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营中校场归来,江映华本以为陛下会让自己留在北营,但陛下却执意将人带回了猎场行宫。
用过午膳,短暂休憩了片刻,陛下站在回廊上,看着天朗气清,突然来了兴致,转头吩咐近侍:“取两件袍衫来,为朕和昭王更衣。”
待宫人前去准备,陛下走到江映华身前道:“许久不曾独处,一会儿随朕去爬山。”说罢,还抬手指了指猎场北侧的一个小山包。
“是。”得了军权的江映华心中的别扭消了大半,柔声答允着。
“颜卿,你随朕同往,去选些牢靠的人来。”陛下看着站在廊下随侍的颜皖知,淡淡的吩咐着。
颜皖知闻言,依着命令,拱手退了下去。
待更衣收拾停当,江映华走出来时,陛下已经在院中等候,手里竟还提了一把长剑。
“华儿,可还记得上次与朕切磋是在何时?”见人出来,陛下打量着长剑,回眸一瞬,眉眼含笑的问道。
“臣记不清了,该是有小两年的光景了。”江映华思量了须臾,自打父亲去世,长姐格外忙碌,很少能顾得上自己,遑论切磋。
“朕命人取了你的兵刃来,一会儿过过招。”陛下兴致勃勃的走到她身前吩咐。
“长姐,华儿剑术无甚长进,您已是万金之躯,怎好刀兵相向?”江映华有些犹豫的反问。
“无妨。莫要轻敌,朕不会留手,你小心应对,输了是要领罚的。”陛下眸色淡淡,语气淡淡。江映华最是熟悉,她越是如此,便越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皖知领着一众侍卫姗姗来迟,“陛下,已安排妥当,您随时可以动身。”
陛下闻言,转头看了江映华一眼,“走吧。”
江映华抬脚跟上,陛下的步子不急不徐,每一步都十分稳当,上山的路途中,不曾说过一句话。
颜皖知在她二人身后,领着一众侍卫警觉的跟着,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来,扰了二位主子的雅兴。
那山算不得高,登顶很快,山顶是一片开阔的空场,站在那儿,能够遥遥俯瞰四四方方的京城,也能远眺蜿蜒的护城河自西向东,生生不息的流向远方,北方广袤平原外的重峦叠嶂交相掩映,构筑起大楚的藩屏。
见二人在山顶迎着秋风登高望远,颜皖知抬手制止了侍卫,侍卫会意散开来,四下观望着周遭的情形,无人近前打搅。
长久的随侍君前,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颜皖知都能察觉那人不同的心境。
直觉告诉她,今日的陛下满腹心事,站在山巅的背影透着疲倦和压抑。
墨色描金的锦袍裹在身上,也挡不住满腹愁思的沉重。
相较于老成的陛下,她身后的昭王亭亭玉立,那瘦弱的肩膀总给人一种青涩稚嫩的感觉,一身红衣随风摇曳,多了几分潇洒自如的英气。
一路走来,江映华隐隐觉得陛下似乎有心事,但她不开口,江映华也不好出言询问。只得默默站在身后,等着她的吩咐。
良久,陛下语气很轻,语调却透着沉重的开口:“华儿,过来。”
江映华闻言,近前几步,在她身后站定。陛下微微转头,目光却停留在山下的景致上,“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
江映华循着她的视线观瞧,秋日的旷野,实在没什么能入眼的风光。陛下看得不是景色,是她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江映华眸光一转,轻声回道:“放眼四海,皆是长姐的心血所付。”
陛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转瞬便又消失不见。她长叹一声,眉心微微蹙起,一脸凝重,“若是不累,在这儿切磋?”
“长姐定夺就是。”江映华乖觉的回话。
“皖知,拿剑来。”陛下转身,扬声唤着。
颜皖知闻言,小跑着将二人的佩剑送了上来,毫不耽搁的拱手又退回了山路的石阶旁。
江映华拿过剑来,定定的站在那儿盘算,今日长姐心情不佳,自己该出几成的力气,既能让人痛快,又不会失了分寸。
陛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拔剑出鞘,“丑话说在前头,今日切磋,非是点到即止。你若伤了朕,朕不会追究。若是朕伤了你,你自认倒霉。可听得明白?”
“长姐?”江映华诧异的抬头,满眼不解。
“接招。”犹疑间,陛下已经出招,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
江映华闪身退步,拔剑格挡一气呵成,心里暗道,长姐的剑术非但不曾落下,速度远胜从前,就连招式都更狠辣了几分。
陛下的剑招刚柔并济,如银蛇入海,左右周旋,上下游走。寒芒跃动间,手腕随着身势翻转腾挪,脚下步伐快而不乱,手上招式急而不燥。眼神犀利,专攻弱势,令人应接不暇。
颜皖知在旁观瞧着这姐妹二人一黑一红的厮打在一处,招招凌厉果决,偶有出其不意,若抛却二人的身份,这一场比试,饶是她这个不会半点武艺的人都能看得酣畅淋漓。
只是这二人皆是金尊玉贵,陛下虽明言在先,颜皖知私下里也实打实的为江映华捏了一把汗。
她拼尽全力,若是毫发无伤的赢了陛下还好,若是伤了陛下,又或是被陛下误伤,怎么算都是江映华吃不了兜着走。
而目前的形势,二人看似有来有往,但江映华应对明显吃力,常常落于防守的下风,如此看来,还是陛下技高一筹。
从前在长公主府,颜皖知就十分敬佩陛下,文武双全,日日黎明起身,先练剑,再温书。自己的事情处理完,收拾停当后,刚好是寻常人家起身的时辰,她还能精神饱满的召集门客谋臣,商议要事直到正午,寒来暑往,雨雪风霜,从无例外。
“当啷”一声脆响,将颜皖知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定睛一瞧,二人长剑相撞一处,正在势均力敌的较量,正当颜皖知揣度哪一方会先败下阵来之时,江映华突然收剑后撤,单膝跪地道:
“陛下,臣体力不济,认输。”
陛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立在身后,淡淡开口:“有些长进,却非要畏首畏尾。罢了,起来吧。”
江映华站起身来,将剑收回鞘中,转头给颜皖知递了个眼色。
颜皖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近前,接过了江映华手中的长剑,生怕陛下改了主意。
她转身走到陛下近前躬身等候,陛下有些意犹未尽的将剑扔给她,颜皖知接过便迅速退了下去,转头便将两柄长剑转交身旁的侍卫。
江映华杵在那儿垂眸不语,陛下自顾自的走到她身前来,与她挨得很近,“你既不肯听话,朕说得话也无用,自不会罚你。”
“长姐,您今日怎么了?”江映华觉得陛下十分压抑,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无需操心朕,你长大了,行事分寸自己把握,沉稳些,莫揣着小聪明不放。”陛下一本正经的嘱咐着,颔首取下了腰带上系着的一枚锦囊,转手递给了江映华,“打开看看,收好了,莫声张。”
江映华迷迷糊糊的接过,手感沉甸甸的,她轻轻松开锦囊收紧的开口,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大惊失色,转手便要给陛下塞回去,“您这是何意?”
陛下瞪了她一眼,沉着嗓子斥道:“收起来。”
那锦囊中的物件,乃是一枚兵符。
虎符在手,身后便有千军万马。是以君主绝不会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将此物交予旁人保管。
才得了九万禁军的指挥权,陛下又赐予兵符,江映华一时间头痛欲裂,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满腹狐疑。
她收紧了锦囊,攥着这个物件,声音很细微的开口:“长姐,您若不给个理由,臣断然不敢收下此物。臣无意违旨,但求您解惑。”
“朕信自己的妹妹,也希望你能回以同样的信任。
华儿,你自幼聪慧,一点就透,好些事无需朕教你。眼下的朝局,能安定几时,朕毫无把握,一旦烽烟再起,是何结果,朕也没有成算。
将此物托付于你,乃是备不时之需。朕宁愿你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那日。”
陛下眼神徘徊在远处京城的砖瓦墙垣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只有姐妹二人能够听得见。
江映华攥着兵符的手抖了抖,长长的羽睫上沾了些许迷离的朦胧水雾,她没有说话,轻轻的将锦囊揣进了怀中。
过了半晌,她手中托着腰间的那枚玉佩问陛下:“长姐,可能告知华儿,这是何物?为何要命颜皖知深夜相送?”
“皇考留下的秘司,你无需在意,这等杂事不会让你掺和,戴好就是,护你周全。”陛下无意隐瞒,将原委和盘托出。
“如此说来,颜皖知代您执掌秘司。内相权重,秘司紧要。此人,您信得过?”江映华不无担忧的开口,印象中长姐处事十分周密,断然不会将机要职权托于一人之手才对。
“孤家寡人一个,拿捏得当,自是最值得重用的。朕救她于危难,了解她的全部。日后要紧事,也会命她传讯与你。”陛下回眸看着江映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
“嗯。长姐几时回京?您今日可还歇在行宫?”江映华看着天色,思量着若是陛下要回宫,便不能耽搁太久。
“一会儿便回。你随朕一起,母亲很想你。”陛下垂眸审视着江映华,姐妹二人各怀心事,如今愁上加愁,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臣,不想回去。”江映华眼神闪躲,嗫嚅着回道。
“没商量。就三日,三日放你回来。如今有了职事,在营中不可胡闹。乔安老了,你得尽早把他的担子接过来。”
陛下伸手拉过江映华,转身朝着山下走去。江映华由着她牵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脚步沉重不堪。
来时,颜皖知在身后瞧着,江映华的步伐轻盈;走时,她看着姐妹二人并肩下山,竟发觉这二人好似一个人,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步调,一样疲惫而苦闷的身影,一样沉重而艰难的脚步。
颜皖知放慢了步速,缓缓地在后面跟着,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一条同样艰难的路,并不能随心所欲。再多的酒穿肠而过,也无法扭转早已在出生时就决定的命运。
恍惚间,颜皖知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曾经的重重,那个高门大院里的前尘往事,那回廊亭台间的嬉笑打闹,还有青石砖上大雨都冲刷不尽的淋漓鲜血……
有点事停更一天,可以移步另一篇仙侠百合 徒儿难当媳难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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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托付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