母亲，他一定是世界上最有底气的孩子。”

贝琳达笑着回答：“如果我真的有孩子，我当然会保护他，给他撑腰，但在那之前，我是您的女儿呀，我也会保护您，给您撑腰。”

“相信我吧妈妈，我愿意坚定地保护您，成为您的盾。”她所想创造的o权，是应该涵盖所有omega的人权，更不应该成为伤害母亲的武器。

“好吧。”黛西站起来，她转过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她打算试着去放手。

“我们就这样原原本本地去找你外婆，如果她们鄙夷我们，那么真遇到事时也不会为我们提供重要帮助，我们就不必再见他们第二次。”

“好啊。”

黛西捏紧了手指，试着朝马车的方向走去。心中如那被风吹皱的湖面，波澜起伏。她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议论她的失礼，嘲笑她的粗鄙，仿佛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当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只有那些做工的下人，他们的目光如同麻木的石像，对她的举动毫无反应。

心中的千钧重负终究敌不过身体的本能，仿佛卸下了千年的重担，步履间竟轻盈如风，前所未有。舒适所带来的愉悦令甘霖骤降，她恍惚间像在自由的风中抓住了什么，尽管只有一点点。

母女俩一同坐下，少了鱼骨的捆绑，哪怕是一路都要直直坐着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得不说…。”黛西脸上越来越多地浮现笑意，“身体掌握在自己手里确实很舒服。”

“嗯哼。”贝琳达兴奋地差点站起身撞到脑袋。

“妈妈，您知道吗，这是您找回主体的收获，不再把自己放在被凝视的位置，迎合他人喜好，被他人审阅。”

黛西认真听着，她一点点接纳女儿的思想，因为她正感知这份思想带给自己的好处。

原本习惯了将自己揉圆搓扁，可一旦尝到保持原样，不被揉搓是多么舒服，震惊与被欺骗的愤怒就油然而生。她像长久于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间被一束光照亮，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泥泞中挣扎。

“天呐…，Alpha居然舒服了那么多年！”

他们承担了抛头露面的辛劳，搏斗拼杀的危险，却也收获了功名利禄，享不尽的荣耀丰沛的物资，甚至站得越高，收获就变得越轻松，不是什么皮肉之苦都要去吃。omega们在园子里看似安享富贵，实则管理家务与讨好Alpha一样都没少，束腰，高跟，生育，以及Alpha不满之下的殴打，永远没有获得功名这一说，而皮肉之苦也将伴随终身。

什么都掌握在Alpha手里。

比起付出与牺牲，omega们获得的实在太少了，他们始终仰仗着Alpha手指里漏出的那部分。

只是很快黛西的心又被另一种想法填满：长久以来的世道，似乎从来如此，Omega们的命运似乎总是被操控的。如果不屈从于Alpha的意志，不通过家族联姻来换取那微薄的生存价值，就注定要在社会的边缘挣扎。

按贝琳达所说，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资源，但工作可不是个简单的选择，这是群狼环伺的猎场，抛头露面是最没有保障的底层，无数被迫在外劳作的omega被骚扰，被侵犯，被轻而易举掠夺走自己的成果与工薪。

又即便是出身贵族的Omega，一旦失去了Alpha伴侣的庇护，也如同失去了根基的浮萍，无法在社会中找到立足之地。

想打着家族旗号做事，得有Alpha伴侣的名义才行，不然对方是不会考虑合作的，在别人眼里，omega除了生育价值，性价值，他们不会有别的价值。努力往往徒劳无功。

在这样的环境中，仰仗Alpha早就成了Omega们最好的出路，哪怕这意味着要忍受无尽的屈辱和牺牲。

Alpha的早逝或许能为Omega带来一时的解脱，守着遗产过活，但这既不能改变他们被社会边缘化的命运，贵族家庭盘枝错节，一个势单力薄的寡o，能不能守住遗产都是问题。

她奕奕的眉眼一点点下垂，而陷入另一种忧郁。

她真的有掌管自己身体的自由吗？她的腰肢一旦变粗，被丈夫发现，令丈夫不满甚至厌恶，她稳定的生活就会崩塌。

贝琳达正往嘴巴里填塞小饼干，摇摇晃晃的马蹄载着她们缓缓驶出了贵族的温床。窗外，繁华落尽，荒凉如死，顺着缝隙，侵袭来阵阵腐朽的气息。

“好了，别跟那些平民对视，亲爱的，这很危险。靠着我的肩膀休息吧，去南部是很长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