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阅刚从菜地里回来,女儿就哭着脸从屋里跑出来。他眼神一暗,即刻卸下锄头靠在墙边,抱起女儿问:“曈曈怎么了?”
唐桑曈哭得很惨,手指着屋里,十分委屈道:“娘哭了,不理曈曈了......”
一听这话,唐阅立即抱着女儿进屋。狭小的房间里,裴依寻跌坐在床边的地上,头埋在被子里,哭得瓮声瓮气。
顿了片刻,唐阅悄然放下女儿,徐徐走近蹲下身:“阿寻......”
岂料话还么说完就被人推开。裴依寻泪眼朦胧,声色悲愤:“别碰我!”
唐阅缓缓收回目光,低垂的眼眸深沉而复杂。他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口,又是什么话也没有。
裴依寻泪掺着怨,狠狠剜一眼唐阅,这个抛弃了她五年的男人,这个让她守了五年活寡的男人。
回首眼一闭,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她颓然地坐在地面,背靠着床,抱着双膝,死死咬着唇,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
许久后,呜呜咽咽里突然爆出一声:“我怎么就这么贱呀!”
裴依寻双手紧紧揪着衣角,悲声控诉:“你把我一个人扔这里,整整五年,不闻不问。这五年来,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说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可你就做了两顿饭,我心里就恨不起来了,我居然会为这两顿饭感动!”
“五年的苦呀!凭什么两顿饭就消了!”
唐阅默默听着,眼中疼惜更甚,他将正在伤心的人缓缓拥入怀中,轻声哄着:“那就不原谅吧!阿寻,你先记着,以后一并向我讨回来。”
裴依寻以为唐阅说的“以后”是从今以后,心情顿时云开雾散,小鸟依人般地靠在男人怀里,慢慢收拾着心里残留的委屈。唐桑曈也跑过来,扑在二人中间,笑呵呵道:“曈曈也要抱!”
唐阅赶紧腾出一只手搂着女儿,跟着笑起来,正是朗目如星。裴依寻脸色一红,慌忙逃离此地。
“我吃饭去了!”她冷冰冰说着,嘴角却微微翘起。
这个时辰,清晨的凉意还未散去,对庄稼人而言,已经不算早了。裴依寻刚把饭菜端出锅,外面就响起扣门声,隔壁张家大娘子秦秋的声音响起:“小娘子在家吗?”
走去开门的人是唐阅:“有事吗?”
秦秋被吓了一跳,随即笑起来:“哟,唐阅你在家呀!正好我给你说个事。”
这事,和裴依寻租给张家的三亩水浇田有关。张家吃饭的嘴多,奈何长米的地少,幸得这三亩田,给了张家人一□□气。不过当初裴依寻要的租金比市面上整整少一半,这明显是亏了。
秦秋心知肚明,回头看一眼满屋子的自家人,婆婆要钱治病,四个叔叔等钱取媳妇。还要给儿子攒点钱,将来长大了识几个字做个账房先生也好,再不济去城里拜个师傅学门手艺也行。
总归都是要钱的,她这样想着,默默占下这个便宜。
如今男主人回来了,裴依寻那么小气的性子,肯定不会再吃这个亏。说不定要收回田地自己种也未可知。
秦秋和自己男人在家琢磨一番,决定今日过来探探裴依寻的口风,就算按市面价也要租下这三亩田。
想到这儿,她目光坚定起来,笑容越发讨好,双手不断在身前的围腰上擦来擦去,犹犹豫豫说着:“那什么,我们之前不知道你要回来,今年的稻种已经下了,收也收不回来。你看看,今年你家那三亩地......”
“你种着吧!”唐阅平静道。
秦秋如释重负,大口一张,赶紧道谢:“呀!谢谢嘞!”又把脑袋往门里一伸,试探道:“那小娘子呢?”
院里的裴依寻端着碗饭,朗声道:“你种就是了!”她前几天去菜园子时,才看见张家男人下稻种,估计这会儿都发芽了。若不让人家种,未免有些过分了。
再说她虽然和秦秋天天吵,实则两家关系还不错。张家爱贪便宜,却没拖过水田的租金。秦秋经常偷她的菜,也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张家小儿有样学样,揪菜苗叶子,也是小心着地儿,没糟蹋一根菜苗。
裴依寻要吵这些架,不过是不想在镇上人家眼里,落得个好欺负的印象。
门前的秦秋眼睛越发亮了,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好一会儿才离开。
唐阅送走秦秋,回头见裴依寻还没放筷,又走进屋拿起昨日的斗笠戴上。裴依寻的心立刻提起来,放下碗筷问:“你要去哪儿?”
“今日天色好,我去许木匠家借个梯子,把房顶上瓦捡一捡。”
理由十分正当,裴依寻依旧不放心,对着边上的女儿打打眼色。唐桑曈立即会意,摆出一副可爱的笑脸追过去:“曈曈也要去!”
唐阅不知母女二人的小心思,揉揉女儿的脸儿,抱起人一起走了。
没过多久,唐阅果真扛着一架梯子回来。裴依寻暗暗松一口气,终于放心下来。
古代的木房子就是这一点不好,青瓦没有固定在房顶上,几片几片叠在一起。风吹雨打,年岁一久,有些瓦就偏离了位置。因而没过几年便要捡一捡房顶上的青瓦,挑去破裂的残瓦,重新调整瓦片的摆放。有时候房顶上的余瓦不够,还要添一担新瓦填上。
这是一项大工程,需要一定的技术和耐心。若技术不好,或是性子急图快,没把瓦片摆正,可能没几天房顶又漏了。
裴依寻家的房子虽然没漏雨,到底是过去五年,也该捡一捡。她不会这项活儿,就和女儿坐在院里看唐阅在房顶上忙碌。
湛蓝的天际,翠绿的群山,黛色的屋檐,只听瓦片叮当,现世安稳。阳光里的唐阅回头望下,对裴依寻道:“别晒着了,进屋去吧!”
“哦!”裴依寻收回看得出神的目光,领着女儿躲到了阴凉处。这还是她五年来第一次无所事事,似乎有些无聊,便进去屋里,把昨夜唐阅睡的地方重新拾掇一番,总算有个床的样子了。
到了晚上,唐桑曈就睡在她新铺的床上,还拉上帘子。小孩子闹腾归闹腾,一沾床马上就睡着了。
唐阅灭了灯,来到裴依寻身边躺下。漆黑的夜里,裴依寻按住那双猴急的手,有些恼怒地悄声训斥:“你动作轻点,曈曈才睡下,别把她吵醒了。”
可这声训斥并没赶走男人,他紧紧抱着裴依寻,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痴痴唤着,一声比一声沉:“阿寻,阿寻,阿寻......”
听到最后,竟有一丝可怜的意味。
裴依寻心里泛酸,原本想问问唐阅这些年都去了哪儿,可听着这声声呼唤,想必他这些年也是苦的,那还问什么呢,总归人活着回来了。
这个时代没那么安全,山里的野兽,路旁的强盗,街上的官匪,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这五年就揭过去吧。
......
不得不说,家里有男人后,什么事都容易起来。唐阅能干又肯干,把院里重新修整一番,在靠墙角的地方圈出一小块菜地,搭起一个瓜架,种了点丝瓜和南瓜。
菜园子也收拾好了,被引水的沟渠分成六块。夏季多雨的时节,再不用担心水把地淹了。唐阅松土挖窝,唐桑曈跟着丢苗子,裴依寻最后施肥掩土。紫扁豆、空心菜、茄子、黄瓜、苋菜,最后留一块地分两半,一半种上韭菜大蒜,另一半撒上萝卜籽。
萝卜籽发得快,长得也快。因为是吃叶子,用不着精心栽培。特别是新长起来的萝卜菜,青绿的叶儿脆生生的,一掐就能出水,叶柄上有毛刺,却不辣口,反而有一股清爽的苦尽甘来味儿。哪怕没油没盐,滚水里烫一遍,都十分好吃。
在菜地的空余处,还零零散散埋着香芋疙瘩。
因为裴依寻无意说起张家娘子偷菜的事,唐阅又进山砍了竹子,做一道竹篱笆,将整个菜园子都圈起来。
他和镇上木匠打过招呼,没几天给唐桑曈送来一张小床,虽然简朴,却很用心。唐阅亲自把新床上的所有毛刺都磨平,就连床底下的都没放过。惹得裴依寻在旁边玩笑:“你磨得这么亮,我都想睡这上面了!”
唐阅没有说话,第二天又给家里的旧床换了。裴依寻虽然抱怨他浪费,却也是开心地受用了。
再说唐桑曈过了几天受尽宠爱的日子,终于染上小孩子的任性,天天嚷着要爹爹陪她玩。裴依寻认为小孩子的脾气惯不得,但唐阅就喜欢这个女儿,转眼就答应唐桑曈带她去城里玩。
唐桑曈那小小的脑袋还不足以理解什么是郦阳城,只知道那里有糖葫芦。想起糖葫芦,她晚上觉都睡不着了,隔一会儿就跑到父母床边问:“爹爹,天亮了吗?”
裴依寻被烦了几次,索性将女儿提溜上床。这是唐桑曈第一次和父母睡,兴奋过头,幸福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