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被撞得歪斜,顾兰归的身体重重磕在轿子壁上。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心只念着那个名字——
阿昕!
铁牛牛被绊倒在地上,眼睛始终望着曹王府的马车远去的方向。
他从地上爬起来,擦破的手上鲜血混着灰尘,他看也没看一眼,绕过小轿还想去追赶马车。
猴儿偷一把揪住他。
“喂!你不长眼睛啊?这么宽敞的路,你偏往咱们轿子上撞?撞了不说,还想跑?”
铁牛牛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他只知自己见着媳妇了——
阿昕,他的媳妇!
他不能让媳妇再走丢了,他要去把媳妇找回来!
猴儿偷身形瘦长,力量弱小。
铁牛牛一挥胳膊,便将他甩在地上。
屁股着地,猴儿偷“哎哟”一声,大声叫嚷着抓人。
轿夫们一拥而上,堵住铁牛牛的路。
铁牛牛红着眼,让他们全都闪开。
轿夫们不让,都挨了他的拳头。
他的拳头实在太厉害,把轿夫们打得七零八落。
眼见着,他要突出重围,附近的巡逻卫听着动静来了。
一番打斗后,铁牛牛双拳难敌四脚,被巡逻卫制服在地,双目赤红,使尽蛮力挣扎,像头愤怒的大牛。
躲在暗处的一众吴军见势不对,纷纷隐退,落在最后的精壮小汉,回头望一眼铁牛牛,露出一抹恶毒阴险的笑容。
巡逻卫中领队之人挥手,示意手下将铁牛牛带走,自己则走到小轿旁向顾兰归赔礼道歉,“让顾公子受惊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轿子里探出来,抓住轿门的一侧,每一根修长的手指都很用力。
强忍着腰上的剧痛,顾兰归很艰难地从轿子里出来。
猴儿偷一手揉着摔疼了的屁股,一手搀扶住他。
“放开我!我要去找阿昕!阿昕!阿昕——”
顾兰归循声望去。
铁牛牛反抗得实在激烈,被巡逻卫敲了一棍,头上鲜血直流。
他仍旧大声叫喊、拼命挣扎,将几个巡逻卫掀翻,爬起身还要往前追。
一个巡逻卫捡起地上的长棍,便要朝他劈去。
这一棍下去,不但能将他脑袋打开花,还能将他的背脊打折!
顾兰归:“住手!”
巡逻卫一惊,立马收手。
长棍一偏打在铁牛牛肩上,打得他一个前扑,摔得脸埋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像是要死了。
顾兰归脸色一变,借着猴儿偷的力,急忙走到他跟前,问:“你认得阿昕?”
铁牛牛缓缓抬起头,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脸上是很痛苦的表情,“阿昕!我要找阿昕……”
顾兰归:“阿昕在哪里?”
铁牛牛:“车上!阿昕在车上,我要去找阿昕,我要找我的媳妇!”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胀红的脸浮现乌紫色,努力昂起的头颅一点点低下去,嘶哑的咽喉中挤出两个字——阿昕。
铁牛牛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顾兰归扭头看向他指着的方向,眉头紧锁,撑着膝盖起身,想要追赶上去。
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追上去便能见着阿昕!
他刚往前走动一步,腰上传来的剧痛便让他险些摔倒。
猴儿偷拽住他的胳膊,焦急地劝说:“顾公子,天下名叫阿昕的人,何止一个?”
顾兰归根本听不进去,反手抓住他,问:“刚过去的是谁家的车?”
猴儿偷想了想,说:“好像是曹王府的车……”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气愤,“曹王府的车上怎会坐着这蛮子的媳妇?一定是他认错人了!”
曹王府的马车……
顾兰归心沉了底,身体里那股劲一下没了,几乎站不住。
他不禁红了眼眶,一重一重的失望像大山一样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是呀,阿昕怎会在曹王府的马车里?
明知绝无可能,顾兰归仍旧不肯死心,颤着身体弯下腰,抓住铁牛牛健壮的胳膊,想要问个清楚。
铁牛牛此时嘴唇已经乌紫,闭着眼睛,只剩一点残余的哼唧,意识已经不清楚了。
猴儿偷惊呼:“他中毒了!”
医馆里,小药童给铁牛牛喂药,老大夫斟酌片刻,对顾兰归说:“这位大兄弟中毒不浅,情绪激动时气血翻涌,毒素已经蔓延全身,只怕是凶多吉少啊……能否熬过去,只能听凭天意。”
顾兰归点点头,看向昏迷不醒的铁牛牛,脸色愈发凝重。
阿昕,你在哪儿呢?你真的……已经嫁人了么?
如此一想,顾兰归心如刀绞,只能极力捏紧拳头,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猴儿偷忧心地看着他,想让大夫为他治腰。
顾兰归不置可否,定定看着铁牛牛,心里仍旧怀揣着一种近乎于执念的希望。
倘若这人没有认错人,倘若阿昕真的在曹王府的马车上……
一个心心念念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嘈杂喧闹的上元夜,他曾听到过阿昕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叫着一个人名——
“曹世矜!”
一张勾魂夺魄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初遇时,在街边,她含泪望着他,像是要他救她。
莫非……她便是阿昕?他的阿昕……
顾兰归想着,一颗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猴儿偷正与大夫说着他的病情,他忽然转身往外走,把猴儿偷惊得措手不及。
他快步走到门边便再也支撑不住,只能扶着门框勉强挺立。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他的鬓角却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猴儿偷领着大夫上前,苦口婆心地劝着:“顾公子!你的腰可经不住再折腾了……”
顾兰归咬牙忍着,等待剧痛稍微缓解,一把抓住大夫胳膊,喘着气说:“拿息风丸来!”
老大夫愣了愣,忙交代小药童拿药来。
息风丸,可暂缓疼痛,只是不宜多用,多用后有损脏腑。
小药童捧着药来,老大夫正要向顾兰归嘱咐用药剂量,顾兰归抢过药瓶打开,仰头便往嘴里倒,老大夫连忙上前抢,小瓷瓶落地,摔得粉粉碎,里面小拇指大的药丸四处滚落。
老大夫煞白着脸,拍着大腿,大喊:“这药哪能这样吃啊!”
顾兰归置若罔闻,硬是干咽下了嘴里的半瓶药,把猴儿偷急得张牙舞爪,差点扑上去扣他嗓子眼。
追着顾兰归出了医馆,猴儿偷招呼轿夫,顾兰归嫌小轿太慢,想要骑马,可他扶着马鞍,腿脚却是麻木的。
息风丸虽然暂时止住了他的疼痛,可他的瘫软与麻木,息风丸治不了。
猴儿偷劝不住他,只好去租借来一辆马车。
“顾公子,即便曹王府的马车里有你要找的人,也不急于一时啊!马车一样快的……”
顾兰归闭上眼睛,硬挺着,不让自己倒下。
猴儿偷将他扶上马车,便要让人去知会曹世矜一声。
顾兰归拦着不让。
猴儿偷费解地看着他:“若是曹王府里真有那位阿昕姑娘,君上一定会将人找出来的!”
顾兰归催着车夫快赶车。
马车飞快地行驶起来,很快出了并州城,往城外的灵音寺去。
顾兰归自怀里拿出那只鹤纹玉佩,一瞬不瞬的看着。
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的。
可是,阿昕是他的命,他宁可卑劣地怀疑,也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
马车停在灵音寺前,五个憋了一路的小子率先跳下车去。
曹老夫人等人陆续下车,范昕落在最后,一抬头,便瞧见两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在寺庙前持珠念佛,寺庙里香烟袅袅。
正月十六的灵音寺,庙会很热闹,香火格外旺。
范昕瞧着,心里窃喜。
人多是好事,方便她逃跑。
曹老夫人回过头来,招呼她跟上。
范昕乖乖跟上去,随着众人一块进入寺庙。
曹军守卫却因杀孽太重,亵渎神佛,被挡在了寺庙外。
这对范昕而言,当然是好上加好。
一行人拜佛祈愿,曹老夫人在佛前磕了三个头,一愿曹若柔长命,二愿曹午初平安,三愿曹世矜早有子嗣。范昕跟着在佛前跪拜,心里想的却是佛祖保佑,让她成功逃脱吧!
王晚琴、曹元一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也拜了佛。
按照惯例,曹家众人要在寺庙里吃过斋饭后才回去,用饭前,先在后院的禅房里歇脚,听沙弥讲经。
范昕一路上四下张望,瞧着小和尚扛着柴穿过一个小门走进院子里,猜想那小门外一定有离开寺院的出口,便谎称内急趁着众人不注意,撇下随身的小丫鬟,偷摸钻出小门,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沈芸儿眼里。
沈芸儿眯着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急不慢地回到禅房中。
正是到了用斋饭的时候,曹若柔四下张望,不见范昕的身影,便问:“阿今怎么还没回来?”
曹老夫人皱起眉头,问沈芸儿:“你可瞧见人了?”
沈芸儿想了想,摇了摇头。
曹老夫人走出禅房,“诶,奇怪,人去哪儿了?”
小丫鬟哭着回来,说不知怎么了,人就不见了,她已到处找过,都不见阿今夫人的人影。
曹老夫人一听急了,连忙让下人们都去找,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
沈芸儿站在角落,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阴笑。
王晚琴不经意瞧见,疑惑地皱起眉头,正奇怪着呢,沈芸儿脸上已满是着急担忧的神色。
曹老夫人招来一个仆人,“快!去给世矜报信。”
仆人忙不迭点头,去了。
金骢台。
昏暗的小室中,只有一束金色光线从小窗中泻下。
墙上,挂着那副美人图。
曹世矜缓缓朝前走,穿过金色的光束,俊美的面容在一瞬间明亮后又在一瞬间阴暗。
停在美人图前,盯着画中人的脸,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将要碰上画时,又稍微移开了一些。
“阿今……阿昕……阿今……”
他呢喃着,眼里存着一种疯狂而又克制的贪恋。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会恨我么?
他的眼角在隐隐抽动着,眼中神色风云变幻,最后变得决绝。
不,永远没有那一天!
决绝之后又渐渐化作一片温柔。
阿今,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么?
你会好好待在我身边的,是么?
曹世矜缓缓贴近美人图,指尖点在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上。
“你说……我已是你很重要的人,并非是在撒谎,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