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他,他有用。”
虞雪坠喘息着,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影,看向谢无晏的眼睛。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万幸,谢无晏没再有动作。虞雪坠提着一颗心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轻轻抓住他的手腕。
“快放开……”她的掌心包裹着他的腕骨,“先回寝殿,回去我告诉你原因。”
谢无晏垂眼看着她的手,她的掌心濡湿发凉,仿佛是吓坏了。
宫灯被焚烧干净,火焰熄灭,他在月色下抬眸冷冷看她一眼,终是慢慢放开了傅锦。
虞雪坠长舒一口气。
谢无晏先回寝殿了,虞雪坠唤来内侍将傅锦送回去,才心有余悸地往回走。
回到寝殿,紧紧阖上门扉,她掀开帘帐走进去,谢无晏正坐在她的床榻上。她的脚步顿了顿,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谢无晏无声看着她。
虞雪坠揪着眉,沉吟一会儿,道:“我对他早无私情了,让他进宫是因为另有隐情。”
“是何隐情。”他问。
“具体我无法告诉你,但他想害我,我让他在身边,是为了抓出他的把柄。”
“不能告诉我?”
“不能。”虞雪坠顿了顿,又满脸真诚地补充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从他进后宫起,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
谢无晏冷冷看着她。
虞雪坠有些急了。
“我真的没骗你。”
她急着自证清白,谢无晏看着她,半晌,幽冷一笑。
“陛下说谎成性,到底有没有骗人,陛下心里清楚。”
虞雪坠:“……”她可太清楚了,她真的没骗他呀!
“我只问陛下一句,何时能把这碍眼的东西除去。”他问。
这个问题,虞雪坠也拿捏不准,她如实相告:“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露出来马脚,但应该不会太久的。”
“是么。”
“是的。”虞雪坠认真点头。
谢无晏盯着她的脸,帐中昏沉,她的眼眸却清亮。许久,他道:“陛下以后不许在夜里见他。”
“好,我保证。”虞雪坠连连点头,“那你不会杀他了,对吗?”
谢无晏没答,只冷声道:“陛下该睡了。”
他起身,让开了她的床榻。
见他同意,虞雪坠笑着上了床榻,而谢无晏,又屈在那个窄窄小小的绣墩上。她心有不忍,不由劝道:“我已经答应你不在夜里见他,你不必在这里看着我了。”
谢无晏的神色一滞。
她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敛着眼梢,双臂抱在胸前,语气更冷了:“陛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虞雪坠失笑,不再管他。
夜深了,帘帐之中,渐渐陷入了宁静。
虞雪坠很快睡着了,她睡得安稳,谢无晏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影上。他像是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枯坐至半夜。
可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下半夜的时候,他斜倚在床侧,不小心阖上了眼。
床榻传来一声细微的闷响,虞雪坠从沉睡中睁开眼,看到谢无晏的脸砸在她的床榻上,已经睡着了。
他的脸近在咫尺,借着昏沉的光,虞雪坠睡眼惺忪地看他一会儿,唇角无意识弯起一点笑意。
手边是他的头发,她在迷蒙中用指尖勾住他的发尾,又再次沉睡过去。
……
傅锦之事过去,虞雪坠和谢无晏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谢无晏每夜仍旧准时前往她的寝殿,两人碰面不再剑拔弩张,偶尔还能心平气和说两句话。
虽然每次都说不了几句。
但比之从前,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他们之间形成了新的微妙的平衡,虞雪坠琢磨着,是时候该找他提一提那十万兵的事了。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
今日上朝,郑姝上奏,道民间学堂已正式开办,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她对她嘉奖几句,满朝堂的人或嫉或羡,而郑姝面不改色,只恭声自谦谢恩。
礼部询问明日中秋,宫中是否设宴。虞雪坠思考一会儿,答了否。
明日她只想和谢无晏过。
下朝后,虞雪坠带着一众贴身近侍出了宫。
前些日子,见谢无晏在马场和宫中奔走瘦了一圈,她大发慈悲,将小黑送回了忠清伯府。自送回小黑后,她就以看马的名义,时常摆驾忠清伯府。
今日,她又带着乌泱泱的人来了。
但到了府邸门口,虞雪坠忽然想制造一点意外惊喜,所以她让这乌泱泱的贴身侍卫留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府邸。
伯府冷清,里面的下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见她一来,他们刚要跪地请安,就被虞雪坠抬起食指制止住了。
她做出嘘声的姿势,笑着往里走去。
一路寂静,虞雪坠先去了马厩。
谢无晏没在这,她拍拍小黑的脑袋,小黑瞪着眼看她。
自从渤海郡回来,小黑就没给她过好脸色。虞雪坠也不恼,从口袋中掏出特意给它准备的苜蓿饼,塞进它的马槽。
这是她最近发现的,小黑为数不多爱吃的食物。
小黑又瞪着眼,看向马槽里的苜蓿饼,一双圆溜溜的眼眸浮现挣扎之色。
虞雪坠没再管它,离开马厩后,她寻去了南苑。
然而南苑里,也没有谢无晏的身影。
奇怪了,往常他只在这两个地方,今日这是去哪了?
虞雪坠四下看了看,又往谢无晏的书房拐去。
通向谢无晏书房只有一条青石道,她刚踏上去,迎面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短打布衣,行迹匆匆,险些撞上她。
他在她面前停步,看到她的脸,他的神色露出一瞬间的晦暗之色,又极快地恢复如常。男人恭敬侧身,向她让开了路。
虞雪坠盯了他空荡荡的左臂袖管一眼,往前走去。
刚走没几步,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来了。”谢无晏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虞雪坠回神,问他:“刚才那人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谢无晏见她一人前来,眉心皱了下,“陛下怎么不带护卫?”
“我把他们留在外面了。”
“京都并不太平,陛下的身边需时刻有人,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他不悦道。
虞雪坠笑了下,不再思考方才那人,只道:“有你在,我才不需要护卫。”
她很久没说过这样亲近的话了,谢无晏薄唇轻抿,一双墨色的眼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虞雪坠同他一起往前走。
“明日中秋了,大人想怎么过?”
“一个人过。”青石道两侧栽着曲折垂柳,秋日草木凋零,柳叶落了满地。谢无晏踩着青石道上的片片枯叶,淡声回答。
“一个人过多无趣啊。”虞雪坠并肩走在他的身边。
有片细细的柳叶在这时飘飘摇摇落在他的肩头,她随手帮他取下来,丢在一旁。
“明日我陪你过怎么样?”她说。
谢无晏的肩头微僵,眼眸深深看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虞雪坠笑他,“你以往都是怎么过中秋的,明日我为你准备一下。”
谢无晏垂着眼。
“陛下想怎么过。”
虞雪坠答:“这还是我登帝以来第一次过中秋,从前我都是在春好处过的。”
她的唇角噙着笑意,回忆着从前。
“在春好处里,中秋节除了吃月饼,我们还会喝鱼汤。这个时节,捕鱼期刚开始,鱼肉最是鲜嫩肥美……”
她兴致盎然地说着,陪着他穿过萧瑟的青石道,回到了南苑。
谢无晏的视线,一直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她许久都不曾对自己这样好了。
虞雪坠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但谢无晏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南苑的月门下,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虞雪坠眨了下眼,惊奇地挑起眼梢。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谢无晏淡淡看着她,并不回答。
虞雪坠摸了摸鼻子。
谢无晏真是越来越了解她了。
她方才那番积极表现,确实是对他有所图谋。
既然谢无晏问了,她也没必要藏掖着了,虞雪坠清清嗓子,努力温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回京都很久了,前尘旧怨早也都了却干净……”
谢无晏的手指一蜷,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虞雪坠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继续温声道:“大人如今是忠诚不渝的良将,所以那十万私兵……”
“不行。”谢无晏毫不留情打断了她。
虞雪坠一下子皱起眉。
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她心口发堵。
她缓了口气,轻声道:“那些兵,对你来说已无用……”
“不行。”谢无晏却再次冷声道。
虞雪坠的脸色紧跟着也冷了下来,面容上再无半分笑意。
“你留着那些兵干什么,难不成还要谋逆不成?”
“我不会谋逆。”他凝视着她。
“那为何不交出来?”
谢无晏唇梢动了动,撇过眼,望着秋日里摇动的树影,一言不发。
这一刻,虞雪坠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明日的中秋节,你还是一个人过吧。”
她面无表情,从他身前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