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 第16章 父女

北丘六皇子慕容珀，其母族本就是武侯世家，手中兵力乃是五位皇子中最多的。慕容华想当皇帝，首先得削弱慕容珀的实力。

慕容麒也知道他所想，才会派使臣来墨川。

不过这种事情，谁先主动，谁就陷入被动。宜安主动来墨川，便是他慕容华占利。他好生招待了宜安使臣，却没同意对方提出来的同盟意见，只说还须考虑考虑。

慕容珀马上就要到宜安了，宜安使臣着急，立马飞鸽传书，询问宜安那边的意见。

那只鸽子先被墨川这边截下来，慕容华看了得意大笑。他没有改变信的内容，让人把鸽子放了。

慕容华也喜欢赏美人作舞，墨川乐坊阁楼众多，皆是受其影响。此番正是他最得意之时，若不叫一帮歌姬舞姬来舞一曲，简直是浪费他此刻的心情。

为了渲染气氛，他另邀请了许多手下。唐阅也在其中，就是有些心不在焉。别人喝得醉意熏熏，随着舞姬的步子又唱又笑，乱哄哄闹成一片。他却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做着最不显眼的事——挑花生米。

他先把花生米一粒一粒地挑到盘子的另一边，干净了，又一粒一粒挑回来。这习惯来自于过去，裴依寻是个嫌麻烦的人，若一盘菜里有她不待见的东西，便不会碰那盘菜。

于是每次上菜前，唐阅都要细细挑出裴依寻不爱吃的东西，比如葱姜蒜花椒。或者很麻烦的东西，比如鱼刺、花生皮。

不过他走后，大抵是没人给她做这些了，难怪不得她怨气那么大。

想到这儿，唐阅忽而弯了弯嘴角，目色柔情几许。

慕容静一直看着他，见他笑了，跟着笑起来，朗声道：“唐将军杯酒未饮，是觉得这酒寡淡，还是这些舞姬跳得不好看？”

唐阅立刻收敛神情，正色道：“末将不喜饮酒。”

慕容华望着那群舞姬笑道：“唐将军独酌确实没意思，你们谁要是能让唐将军饮下一杯酒，赏百两纹银！”

舞姬们一听，全端起酒杯往唐阅那头跑去。堂上其他人都笑起来：“唐将军今日可是艳福不浅呀！”

“唐将军，美人酒好喝不！”

“唐将军，莫要躲呀！”

......

众人都笑得很开心，唯有慕容静脸色越来越冷。“咚”的一声，她一掌拍在桌上，舞姬们身子一抖，识趣地退至一边。

唐阅脸上因为窘迫微微泛起红晕，轻咳几声，道：“多谢公主搭救！”

慕容华半倚于座，摇晃着手中酒杯，悠然道：“静儿何必生气，你看唐将军不是一杯酒都没喝吗？”

慕容静微微一笑：“皇兄既然要唐将军饮酒，首先得选对宥酒的人，我正好找到一个！”

她抬起双手，十指纤纤，“啪啪啪”轻拍几掌。

不多时，一个身着布衣的女童独自走上大殿。四周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故而她走得很慢很小心，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偷偷觑着四周，一双小短腿还在打颤。

众人都觉得疑惑，相互议论着。就在这时，女童突然叫一声“爹爹”朝着唐阅跑去。

唐阅刚站起来，唐桑曈就被人截住。满堂无声里，慕容静起身走到唐桑曈身边，望着唐阅问道：“唐将军，上午事急，我没问仔细。现在本公主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识这孩子？”

“若是认识，我便还给你。若是不认识，正好放了她的血，给众将士们做一碗血酒，涨涨血性。”

唐桑曈没怎么理解她的话，却被她那和善的笑容吓住了，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父亲。唐阅面色无波无澜，双拳已经要攥出血来。

慕容静见他又是不言，冷笑一声道：“将军，沉默也是答案！”

她眼里闪过寒光，突然拔出一柄短刀径直砍向唐桑曈。就在刀刃触碰到孩子头发的前一刻，短兵相接，一声铮鸣。

上面的慕容华慵懒依旧，嘴角挂上一抹嘲弄：“唐将军，自你投靠我以来，还是第一次对我们拔剑！”

唐阅立刻收剑跪地，郑重道：“末将护女心切，还请殿下恕罪！”

这无疑是承认女童身份了，底下众人都议论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唐阅早已成家，可关于那个家，他却从未对外人提起过一次。

没想到他女儿都这么大了，那这样的话，七公主岂不是......

众人目光不由得看向慕容静，又不约而同噤若寒蝉。

慕容静的神色转瞬温柔下来：“将军严重了，倒是我不该和将军开这个玩笑，吓着了你的女儿。”

“唐将军起来吧！”慕容华漫不经心。

唐阅这才起身，顺便抱起女儿。回到父亲怀里，唐桑曈的胆子又回来了，气鼓鼓瞪着慕容静。

或许是想缓和场上凝重的氛围，便有人笑着问道：“唐将军，你家小女叫什么名字？”

未等唐阅说什么，唐桑曈自己大声说道：“我叫唐桑曈，桑梓之地，朝阳曈曈。”

“原来唐将军还是个念家之人！哈哈哈哈......”那人笑几声，见无人附和，只好尴尬地缩回原位默默饮酒。

这下好了，场上气氛不仅凝重，还怪异。慕容静走到唐桑曈面前，主动示好：“小家伙，刚才姐姐没吓到你吧？”

唐桑曈摇摇头，说道：“你那算什么，曈曈见过更厉害的嘞！就在曈曈和娘亲来墨川的路上，有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姐姐。”

她伸出小手指着慕容静：“她被人吃了。”

接着探出半个身子，指向慕容静裙下那双腿：“人们抱着她的双腿啃，撕下好大一片肉。”

又抬起身指着慕容静的肚子：“肠子都被拖出来了，有个大哥哥抱着她的肝吃。”

最后指向慕容的眼睛：“她的脑袋被人拿去装水了。”

末了，来句总结：“幸亏你不在，要不然就是你被吃了。”

慕容静脸都快被气绿了，却还得维持涵养，好声问：“你不害怕吗？”

唐桑曈平静道：“曈曈不怕，有叔叔保护曈曈。姐姐没人保护，一定会被吃掉的。”

慕容静微笑咬牙：“姐姐不会，姐姐也有人保护。”

可唐桑立马摇头，郑重说道：“没有人保护姐姐。娘亲说，有心的人才有人保护，姐姐没有心，会被吃掉的。”

慕容静不明白她干嘛一直坚定自己会被吃掉，但总被人这么说，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失去耐心。慕容静的笑容维持不住了，立刻拉下脸来。唐桑曈马上缩回父亲怀里，可怜兮兮道：“爹爹，姐姐吓唬曈曈。”

一听这话，唐阅先是对慕容静颔首致歉：“童言无忌，还请公主不要介怀！”接着悄然转过身来到自己位子坐下，用那碗花生米哄孩子。

平日里的唐阅对谁都是冷着一张脸，嘴都不愿张一下，要么点头，要么沉默。若不是今日，众人都不知道这位冷面罗刹居然会笑，还笑的那么温柔。说起话来，能有这么轻。

还真是见鬼了！

几个看呆的将领突然扇了下脸，嗯，会痛，不是做梦。

......

席宴散去后，慕容静立刻找到兄长：“皇兄，我杀了那个女人！”

慕容华平静许多，只瞥一眼妹妹，开口提醒：“黔宁的教训你都忘了？”

此话一出，慕容静即刻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一刀砍在围栏上：“那怎么办！就看着那女人抢走我的东西？”

慕容华却是一笑，望着深沉的夜幕：“静儿，你放心。如今唐阅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鹰，飞不出你掌心。我还需要他去宜安对付慕容珀，你别把人逼急了。那女人就在墨川，跑不了。等唐阅走了，还不是任你处置。”

听到兄长这么说，慕容终于觉得好受些，冷冷笑道：“好！我就让那女人多活几日！”

不过就算不能杀她，慕容静也不愿让她好过。

次日，慕容静亲自来到裴依寻住的小院。

纵观裴依寻的前半生，见到过的最大官，就是郦阳太守贺兰章。但贺兰章这太守当得实在憋屈，半点没有大官耀武扬威的样子，以至于裴依寻不清楚权力的恐怖。

如今看到慕容静了，她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估计慕容静眼睛一抬，就有一大帮人赶着上来劈死她。

裴依寻终于知道怕了，这里不是现代社会，还能想办法伸冤。人家是皇族，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家的，想要你的命，也只能哭着抹脖子。

她没了以往的傲气，领着女儿跪在慕容静面前，不等人开口，自己先举手立誓：“公主殿下放心，我马上带着女儿有多远滚多远，绝不妨碍你和唐阅培养感情。唐阅要是给我写休书，我肯定同意。要是他懒得写，我也可以代劳。实在不行，我休了他也行。”

昨夜唐阅把唐桑曈送回来，裴依寻就明白了一切。这位公主一定是喜欢唐阅，奈何唐阅已有家室。按照惯例，公主爱上有家室的男人，会硬逼着人家和离。人家不愿，就逼死原配。

裴依寻不想死，思量一番，离婚是最好的。反正在现代，离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犯不着为一个男人，搭上自己性命。

慕容静气势汹汹地来，却没想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禁冷笑一声：“哼！想不到唐阅忍辱负重保护的女人，居然如此贪生怕死，薄情寡义。”

裴依寻平静道：“他再怎么忍辱负重好歹有条命留着，我要是敢说一句重话，估计脑袋就和脖子分家了。再说，你是公主，我是农妇。我主动退出，他还高升了嘞。这样算来，我们和离对双方都好，何必纠缠在一起，整的大家都不好过。公主殿下，你说是不是？”

慕容静很满意眼前人的识趣，但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和她争，她伸出脚去，用脚尖勾起裴依寻的下巴，仔细望着这人，思量道：“你说你也没多漂亮，唐阅那么宝贝干什么！”

裴依寻赶紧扯出一个谄媚的笑脸：“那是，我就一乡野农妇，公主金枝玉叶，我哪儿能和你比。”

看到她这副样子，慕容静更觉得她配不上唐阅。可就是这么一个粗鲁薄情，贪生怕死的女人，霸占了唐阅这么多年。

想起这些，慕容静越发冒火，直接一脚踹去，正中裴依寻心窝。唐桑曈只看见母亲被人踹倒在地，当即就爬起身，张开双手挡在母亲面前，厉声说道：“你不准打我娘和弟弟，要不然，我就告诉爹爹！”

裴依寻虽然很感动女儿保护自己，却也想告诉她一句：抱歉，眼前这尊大神，就算是你那个废物爹爹也没办法。

她到底是没说出这句话，只是拉过女儿抱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尊大神。

慕容静却是听到了另一个词：“你还有个弟弟？”

唐桑曈很是自豪：“当然，他就睡在娘亲肚子里。”

裴依寻欲哭无泪，悄然捂住女儿嘴巴，小声叮嘱着：“曈曈别说了，再说我们就得去地府报道了！”

然而慕容静放过了她们，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裴依寻想了想，这位公主指定没憋什么好屁，她得想法离开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