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更加地靠近,山雨欲来前的狂风直直潜入崖底,卷起底下的阴鸷怒号着再次升腾,击入长空。
你们是何人?你们因何而死?传说中有仙人居住的墟里为何满藏着杀戮?这片世外桃源由一场大火焚烧得干净,留下了太多的疑惑等待解答。
黑云压境,云中洒下的雨水将再一次冲刷这片土地,亦或是这滴滴雨水含着谁的血泪?
齐慎三人为躲雨又进了昨日的山洞,李卫提前备好了火把,照亮了这一方狭窄的天地。
许久没吭声的何六从惊吓中逐渐恢复,问道:“殿下,我们往后去何处?回去吗?”
“回去?”齐慎似是自嘲般的口吻,仿佛在问“回去哪里?”何地是家乡?何路是归途?矛盾困扰着他一夜又一夜,正因为寻不到排解之法,他才毅然决然地提出要离开那里,美其名曰“壮游”,“既然说是壮游,没个一年半载怎能回去?”
“可是这里的村民昨日已......还有崖底那些,殿下,此处着实危险。”
李卫赞同道:“属下也认为此处危险,仿佛有人提前知晓我们的行踪,在我们之前先下手毁尸灭迹。”
何六附和着:“是啊,殿下。”
“李卫,你觉得会是谁?”
齐慎的问题戳中要害。
无数红楼和虎啸堂的腰牌置于崖底,又有众多的尸身堆积,意味着北齐派过不少人来此处,他们的目的为何?红楼和虎啸堂分属于母亲和父亲,近年来两处的管辖全权归于五哥,这批人来此是母亲的意思还是齐伯乾的命令?还有,墟里住着的村民究竟是什么来头,能够令北齐两大杀手组织的人连连丧命,有来无回。
洞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击打着岩石造成的土石松动的声响,在小小的洞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三人的心。
“殿下,小奴觉得昨日那紫衣男子也颇为可疑,”何六因害怕头顶的声响,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他分明是知道些内情,且对此处地形甚为了解。”
齐慎回想昨晚,那人跪坐在地上,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泪流满面,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心头,他喊不出,只能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仓促得令人来不及思索,齐慎原本以为那人同自己一样,都为无辜之人而伤心,为无力挽救而自责,现下,借着沥沥的雨声,思绪重新整理,或许从那人身上能知道墟里更多的实情,可惜那人早已乘着月色而去。
“李卫,我听说虎啸堂招的不过是一群莽夫,那人会在其中吗?”
李卫思索一阵,摇着头:“昨日那人臂力了得,若他真是从这万丈崖底攀爬而上,其体力和毅力已是非比寻常,料想其功夫也应在虎啸堂众人之上,再者,从他的衣冠、谈吐,绝非那等九流之辈。”
瓢泼的大雨终于收了势,逐渐减弱。齐慎站在洞口吩咐道:“让人注意着,金玉之石在何处都压不住其锋芒的,一有那人的消息马上呈报上来,”李卫应声,“先找地方安顿,我们再去卫国。”
一场暴雨后的淅淅沥沥,谋求生计的商贩冒雨出来沿街摆摊。
红楼楼主午辛,身着一袭红装,手握一把油纸伞,轻踩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周宅府内,周副统领正在与美人们把酒言欢。
不识趣的家丁敲开房门,唯唯诺诺地低头说道:“家主,红楼的午楼主求见。”
好雅兴被搅和了,周庆皱着眉,不客气地问:“她来干什么?”
“说是来,求和的。”
周庆笑逐颜开,意味深长地双手并举,搂住两位佳人,吩咐道:“叫她进来,一会儿让她和你们一起,好好伺候我。”
肤如凝脂,冰肌玉骨。
午辛含笑站在屋内,显然和一群莺莺燕燕格格不入。
周庆怀里搂着的黄衣女子不甘被压了风头,借着周庆的话揶揄道:“姐姐快来,我们一起伺候大人。”
午辛置若罔闻,嘴角一抹讥讽,随即倾身微微作揖,一双桃花眼似水般流转,口气略带娇嗔:“周大人,小女子自知明日必定是您的手下败将,雨夜冒昧来访,是同您来讲和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女人哭,女人笑,便没几人能抗下。何况午辛这种平日里冷面无情,可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一笑,周庆的心就化了,可嘴上还是要维持自己的颜面:“你今天在殿下面前可是信誓旦旦的,怎么现在怂了?”
“还请大人明日高抬贵手,不要让小女子输得太难看了。”午辛将周庆的酒盅斟满,屈身敬酒。
周庆将手覆在午辛的手背上,从手腕摸到指尖,留恋着接过了酒杯,喜笑颜开道:“自然自然,我一向怜香惜玉得很。”
屋内原本弹奏着的琴弦突然断裂,抚琴女子慌忙跪坐在地上。周庆乘机得寸进尺:“耳闻红楼女子个个琴音天籁,今天有幸,烦请楼主弹奏一曲。”
午辛不语,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自觉地接过续好弦的琴,拨动了三两声,欢快轻扬的调子便如月光一般倾泻。
院内不合时宜地掠过了几声鸦叫,午辛随即转轴拨弦,调子徒然立转,杀伐之气立显。琴音中荡开的杀气直逼正在榻上酒醉的情迷,久经血场的周庆本能地拉住身边的女子来挡,却被她闪身躲开,自己在小臂上硬生生吃了一刀。生死之间,无论酒醉得如何,此时断然是要清醒两三分的,周庆带着怒气吼道:“午辛你什么意思!”
“杀你,”薄唇开合,附上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即她又命令道,“你们都回去,不要参战,违令者逐出红楼。”
屋内的女子们犹豫了片刻,齐刷刷地离开了屋内。
周庆恍然大悟,苦笑道:“好啊,好大的一盘棋啊。”
“你我之战,无关他人。”说着,一根琴弦如银蛇般直冲周庆而去。
“你怎么......”周庆被午辛踩着肩头,压在地上,琴弦在他脖子上缠了两圈,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论力量,我确实不如你,”午辛双手紧握着琴弦,“但我从不低估对手。”
纵使处在下风,周庆依旧不失统领风范,毕竟凭借自己今时今日所处的位置,谅她也不敢真的伤及自己,周庆心中有着底气,倒是说了句实话:“你何必不撞南墙不肯休,虎啸堂的首领位置即使空着百年千年,也绝不会让女人来坐。”
沉默了片刻,午辛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今晚一战实属巧合,楼中姐妹也是担心我明日不敌你,才会冒险来你府上。既然你我所处之地、所行之事都无法见光,何必要等到明朝的太阳。”
听出话里的杀意,周庆不可置信地瞪大着双眼,有些急了:“午辛!我兄弟不会服你的,整个虎啸堂都不会服你的!”手中紧抓着的琴弦在逐渐收紧,割开皮肉渗出了血,周庆还想说,“就连殿下也.......”
午辛淡淡地打断了他,字字铿锵:“我会让他们服的。”
琴弦割断了他的喉咙,源源不断的鲜血沿着琴弦流淌而下。
正在处理公文的齐伯乾本就无心批阅繁琐的事务,殿外又是闹哄哄的不停歇,索性吩咐外面的人进来。
周宅的管事哭天抢地扑着跪在齐伯乾的面前,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殿下,求您严惩红楼楼主午辛!我家大人昨夜遭她毒手,死不瞑目啊!”
“我已经知道了。”
午辛依旧是一袭红衣,面对气势汹汹的众人,毫不畏惧地径直走进殿前:“我和周副统领是公平一战,只不过是时间提至昨晚。”午辛朝齐伯乾作了礼。
“一派胡言,”跪着的管家直指午辛,“你昨晚乘我家大人醉酒,以美色相诱,手法卑劣。”
齐伯乾的眉毛不着痕迹地上挑了一下。
管家又再补充:“还,还残害大人的遗体,我家大人的尸首至今下落不明啊!”
听这一面之词,周围盲目跟着管家进来的一群周庆的兄弟们才明白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一致应和着,要声讨午辛。
齐伯乾干咳了一声,朝向午辛问道:“是否属实?”
午辛只回了一句:“权位争夺,见血封喉,除此之外,一派胡言。”
人群中抛出了一句:“嚣张□□,妄想当咱们虎啸堂的老大,我老张第一个不服!”
“我不服!”
“我也不服!”
其余众人接连应声附和。
“哪个不服,出来打过。”午辛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
齐伯乾笑了,原来在这。
人群前排的一位魁梧的壮汉走了上来。
他便是周庆手下的得力干将——张先,他以一双流星锤得名,只不过今日面见殿下,武器全都留在了殿外。
张先向前请示,又居高临下地对着脸还没自己拳头大的午辛说:“殿内的东西金贵,我们出去打。”
“无妨,就在殿内,点到为止即可。”齐伯乾连忙说道。
那一双双豺狼似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齐伯乾说在殿内比试全然是考虑到了午辛,女子的力量先天不如男子,更何况是张先以力气见长的莽夫,纵然她昨晚能智取周庆的首级,可现下比拼的是拳脚,说到底依旧是力量上的悬殊。如若是在殿外,外加兵刃的加持,她要想战胜张先几乎是天方夜谭。
双方皆是无兵器的近身肉搏,招式之间,张先并不是一击致命,存心留有余地,吊着午辛耗费体力。灵活应变之中,午辛的速度明显慢了。肩头、护腰,张先摆明了是要羞辱午辛,将扯下的衣物尽数洒向一旁观战的人群。
齐伯乾起身在堂上紧张地看着。
又是一扯,再是一摸。周围人起哄道:“张大哥,腰软不软呐!”
“软!”张先得意地回了句。
齐伯乾的面色变得难看。
午辛自始表现得脆弱和无助,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也清楚明白地知晓两人的差距,而要想反败为胜,恰恰是要抓住对方的弱点,和周庆一样的弱点。看似午辛步步失势,但其实一招一式尽在其掌握。她的耳边想起师父的一句话:“你们记住,我们女子看似不敌男子,但真正攻防起来,你们要利用好这‘看似’二字,以四两拨千斤。”
爬得越高,一旦跌落就摔得越痛,午辛想要的,正是对方的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的疏忽,仅凭这一点足矣令他们摔得粉身碎骨了。
午辛一改刚才的挡拆招式,反手就甩了张先一巴掌,当即对方呆若木鸡。众人也没成想会有这么一出,莫不是兔子急了要咬人。
倒是齐伯乾在堂上笑出了声。
乘胜追击,午辛连用了两个掌掴。等到张先反应回来,作出准备应对第三个巴掌时,午辛旋身绕到他的身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解了张先的裤带。料想张先从小到大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个女人扒了裤子,手忙脚乱间,裤子稳稳当当地滑落在地。
“小人手段。”张先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午辛骂。周围人反倒是白白看了出戏,笑嘻嘻地围观张大人此生难得的窘态。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的动作,令众人的笑容伴随着飞溅的血液凝固在这座大殿的四处,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女子的可怕。
瘫倒在地上的人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张先捂着被刺穿的裆部,痛苦地抽搐着,活像被烹煮的河虾。他的脖子动脉处,有个豆大的扎孔,源源不绝的鲜血殷红了大殿中央的一方地。
午辛起身,握着沾血的发簪,将一旁小侍捧着的方盒打开,拎出一颗人头扔到了垂死之人的身旁。周庆的首级在血泊中咕噜滚了一圈,原本惨白的面容沾满了鲜红,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向后撤了一步。
午辛眼中的戾气未消,冷冷地俯看众人说道:“还有谁,不服?”
红楼,和虎啸堂并存的女子杀手组织,人道是其手段不过温柔刀,殊不知其中的各个皆是心狠手辣。楼主午辛,人称“冷面无心”,继上代楼主后的第二代楼主,来历不明,只知其从无败绩。
殿外的蜘网织得缜密,已有一只飞蝇落入网中,此时黑蜘蛛正在吸食刚落网的飞蛾,飞蛾体积庞大还在负隅顽抗,奈何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