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 第74章 审判

阳光刺破清晨，灿烂的光洒在青瓦上，使得人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奈何青瓦下的庭院还是冷的，阴冷的晨挤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衬托得明愈明，暗愈暗，暖更暖，冷更冷。

戚老爷一家便跪在这片残晨里，冷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抬头。仿佛只要偷偷觑一眼，那群黑面罗刹就会扑过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裴依寻却好似无所谓，青石地板带着夜的寒气，她依旧坐上面，抱着双膝，缓缓与二人说着：“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报复你们才畅快——”

戚家夫妻身子一抖，正要求情，她又开口：“可想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她眼底划过一丝落寞：“真要算，戚家其实与我有恩。当初我逃到昌原，幸得戚夫人你收留，成了戚府里的绣娘，从而衣食无忧，安定下来。”

戚夫人咧嘴谄笑：“哪里，哪里，是戚府的福气，居然能帮到娘娘您。”

唐阅微微敛目，似在思索这番寻仇怎么就变成了谢恩。

“是呀！”裴依寻望着屋檐上的灿烂感叹一声，徐徐说着：“你与我有恩，本该是如此的。可为什么你不能把我们当成一个人呢？”

“我与阿秀初入戚府的第一日，你便要我们三日绣一片牡丹。这也没什么，绣便是了。后来戚家缺儿子，你不准戚老爷纳妾，便看上我与阿秀。”

唐阅目光微震，悄然握紧拳头。文彦卿与菩云子对视一眼，似是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

这话同样把戚老爷吓一跳，立刻解释道：“娘娘恕罪，小人从无那个心思！”

裴依寻嘴角轻勾：“我连生了两个女儿，你当然看不上我。倒是阿秀，头胎便是男的。你们夫妻二人看上她，千般好话哄着，信誓旦旦承诺着。一个说，帮她丈夫儿子治病，保她一家衣食无忧。一个说，要迎她进门，扶她做姨娘。”

“阿秀信了，天真地以为你们是什么大善人、大好人。与我说戚夫人你慈悲，戚老爷你在乎她。”

说到这儿，裴依寻眼里的落寞被愧疚掩盖，声音沉下来：“我本能劝她的，是我自私，是我怯懦，害她落得如此下场。”

下一瞬，她骤然抬头，愤慨不已：“阿秀帮我绣牡丹，你们就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将阿秀锁在院子里。那桩丑事本是戚老爷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结果你夫妻二人全赖在阿秀身上。她刚生下孩子，就被你夫妻二人扔出戚府，以前的承诺全作了废。”

戚夫人还想辩解，委屈十足道：“娘娘，阿秀那个贱人，妄图母凭子贵，进了我戚家又不老实，我掌戚家，若不处置她，如何立威？再者，戚家对阿秀如何，却没有对不起您呀！”

裴依寻冷笑一声：“呵！你让我一人三日绣好魏紫迎春，可有想过我根本绣不完？我女儿重病，求你施舍，你却嫌弃我磕头碰出的血污了你的地板。军队出征，你说戚府要出一百面军旗，然而你才绣了几针几线？”

“我一个人，整日坐在屋里，穿针引线，眼都看花了，不敢吃不敢睡，不敢有一刻的停歇，生怕日子到了，绣不完那一百面军旗，你怪罪下来。”

“你大言不惭，做出那个承诺时，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戚夫人被这连珠炮的质问怔住了，瞪着眼，满是慌乱，偏生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裴依寻又是一声冷笑，眸光里闪烁着鄙夷：“戚夫人，戚老爷，你们知道阿秀去哪儿了吗？”

跪着的二人身影发抖，回答不出来一个字。

裴依寻眼尾的笑染上凄凉：“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百姓，在你们这些贵族眼中，与地上的蝼蚁没什么分别，谁会在意一个蝼蚁的生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阿秀死了，与她另一个儿子，死在城破的动乱里。”

唐阅闻言，眼里骤然闪过几丝慌乱，昔日的豪情壮志，也成了问罪的证据。他悄然颔首，不敢再看妻子的背影。

戚家夫妻更是直接磕头求饶，他们认为裴依寻是来为阿秀报仇的，这么说，是想赐他们同阿秀一样的下场。

裴依寻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我来时路上，确实想杀了你们。可今日你们死了，根本毫无意义。你们有罪，该审判你们的是阿秀，是裴娘子，绝不是什么将军夫人、王妃娘娘。”

“我想要报仇，是当初的裴娘子心有恨意。她恨你们这些上位者欺压百姓，漠视人命。她想要复仇。但今日来的却不是她，而是我，是站在你们上面的将军夫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平静：“我若杀了你们，就是更大的权力杀了你们，而不是什么天理昭彰。我杀了你们，也成了你们，成了我最痛恨的人。”

“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戚家夫妻根本没听见她前面说了什么，只听得这最后一句，立刻大松一口气，慌忙磕头谢恩。唐阅等人也是不解，这般大动干戈，这般的不平，可最后，居然放过了自己的仇人。

唐阅想去问，却没那个胆量，当初对不起她的人，也有他一个。

裴依寻缓缓起身，众人都以为事情了解，却不料她又说一句：“当初我答应阿秀，要把她的儿子要回来。戚老爷，阿秀的孩子在哪儿？”

香火毕竟比不上自身性命，戚老爷顿了片刻，慌忙叫人把孩子抱出来。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正熟，裴依寻生怕吵醒了他，动作格外小心。

她望着怀里的婴儿，嘴角微微一翘，声音越发轻柔：“戚老爷，我没资格代阿秀审判你。不过现在的将军夫人并不相信一株墙头草，会真心效忠墨川。还请你二人现在走出戚府，将军另派人管理。”

戚家夫妻不敢犹豫，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正要招呼管家，就听裴依寻提醒：“戚老爷，你刚才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你二人离开！”

那个“二”字，裴依寻咬得特别重，显然是在告诉两人，他们被净身出户了。

戚老爷顿时愣在原地，戚夫人哀求道：“娘娘，至少让我们带几个仆人走吧！”

裴依寻神色毫无波动：“不能！从此刻起，戚府的一切，一草一木，一分一毫，都归将军府所有！”

唐阅微微抬手，身后那帮侍卫立刻冲过来，将戚家夫妻团团围住。戚老爷看着凶神恶煞的执刀侍卫，慌忙抓住妻子的手腕说道：“娘娘放心，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戚夫人还想哭几句，奈何身前侍卫一拔刀，就把她那声呜咽堵在喉间，再出不能。

最后二人没办法，只得凄凄哀哀地离开戚府。然而还没跨出院门，裴依寻又道：“且慢！”

戚家夫妻身子一颤，僵硬地回头，笑比哭还难看：“娘娘还有何吩咐。”

裴依寻笑起来，这是她再归墨川后的第一次开心，阳光正好落在那笑容上。像是春光明媚里的花，又像天边的一抹朝霞，灿烂而美好。

她扔给戚家夫妻一块碎银，笑着招呼道：“今日一别，再见无期。祝你们以后的普通百姓生活愉快！”

十两碎银，正是戚夫人当初给阿秀的定金。

既然她不愿成为戚夫人，那便让戚家夫妻沦为他们，芸芸百姓。

至此，这场复仇终于落下帷幕。

唐阅缓缓走到她身边，开口一句“阿寻”才说完，就听她道：“唐阅，我要与你和离。”

这话她以前也说过，只是没今日这般决绝。唐阅眸光一暗，沉声道：“我不准。”

干净利落的三个字，配上干净利落的转身，毫无疑问，和离失败。

不过裴依寻并不放弃，她能从墨川逃走两次，就能逃走第三次。

月黑凤高夜，她刚领着一双儿女踏出院门，就见管家提着灯过来，毕恭毕敬道：“夫人，晚上天黑，小人给你照路。”

裴依寻无法，倒回院里，把门狠狠一摔，看似生气逃跑失败，实则偷偷搬起桌椅搁在墙角，打算翻墙出去。

结果刚冒出个脑袋，就见墙上蹲着个暗卫，一本正经道：“夫人，可需要帮忙？”

“不需要！”裴依寻恶狠狠吐出三个字，愤然回屋睡觉。

晚上跑不了，那就白天跑。

几日后，裴依寻佯装无事，出门溜达。路过一间胭脂铺，便带着丫鬟进去看看。然后趁着人多，立刻甩掉丫鬟自己跑出来，融入茫茫人海里。

她已经想好了，这次逃出来，就去清兰镇，继续从前的生活，再也不等人回来了。

然而刚走出街，身后就响起个声音：“喂！你去哪儿？”

裴依寻身子一激灵，缓缓回身，果真是冤家路窄。只见攸乐臭着脸，单手叉腰站哪儿，另一只手指着后面，没好气道：“将军府在那边！”

她就是从将军府跑出来的，怎么可能回去！裴依寻一动不动，开始思量怎么办。

但她不动，就是攸乐动了。

裴依寻看着攸乐走来，心里越发慌张，正不知怎么办时，天上突然落下一道清影。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一声：“跟我来！”整个人便飞上了天。

攸乐气得在下面指天大骂：“菩云子，你给我把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