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 第78章 离京

支持玉窕在这个吃人皇宫里待下去的，便是她的相公与一双儿女。玉窈说，只要她乖乖配合，她的丈夫与孩子就会平安无事。若她敢生别的心思，她在乎的一切都会身首异处。

玉窕被这样的姐姐吓怕了，一直老实听玉窈的话。

直到今夜，她打开床头的香炉，借着微弱烛光，她看见里面不是什么宁神香，而是一颗人脑袋。

“啊——”玉窕登时被吓一跳，烛台也打翻在地，差点熄灭。她害怕铜炉里的鬼，赶紧捧起烛台，小心呵护着微弱的火苗。

然而火苗越大，那颗人头就越清晰，清晰得能看见他眼角流出两行浊泪。玉窕终于认出，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项禄。

“相公！”她一声惊叫，连忙扑到铜炉面前，惊慌失措又是心疼不已，泣着声说道：“你怎么变成这样样子了？”

困在铜炉里的人彘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能动不能言，只能闭眼无声流泪。玉窕跟着哭，想要去碰他，又怕轻轻一碰，脆弱的人就会裂成碎片。

她哭着问：“是不是姐姐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项禄瞬间怒目圆睁，眼球上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副巴不得把仇人拆骨入腹的架势。

瞧着这架势，玉窕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如坠冰窖，呆愣愣地瘫坐在一边。忽然间，她想起什么，慌慌张张问道：“相公，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他们是生是死？”

项禄想起自己一双儿女的下场，那样的人生还不如死了。于是，在玉窕说到“死”字时，他缓缓眨眼，一副悲痛不已的模样。

玉窕眸光一颤，彻底绝望。

项禄还在挣扎着，不断引起玉窕的注意里。许久后，心如死灰的玉窕终于看过来。昏黄的烛光在夫妻二人脸上晃动，衬得那些泪越发晶莹，令人心碎。

“相公，你是想我逃出去吗？”玉窕说完，一头扎在双膝间，哭哭啼啼道：“可我怎么逃呀！她都成皇帝了，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恍然一瞬，她想到个地方。那是玉窈来找她时，无疑提及到的墨川。在墨川，有一个人居然敢不敬朝廷。

她最后看一眼铜炉里的相公，万分不忍地合上盖子。

次日天明，玉窕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向自己姐姐乞求，希望能见自己相公和孩子一面。

这个要求她以前也经常提，每一次玉窈都拒绝了。今日也不例外，甚至还冷笑道：“我让你与我共享天下你不要，非要去伺候一个强盗。玉窕，真是我妹妹吗？”

玉窕跪在地上哭诉：“陛下，你真是我姐姐吗？为何能如此绝情，一直不让我见他们一面！”

她的眼泪丝毫没有打动玉窈，来人转身离去，只留下她一个无望地痛哭流涕。

明明是一样的相貌，一样的身材，宫里却没人能将她们姐妹认错。玉窈冷眉傲骨，玉窈温顺怯弱，谁又能认错。

可若是玉窕挺起腰身，抬起头，穿上玉窈的衣袍，沉下声来说话，谁还能认出她们呢？

又一个深夜，新登基的女帝孤身出宫。守城门的侍卫觉得奇怪，想要问几句，不曾想女帝一声厉喝：“大胆！朕做什么事，何时轮到你们这群奴才过问了！”

侍卫们慌忙跪下，请求陛下恕罪。

女帝又道：“既然知错，还不快开城门！”

这下侍卫再不敢耽搁，打开城门，放女帝出去。他们只是些小兵，不懂上面的风云，只见过女帝几面，根本不知道宫中还有个和女帝一模一样的女子。

城门一开，这位女帝就消失在夜色里，再没有回头。

玉窕一路地跑，又怕人捉住，赶忙换了锦衣华服，扔进臭水沟里。

墨川的战事刚结束，王师赶着占领昌原。因而从奉京到墨川一路，就平静下来。玉窕颠沛流离，终于赶到墨川，又在街上听说贺兰章的大名，便连夜赶去敲门。

另一头，京城里的玉窈倒不在乎玉窕的逃跑，反正在外人眼中，宫里从来只有一位玉皇贵妃。她要玉窕，是想用个孩子堵住悠悠众口。

如今众人都认为身怀龙裔的是她，她又成了天下之主，将来随便找个男婴还不简单。

但玉窕跑出去，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是麻烦。玉窈在禁军中选了几位高手，派他们前去追杀自己的妹妹。

“我的好妹妹，是你先不念姐妹情分，就别怪姐姐无情了。”玉窈说完这句话，眼底的最后一丝温情消失无踪。

红墙皇城绵延无边，雀鸟飞不出，凶兽走不进。

玉窈转身，又是这冷清皇城里的唯一帝王。

时间回到现在，墨川贺兰府，玉窕的故事走到结局，满座震撼无声。谁能想到，如今皇城里的女帝，是过去的洒扫丫鬟。

夜已深，玉窕怀着身孕。贺兰章命人扶她下去休息，余下的人还在沉默。

许久后，文彦卿出声打破这片寂静：“倘若她身上怀的才是龙种，那将军立下的第三条誓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贺兰章身影一顿，什么都没说。坐他旁边的菩云子站起来，一脸的兴奋：“不仅如此，我们才是正统！”

文彦卿接道：“道长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玉妃能登帝，多半是因为腹中的龙种。如今玉窕在我们这儿，京城里的那位皇帝就是反贼。既是反贼，自然代表不了朝廷。”

唐阅蹙眉深思：“但若现在攻打朝廷，只怕剑州不会老实。”

“谁说墨川要攻打奉京了。”文彦卿了然一笑，徐徐说道：“慕容奕无后身死，就该慕容衡登帝。只要我们把宫中玉妃假怀龙种，趁机夺帝的事告诉剑州，慕容衡定然坐不住。届时将军与其联手，先灭奉京，再向天下公布真正的龙子，除掉慕容衡。”

他的话得到众人一致赞同，唯有贺兰沉默着。

第二日，玉窕再来拜谢贺兰章收留。贺兰章望着眼前女子，神色复杂难言，只叹出一句：“望你这胎是个女儿。”

若时局如文彦卿所言发展，那么玉窕腹中的孩子就是唐阅成帝的最后一道阻拦。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为拒绝唐阅，逼其立下三桩誓言。更后悔过去郦阳城破，为保一城百姓，牺牲这两个无辜女子。

世事无常，时局变幻。曾经的丫鬟怀着满腔的恨，一步一个血印，走入深宫，登临大统。曾经看不起的粗莽农夫，统领千军万马，成了一方之主。

再不过不久，就是他二人争这天下。

这样的局面，哪怕是放在三年前，也无人预料的到。

贺兰章又是怅然一叹，嘱咐完玉窕好好休养，便走出大堂。

玉窕觉得奇怪，世人有所经历，必有所变化，可她眼里的贺兰大人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和善亲切。

再回奉京这边，南宫一听玉窕跑了，立刻进宫面圣。

玉窈虽然成了皇帝，但对南宫的敬重一点没变。即便是私下，她依旧命德安给南宫搬来一把椅子。

南宫顾不得坐，走到玉窈御案前就问：“陛下，听说你已派人去追杀逃走的玉窕，可有消息？”

玉窈见他问得急，也端正身姿，认真道：“那些侍卫无用，没找到她的身影。先生，可是有什么变故？”

南宫神色凝重：“那就坏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当务之急，必须除掉所有慕容氏。否则消息一旦走漏，奉京将成众矢之的。”

一听这话，玉窈骤然起身来到南宫面前，蹙眉问道：“先生可有计策？”

南宫没有回答，而是问：“陛下可派人查过去墨川的路？”

玉窈摇摇头：“朕思量那边正在打仗，她胆子小，应该不会去。”

“然而以墨川现在的名声，她若逃出宫，最有可能去墨川。”

南宫否定了她的推测，却无半点埋怨的意味，而是认真分析起来：“她去墨川，唐阅必定会放出消息，引慕容衡来攻奉京。我等可赶在此之前，把天下慕容氏都聚起来，一网打尽。只剩个慕容衡不足为惧，关键是墨川可能浑水摸鱼，出兵相助。为此，与剑州的仗就必须速战速决。”

玉窈又问：“如何快速拿下剑州。”

南宫无奈一笑：“陛下，人皆有所不及，此便是臣不及之处，却是计将军擅长之处。陛下何不召计将军前来商讨？”

很快，计无伤赶到宫里。他确实有办法快速拿下剑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奉京王师陈兵昌原，再分两路，一路攻墨川，一路攻剑州。

洛苍通奉京的路，被墨川军亲自拆毁，剩下一个绝天谷，易守难攻。只要朝廷大军能赶在墨川军到达奉京前，除掉慕容衡，朝廷便能得剑州天险。

说到最后，又是比哪方速度快。

玉窈不动声色，借着祭祖的名义，召所有慕容氏入奉京。有脑子的慕容氏早就死于这场王权的争夺战中。剩下没脑子的王爷们想着自己无权无势，妨碍不了任何人，就率领一家老小，傻呵呵地前往奉京。

慕容衡此时还没得到墨川递来的消息，但他已经知道朝廷的皇帝换人了，更不可能去奉京。

只是他不去，朝廷的兵却能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