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宫中忽然传出陛下病重的消息。太医们束手无策,朝臣们亦是心神大乱,忧心忡忡。
陛下病重,诸多政事搁置,案上堆积的奏折成了山,这并非长久之际,于是陛下卧在床榻上,拟下一道旨意,命谢侍中暂代她处理政事。
消息一出,满朝堂的人神色各异。
谢无晏原本顶着侍中之衔却并无实权,陛下这一道旨意,往后他在朝中怕是要顶半个天了。
旨意颁布,许多人前往紫宸殿觐见虞雪坠。
宋相是第一个来的。他火急火燎来到寝殿,隔着纱帐和虞雪坠请安。
虞雪坠有气无力回应,问他所来何事。
宋相心忧,道:“陛下,您怎么能让谢侍中代您处理政事呢,他……他……”
宋相对谢无晏的印象一直不好。
虞雪坠知晓他的担忧,隔着纱帐安抚他。
“谢大人曾为救朕险些死在渤海郡,他的忠心天地可鉴,宋相多虑了。”
宋相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反正现在威武军也不在了,何况前些日子,他听闻陛下还从谢无晏手里收编了十万兵,如今谢无晏没了兵权,他也许应该换个眼光看他,不应总忌惮他。
宋相叹息着,躬身告退。
接下来来的是赵飞琼,南岑和瑶玉。
三个人都是她的亲近之人,但虞雪坠不想多生事端,所以连他们一起隐瞒了。
南岑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赵飞琼忧愁得说不出话,倒是瑶玉,还是笑嘻嘻的。
“陛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歇一歇,朝堂的事别担心,”瑶玉小声道,“我会帮着陛下看着谢无晏的。”
虞雪坠在帘帐中笑,半晌才有气无力回道:“好瑶玉,辛苦你了。”
瑶玉并不觉得辛苦。
他努力考进朝堂,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得上她吗。
“陛下好好养病,也不要因此忧心,说不定赶明儿就好了。”瑶玉笑道。
虞雪坠低低应是。
三人听出她的虚弱,没再继续打扰她,很快也离开了紫宸殿。瑶玉踏出殿门,脸上的笑意才敛去,一张俊俏的脸绷得像是冰块。
赵飞琼觑着他的脸色,叹道:“担忧就说出来,藏掖着干什么。”
瑶玉飞快抹了抹眼下。
“夫人,我去忙了。”
朝堂明里静悄悄,私底下还不知道怎样的暗潮汹涌,他身为侍御史,得一刻不停好好盯着他们。
三人前脚走了,又有人踏进了紫宸殿。
傅锦神色仓惶,焦灼地走进殿中。
“陛下,您怎么了?”他想掀开帘帐进去,守在外头的惠寻急忙伸手拦住他。
傅锦仰首望着重重帘帐,企图看到虞雪坠的身影。但帘帐层叠,她在里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徘徊在外面,眼睛发红:“陛下,您能让阿锦进去看您一眼吗。”
虞雪坠坐在里面,眉心皱了一下。
听傅锦的语气,他好似不知道她“中毒”了。
看来那个背后之人,未将他的计划告诉傅锦。
虞雪坠心中忽然对傅锦生出一些微妙的同情,他在她这里成了一步废棋,在别人那里,原来也成了一步废棋。
尽管傅锦被弃用了,但在这个时候,她并不会选择立刻抛弃他。一则是她若对他态度大变,容易引别人怀疑,二则,她其实很想看看,当一切尘埃落定,傅锦知道自己被弃用后,他会是何种表情。
虞雪坠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斜倚在床榻上。
惠寻在外头道:“傅良修,陛下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您莫要喊了。”
傅锦张了张唇,到底还是闭上了嘴。他轻轻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却不甘心地对惠寻道:“你好好伺候陛下,等会儿我还会过来。”
惠寻点头,待傅锦走远,惠寻在床帐前问虞雪坠:“陛下,等会还让他进来吗?”
虞雪坠道:“拦着,不想见。”
惠寻乖巧应是。
这日,最后一个来看望虞雪坠的是王相。
他清癯的身体端正地坐在圈椅上,苍瘦的脸下垂着灰白的胡须。
“陛下,您还好吗。”
许久,床帐中传出虞雪坠虚弱的声音:“劳王相记挂,朕病得厉害……这段时日,你得替朕好好安抚朝堂……”
王相道。
“陛下会好的。”
他没再说什么,只坐了很短的时间便离开了。出紫宸殿的时候,恰好遇见傅锦在殿外和内侍争执。
他急切道:“我心忧陛下,你们为何不让我见陛下?”
内侍朝他解释:“傅良修,陛下病得厉害,已经歇下了。”
可傅锦看到王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眼眸微亮,匆忙对着王相行礼:“王大人,请问陛下现下可能见人?”
王相看着他,却道:“陛下已经歇下了。”
他朝他点了下头,从他眼前走了,傅锦却怔在原地。
内侍闻言继续驱赶他:“傅良修,奴婢们没骗您吧,王相都这样说了,您还是快快走吧!”
殿外的吵闹传入了帘帐之内,虞雪坠把玩着帘下坠着的雪白流苏,眼梢微微抬起。
……
傍晚的时候,谢无晏来到紫宸殿。
这一整日,他都忙着接收各种政务,此刻终于得闲。殿里的几个内侍都是虞雪坠的心腹,见他到来,便一个个垂着头退下去,将殿门严实地阖上了。
谢无晏挑开帘帐走进去,虞雪坠正卧在榻上,捧着一卷书看。
“回来了?”见他进来,她阖上书,问他,“外面现在什么动向?”
谢无晏便把今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告诉她,最后道:“眼下陛下刚病着,朝中很多人还在观望之中,目前无人轻举妄动。”
虞雪坠点头,沉吟不语。
谢无晏问她:“听闻今日许多人来紫宸殿觐见,陛下心中可有数了?”
虞雪坠扬唇笑了下。
从知晓卢江雨的身份后,她的心中早就有了诸多猜测。
金家,广陵秦氏,长宁侯,傅锦,以及早就消亡的番阳卢氏,这些都是虞雪坠重生以来得到的线索,而如今回头看去,她发现这些线索,有一个共同之处。
如果她猜的没错,那背后之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只要她借此“病重”的机会抓住那人的证据,这大渝朝,将会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
虞雪坠笑意盈盈点头,谢无晏看着她胜券在握的样子,也轻轻扯了下唇。
“你的手臂怎么样了?”虞雪坠不再思考这些事情,她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前,垂眸道,“我看看。”
说罢,她熟练地挽起他的袖口。
她的掌心柔软温热,谢无晏眼眸微深,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谢无晏臂上的痂剥落大半,底下长出了一层新生的皮肤。那片皮肤泛红,十分可怖。
虞雪坠回身拉开床匣,从里面拿出一枚圆圆的小瓶子。
“这药是今晨洛城送来的,据说这是金家最好的去疤良药,我给你抹一下吧。”
谢无晏蹙眉,在他又要开口拒绝之时,虞雪坠道:“你若是拒绝我,我就生气了。”
他便不再说话了。
虞雪坠垂下睫毛,将青色的药膏薄薄地涂抹在谢无晏的手臂上,药膏有一点清凉的味道,为了让它快速干透,她鼓唇轻轻吹着气。
温热的气息拂在皮肤上,谢无晏指尖蜷曲,撇开了视线。
“好啦,明天早晨再给你涂一次,”虞雪坠将药膏收好,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放下来,“总之你以后不许拒绝我,我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谢无晏低低嗯了声。
虞雪坠一笑。
谢无晏虽然变得有点怪怪的,但他好似比从前温顺许多,同他相处起来,她觉得自在多了。
夜已经深了,虞雪坠该歇下了。
她坐在妆奁前拆下发饰,内侍进来服侍她去沐浴。出来的时候,她仍是穿着厚厚的中衣,包裹得严严实实。
谢无晏一直在寝殿中等着她,她香气缭绕地出来,谢无晏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陛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虞雪坠皱眉:“我正病重呢,你不能走。”
谢无晏微怔。
虞雪坠补充道:“我把朝政都交给你了,朝臣们都知我信任你,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衣不解带地在一侧照料?”
谢无晏沉默一会儿,道:“陛下说的是。”
虞雪坠掀开帘帐走进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狡黠地笑了一下。
她早就发现,谢无晏守在这里她才睡得香,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哄骗了。
谢无晏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帘帐之中。层层青纱撩开,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谢无晏喉结滚动了一下,面容上仍是十分沉静。
帘帐内狭窄,除了床榻,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虞雪坠沐浴完的香气很快溢满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谢无晏垂着眼眸,温顺地立在一侧。
虞雪坠踢掉鞋子,上了床榻,躺进被褥之中,满头乌发散在牡丹纹的横枕上,她的脸小小的,比枕上的牡丹还要娇艳。
她侧起身子,撑着下巴看他。
“站着干什么,坐呀。”
谢无晏看着她,没说话。
虞雪坠这才发现,谢无晏没地方坐。以前这里有个绣墩的,可前些日子,她差人把它收进了库房。现在她的床榻之前空荡荡的。
寝殿之中,其实有很多其他的座椅可以搬进来,但这一刻,虞雪坠抬眸看向他,不知道怎么的,竟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要不你上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