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塞薇拉（ABO） 第32章 女巫的咒语

战乱在日出日落间就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安迪的来信，曾经精神领域富饶的探讨和丰富多彩的抄本都不复存在，如今每一个标点都充斥着贫苦人民的挣扎与哀嚎，饥饿与疾病霸占了他们的人生，他母亲的病情再次加重。

尽管贝琳达寄去的钱为她延续了一段生命，但他们始终要外出做工；经过一场疾病后的身体似一株被遗忘在荒野中渐枯的植物，经不起任何微风，仿佛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化为尘埃，随风而逝。

动荡的时代，每个人都被卷入这场无法逃脱的审判，面对着无尽的苦难和不确定的未来。

安迪放下了尊严，他在信的末尾向她乞求帮助，贝琳达仿佛看到了自己为了格温低声下气，她感同身受这种折磨，可她已经什么都拿不出来。

道歉的信与祈祷的文字便自此石沉大海，再无回音。贝琳达不知道是怎么了，安迪是在同她生气吗？不，对这挣扎于天灾**中的百姓们，大概根本没工夫产生情绪…，又或者是他也病了。

整个苦闷的秋季，草叶凋零，唯独墙头上的红灌木长盛不衰。

与她的朋友们不同，西奥多难以同她进行精神上的探讨，Alpha与omega之间看似岔开的只是一根生殖器，就已经在岁月长河之中演变出不同的权柄铸成鸿沟。安迪，作为能看到这些的Alpha就已经很好，至于西奥多，西奥多有他的好处，比如为她往返信件，又比如此时此刻，他爬上来，在这短暂相会的时间里为她唱上一首来自异国的歌。

“Возьмименялюбименяукрой，Тойпеленойчтомы с тобойсоздаливдвоём。”

“колыбельная，这是我母亲喜欢的歌，翻译过来，叫摇篮曲。”

西奥多不擅长唱歌，那些异国音节对他而言也不是母语，贝琳达听不出，更听不懂具体的词，只能跟随旋律轻轻哼鸣，“可摇篮曲是给孩子听的，这首歌听起来很悲凉。”

“噢…，母亲的故国底色是‘奴隶’，所以坚强，又悲壮。”西奥多为她的形容换了一个词。

“我是不是应该换一首？”

“不，就这首吧。西奥多，你实在没有唱歌的天分，至少这首还有异国特色，如果连这点特色也没了，你唱歌就只剩嘶哑。噢，难道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你像个破风箱。”

贝琳达的嘴巴又恢复了惯有的刻薄，微微向上挑起的眉梢洋溢着欢快。西奥多自己都说得蹩脚，又执着着试图能教会贝琳达，这成为两个人乱中偷闲之间的乐趣，以叫彼此免去沸水滚身般的痛苦。在歌声中，思绪的马蹄停下，那些乱糟糟的嗡鸣就全变成了音符。

直至冬天，父母突然叫人又将墙垒高了一些。

贝琳达眼睁睁看着，雨雪飘落下来，像长矛顺着天空的上端，来自命运之手，往下掷，掷到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百姓身上，她几乎闻到了刺穿皮肉的铁锈味儿。

头就又开始痛了，那马蹄哒哒哒地跑，她卧病在床，母亲为她端来治疗头痛的药剂，黑漆漆的，隐约中她好像滚进了雨里，是锈的味道，顺着鼻孔往身体里钻。

贝琳达担心西奥多还能不能爬上来。

“喝了它，宝贝，你会舒服一些。别想那些有得没的。”

妈妈转动手里的银勺，蜡烛便也点了起来，它扑簌着，照得整个屋子都在跳舞。

她不想喝，她想到走廊上站一站，但头太痛了，痛到她终于没办法抵触药剂背后的故事，而孤注一掷寻求解脱，乖乖全咽进肚子。

热流滚过嗓子，肠胃迅速温暖起来，连带着思绪也被包裹其中，变得涣散。

等醒时床边已经换了人。

大哥消瘦了许多，他也被雨水侵蚀了，贝琳达有些恍惚，烛影中的哥哥像一条长长的骷髅架，肉眼看不出腐烂，但她知道，每个人的血肉都在这场雨中悄悄融化。

“我来给你换蜡烛，还有，病了就别往庭院里跑了，今年冬天格外冷。”

贝琳达无声地张了张口，大哥突然说：“我知道你在等谁。”

“噢…，哥哥，你早就发现了吗？”

“全家都发现了，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能爬那么久我们家的墙头。”

贝琳达笑了一下，紧接着，大哥问：“你喜欢西奥多吗？”

“什么？”

“如果你喜欢他，换句话说，如果你愿意，他母亲族亲们会照顾你的。”

“我听明白了。”贝琳达拖着发沉的身躯坐起来，目光紧锁在大哥的脸上：“你们打算像凯莉家那样，给我找条后路，如果我喜欢西奥多，那是最好不过，婚礼就会非常顺利。如果我不喜欢他，你们希望我明白，我得有个身份在才会在异国被接纳，西奥多不见得会跟着去他母亲的国家，他可能战死在奥林德，等上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我就像凯莉一样，抱着遗产再嫁就是。”

“天呐，奥林德糟糕成这样了吗？”她皱起脸，沉默了片刻，就斩钉截铁的回答：“你们把我想的太软弱了，我不可能放弃我的亲人，只为自己活下去。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在她近乎质问的目光下，大哥反倒是笑了笑：“不，你想太多了，亲爱的，我们肯定希望你能到一个无风无浪的地方去，因为最近有些小麻烦，不过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看在你们俩似乎相处的还不错，如果你愿意，两家会都很高兴。除非达拉斯能搞出迅速推倒城墙的武器，就凭投石机和挖地道，奥林德还没糟糕到让你说出‘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这种话。至于凯莉家，凯莉家跟我们家相差得太远了，如果战时拉个几十年，他们家的财富就要岌岌可危，倒不如趁现在用一半财产先把女儿送出去。”

贝琳达并没有完全松懈，她又问：“没有那么糟糕，那你们为什么要加高墙壁，总不能是为了防西奥多吧。”

“不是，当然不是防他。但接下来的日子他也没那功夫再来爬墙了，他们家同样正忙着——是为了防那些平民添乱。”

“防平民？”

“达拉斯的士兵还卡在边境的城墙外呢，平民们倒是先被饥荒和瘟疫逼急了，这一场雪下去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于是搞起了抗议。不用当回事，只是会有点吵。”

贝琳达一时想起格温的妹妹，想起安迪和安迪的母亲。天呐，就是那么一小捧米，足以将两个幼童剥皮，可她每天还在吃着白面包，抹着黄油、奶酪，牛奶喝不下就会被直接倒掉。

“不能分给那些平民一些吗？”贝琳达迟疑着开口：“如果战乱并没那么严重，我们就不需要囤那么多粮食，所以饥荒不是收成问题，反倒是人为促使，那这些粮食原原本本地卖，肯定足够分到镇子中每个人手里，至少，以前怎么活的人，这个冬天依然可以怎么活下去。”

“收起你的这套想法，贝琳达，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这么来的？我们家要想熬过可能几十年的战时，靠得也是积攒下的财富，不然你就要跟凯莉一样了。”

“我想，家里以前是不是就教育过你，不要对下人们太多余的仁慈？千万不要主不主，仆不仆的，亲爱的傻妹妹，正因为我们与他们严格的不同，高贵与下贱分明，他们才不得不服从。他们可不像你这么单纯，一旦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会思考，就会挣扎，就会反抗，所以我们要令他们始终孱弱，以确保我们始终富饶。”

贝琳达整个人随之顿了一下。

“噢…，哥哥，你知道吗，格温失去最后一个妹妹的那天，我清晰地认知到，我不该试图鼓动一群温饱线上的人跟着我革命，他们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我要这样的他们去违抗某种制度，那其实是另一种高高在上的剥削。”

“尽管我在更早的那一次教训中就明白，如果我想推动我的理想国，我们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但是…，从亲人嘴巴里听到这种话，我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想我应该庆幸，在这个时代，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所以我是享乐的那一个，而不至于划分到下贱的那一边，但我一点无法高兴自己生在这个时代，如果统治者以这样的形式治理脚下的土地，那么不仅是omega，事实上，所有思想都会被束缚，因为这棵树上不允许冒出别的枝芽…，那国家就不会发展了，哥哥，国家会永远原地踏步。”

“你说得对。”哥哥没有反驳她，作为Alpha，他要早身为omega的贝琳达许多年触及到世界的真相，或者说，统治阶级的真相。

“我们想过得好，要的就是它始终维持下去，任何新生的思想，违逆统治的行为，造成骚动的声音，都应该灭绝。”

“…”沉默，仿佛空气都静止下来，贝琳达的眉头从紧皱到释然，她像历史中的女巫那样，吟唱出咒语：“那么我们的国家早晚会完蛋，不被达拉斯，也会在未来，被新的，更具有发展性的主义推翻。”

哥哥将新的蜡烛点燃，他站在火光中，像壁炉里的柴火那样：“所有国家都有这样的一天，延迟这一天的到来，才是你，作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