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慢停下,范昕下了车,将手里的金镯子递给老汉。
老汉推拒着,不肯收。
范昕提起车上病重的小姑娘,老汉才红着眼,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不知曹王府的人还在不在?
范昕忐忑抬头张望,瞧见顾兰归的那一刻,不由得心一紧。
猴儿偷惊呼:“阿今夫人!”
范昕猛然醒神,立马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态。
顾兰归红着眼,缓缓迈出一步,再一步,一步一步朝范昕走去。
远处,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逼近。
范昕扭头去看,便见曹世矜策马而来。
黑骏马到近前悬蹄,扬起漫天尘土。
曹世矜一身玄色衣袍,飞身而下。
见到他,范昕顿时感到很委屈,落下眼泪,主动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环住他的腰身。
没错!是她自己要逃的,可是,她也没想到逃出狼窝又险些落进虎穴。
她现在觉得还是待在大反派身边安全一些……
曹世矜定住不动,任范昕抱着他。
眼中暴怒之色稍有收敛。
他已瞧见不远处的顾兰归,猜想他找到此处,定然是已有所怀疑,为了藏住秘密,他亲昵地揽住范昕纤细的腰肢。
感受到他的回应,范昕暗自松一口气,泪涟涟地抬起头,刚想要诉苦,曹世矜将食指抵住她红润的嘴唇,不让她开口。范昕只好抿住嘴,鼓着脸,暂时将满腹委屈咽下,紧紧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感受着出逃前习以为常的安稳,她的心里终于稍微安定一些。
这一幕,狠狠刺痛顾兰归,他顿住脚步,眸中激荡的浪潮渐渐平息,激动的心也跟着渐渐冰冷。
这位名叫阿今的女子如此依赖世矜,怎会是他的阿昕呢?
呵,是他多想了吧。
顾兰归嘲讽一笑,垂下眼眸,敛住眼中的伤痛。
他的阿昕到底在何处?
心间的痛蔓延开,腰上的痛也越来越剧烈。
息风丸的药效已经过了。
下肢麻木瘫软,顾兰归踉跄后退。
猴儿偷急忙扶他,也没能扶住。
眼见他狼狈摔在地上,曹世矜先是一惊,而后心中备受煎熬。
骗都骗了,他只能一直骗下去,兰归总有一日会放下的……
想罢,他缓缓推开范昕,要朝顾兰归走去。
范昕刚从虎口脱险,对他有种格外的依赖,揪住他的袍子,不肯与他分开。
曹世矜温声哄了两句,让她等在一旁。
范昕迟疑片刻,才缓缓松开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曹世矜转过身,快步走到顾兰归跟前,同猴儿偷一道将他扶起,扶向一旁停靠着的马车。
猴儿偷一面走着,一面抱怨:“若非有个大傻子说曹王府的马车里坐着他的媳妇阿昕,顾公子也不会追到灵音寺来!诶,也不知那大傻子死了没有,大夫说他中了很深的毒……”
曹世矜闻言,皱起眉头,并未多说什么。
顾兰归已经灰心丧气,脸上死气沉沉,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
曹世矜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只能逼自己更狠心一些。
只要秘密永远是秘密,兰归便不会怪他,永远不会!
上车前,顾兰归忽然“活”了,“世矜,对不住……”
曹世矜垂着眼眸,不作回应,眼中翻江倒海、波浪滔天。
静默片刻后,他才说:“回去好好医治腰上的伤,人若在曹王府中,我必定给你找出来!”
顾兰归收紧手掌,紧紧抓住曹世矜的手臂,目光真挚地望着他,“我信你,世矜。”
他的眼神像一块烙铁,烙在曹世矜心上。
顾兰归进了马车,猴儿偷跟着跳上车,催着车夫快些回城。
马车行驶起来,猴儿偷从窗口探出头,“君上放心,我一定把顾公子好好送回去!”
看着马车走远,曹世矜收回视线,眼中渐渐生出怒气。
范昕察觉他的情绪,主动走到他跟前,两只手拽着他的袍子。
曹世矜凝视她片刻,忽然将她抗在肩上,走向一旁悠闲踢脚的黑骏马。
*
曹王府,凝华楼。
范昕被曹世矜逼着退到床边。
曹世矜暗藏危险的眼眸攫住她,令她害怕。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可怜兮兮地撒谎:“……我在寺里瞧着一只小松鼠,十分可爱,便追着它跑,不知怎么的,就跑出了寺外,后来,遇上一伙贼人,他们险些杀了我!我拼了命地逃出来,呜呜呜……”
说着,范昕依偎进曹世矜怀里,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比平常快的心跳声,不禁有些忐忑。
难道曹世矜不肯信她的话么?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范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曹世矜审视的目光,吓得她心尖一颤,连忙继续说:“那贼首姓孙,其他贼徒都唤他孙先生……其中一个还问他,可知‘城防图’的下落……他们一定是不安好心!”
她话已说到这份上,曹世矜该知道谁是叛徒了吧?那就赶快去抓叛徒,别再与她计较了!
曹世矜皱起眉头,眯缝着眼,辨别着范昕话中的真假。
范昕顶不住他的审视,心虚地低下头。
曹世矜见状,便知是她自己想逃,眼中顿时腾起两簇火焰。
他待她还不够好么?
她竟然想要逃!
捏住范昕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来,曹世矜凶狠质问:“你说,我已是很重要的人,都是假话?”
她到底说了多少假话骗他?还是说,自始至终,她都一直在骗他!
下颌被捏着,一阵发酸,范昕难受极了,扒着他的手摇头。
凝视她半晌,曹世矜终于松手,后退一步。
范昕捂着两边下颌,揉搓着酸胀的皮肉,委屈地望着他,决心嘴硬到底:“我若拿假话骗你,直接跑了就是,还会回来给你报信么?我知你身边有那样不怀好意的人,才会不要命地回来,我为的什么?难道是要你怀疑我么?”
说着,气恼的眼泪便哗啦啦地流下来。
她信他会护着她,才跑回来的,他却又变成最初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是她信错了!
曹世矜眸光微闪,忽然转身而去。
范昕仍旧站在原地哭,直到已听不见脚步声,才收住眼泪,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躺下去,双目无神地望着架子床顶。
逃跑可真累人啊,更可恶的是,她还没逃得掉!
范昕翻个身气哼哼地睡去。
*
转眼三日过去,范昕趴在窗边,逗弄着戳一下跑一截的小玉鼠。
曹世矜对外宣称她染了风寒,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只送来一只通体雪白,圆不溜秋的小玉鼠与她作伴。
门边传来动静。
范昕看过去,是曹世矜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自西域而来的珍品,五色琉璃盏。
这三日,曹世矜没少拿稀奇玩意儿来。
范昕起初还有些许兴致,直到她说想出去走走,曹世矜冷着脸一口拒绝,她便再也瞧不上这些东西了。
收回目光,范昕赌气地不再看他,认真逗着小玉鼠。
曹世矜将琉璃盏放下,走到窗边,从她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腰腹,暖暖的,挺舒服的。
范昕任他抱着,仍旧不理他,自顾自地用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小玉鼠柔软的皮毛。
曹世矜抬起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
范昕及时抽回手,自他怀中挣开,捧着小玉鼠到一边去。
曹世矜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知道她在赌气,也知道她在怨他。
可是兰归已有怀疑,即便令她讨厌,他也要将她藏起来,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想罢,曹世矜将琉璃盏送到范昕眼前,“这东西,你可喜欢?”
范昕:“我想出去。”
曹世矜脸色一冷,“不许。”
范昕“哼”一声,将手中的小玉鼠,放进琉璃盏中。
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只配拿来当耗子窝!
*
并州城东南角的一处小院里,曹午初坐在床边,看着斜靠在床头的中年妇人。
“娘,那曹世矜实在太过分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那日,他落在张敖与六更手中,曹世矜命人将曹大夫人崔氏带到金骢台,要教一教她该如何管教儿子。
曹午初挨了六更好几个巴掌,被打得口鼻出血。
崔氏不忍见儿子受罪,向曹世矜磕头认错,把头都磕肿了,才求得曹世矜手下留情,饶了曹午初一命。
“午初,听娘的话……别再去招惹曹世矜,老太太如今还在,曹世矜有所顾忌,倘若老太太哪日没了,曹世矜恐怕要下死手!午初啊,娘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没了啊……”
曹午初咬着牙,眼中仍旧充满恨意,根本听不进去崔氏的话。
父亲在时事事以他为先,他曾压了曹世矜将近十年,他看惯了曹世矜痛恨他,又拿他没辙的眼神,那会令他觉得格外爽快,如今要他畏畏缩缩,向曹世矜低头,苟且偷生,他做不到!
崔氏看出儿子不服气,两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午初,娘求你了,娘只想你好好的。”
母亲再三恳求,曹午初不得已,只好答应,伺候母亲睡下休息后,一出房门,他的脸上便显露出奸险、痛恨之色。
他与曹世矜之间,必有一人死!
从小院离开,曹午初警惕地张望着,确认无人跟随,才走进一处隐蔽的小巷,他的手指在小巷的灰砖上摸了摸,定在其中一块上,往下一揿,灰砖向内陷,露出中间一个小凹槽,凹槽中藏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西北使臣已至并州城中……曹世矜还派人前去暗杀一个人,那人必定十分重要!
将字条收进袖中,又将灰砖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曹午初走出小巷,街角,巫涯站在那里,与曹午初对视一眼,确认他已拿到消息,便很快隐没在人群中。
医馆中。
一个鬼祟的人影悄悄逼近昏迷不醒的铁牛牛,正要持刀行凶之时,铁牛牛忽然转醒,一见劈来的利刃,便直接滚下床,躲开一刀治命的劈砍。
行凶之人一刀不成,再劈一刀……
铁牛牛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朝着房外跑,正巧遇上同样来杀他的精壮小汉。
他不知精壮小汉有意害他,认他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抓住人便跑,直到躲进一个巷子才停下来。
铁牛牛扒着墙角,探头往外望,想看一看行凶之人追上来没有。精壮小汉在他背后,目露凶光,自腰间缓缓拔出一把匕首。
铁牛牛毫无征兆地回头。
精壮小汉立马下手,将锋利的匕首刺向铁牛牛。
铁牛牛迅速闪躲,仍旧被匕首划破胳膊。
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跑了一段,已经浑身发软,根本不是精壮小汉的对手。
精壮小汉招招狠辣,杀人之心格外迫切。
铁牛牛疲于应付,险些被他一刀刺中脖颈。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人出现将铁牛牛救下。
*
别院里。
铁牛牛悠悠转醒。
曹午初坐在不远处,笑着说:“你终于醒了。”
铁牛牛看他一眼,连忙起身磕头,“谢恩人相救!”
曹午初审视他片刻,忽然问:“我瞧你不像是并州城人……又为何会孤身来此?”
铁牛牛沉默,他还记着都尉的话,要守口如瓶。
曹午初起身,背着手,围着铁牛牛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我猜,你一定是来杀曹世矜的。”
铁牛牛一惊。
他什么也没说,恩人怎会知道?
曹午初哈哈大笑,又问:“为何没杀成?”
铁牛牛半遮半掩地说:“我、我不为杀人,我是来找媳妇的!”
曹午初:“哦?”
他似乎一点也不信,追问铁牛牛,他的媳妇在何处。
铁牛牛攥紧拳头,恨恨地说:“在曹王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