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刀 第18章 眼泪

司马珏感受到一阵馨香迎面而来。

下一刻，他的眼泪就被柔软的帕子轻轻擦拭掉。

她们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帕相视，只能看见对方朦胧的身影。

司马珏感受到季慈音轻柔的力度，好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

可是她的动作越轻柔，司马珏的眼泪就掉的越凶，一张帕子湿透了也擦不完。

“殿下。”

季慈音无奈地看着司马珏，语气温柔。

“别看我。”

司马珏垂下头，倔强地不肯让季慈音看清他流泪的样子，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

“既然如此，请殿下收下这块手帕吧。”

季慈音掏出一块浅蓝色丝帕，递到司马珏面前。

司马珏的头低垂，看不清神情，看着近在眼前的丝帕。

季慈音的手都举酸了，却突然听见“啪嗒”一声，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在了浅蓝色的丝帕上，缓缓洇开一块深蓝色的印记。

司马珏刷的一下夺过季慈音的帕子，仰着头将它铺在脸上，似乎想要遮盖狼狈的神情。

可当司马珏的情绪渐渐平复，准备好面对季慈音的时候，他才哑然发现——季慈音早已背过身去了。

他的视线久久驻足，仿佛要将季慈音的身影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

她的身量并不像京城的女娘子一样高挑显眼，但却足够挺拔，足够坚定。

单单站在那里，就像一根坚韧的竹，根系深深地扎进土壤里，不断地生长。

“季二娘子，谢谢你的手帕。”

司马珏的声音还有一点干涩，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

闻言，季慈音转过身，想要将手帕拿回来，却被司马珏躲开。

他扭捏地道：“帕子上沾了我的眼泪，我洗干净后，再叫永乐帮我还给你，好不好？”

季慈音眼中含笑，看着司马珏。

因为刚刚哭过，他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就好像雨后艳丽的桃花，花瓣上还含着露水，娇俏无比。

司马珏注意到季慈音的视线，别扭地低下头：“别看我，我不好看。”

若是有第三个人在，会被司马珏的话惊掉下巴。

陛下的第六子，晋王殿下，可是京城公认的美男子，就算是落泪，也并不减损他的俊美。

“殿下可要回去了？”

季慈音问道。

她们离开的时间若是太久，不免会让人生疑。

司马珏点点头，带着季慈音从后门离开。

这条道路经过宫墙边的桃花林，地处偏僻，人迹罕至。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许多桃花已经凋零，化作来年的春泥。

季慈音和司马珏并肩走过桃花林，除了脚步的细碎声，就只听见玉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落红，亦吹落无数枝头的桃花。

司马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季慈音的发间。

“可是有什么东西吗？”

季慈音问道，伸手想要去摸，却被司马珏先了一步。

他动作轻柔，从季慈音的头上取下一朵娇艳的桃花，放到季慈音的手心里。

“季娘子簪花极美。”

司马珏的眼神真诚，并不令人感到冒犯。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仿佛刚刚被水洗过，有一种莫名的艳丽。

季慈音心念一动，目露狡黠：“殿下低头。”

司马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低下头，任由季慈音动作。

季慈音将手上的桃花别在司马珏鬓间，退后几步欣赏。

司马珏的墨发中点缀着一点粉红，使得他英气的眉眼多了一份柔美之感。

季慈音不禁想起了读过的一句诗，用来形容司马珏，恰如其分。

“人面桃花相映红。”

司马珏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季慈音做了什么，但听到季慈音念的这句诗，顿时就急了。

“这首诗不好，不许再念了。”

这句诗讲的是诗人偶遇一位美丽少女，来年重访，却再也没有遇见她。下一句正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季慈音失笑，但是见司马珏认真的模样，便颔首答应。

走出桃林，季慈音就看见明月的身影。

因为清思阁不允许常人进入，所以司马珏便让明月在这里等候。

季慈音看着明月担忧的眼神，安抚地一笑，向司马珏告辞。

司马珏颔首，但他的目光依依不舍，似乎在无声地挽留。

“娘子”

明月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季慈音突然打断。

“回去再说。”

季慈音指了指前方走来的一列宫女，谨慎地道。

随着那队宫女越走越近，季慈音惊讶地发现领头的女子竟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颜妙仪。

那日在颜家，颜妙仪穿一身嫩黄的衣裙，语气活泼，脸上还稚气未脱。

但今日一见，颜妙仪穿着宫中女官的服侍，头戴纱帽，腰间压着禁步，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稚气，一副严肃的模样。

颜妙仪显然也认出了季慈音，特意停下脚步。

“几月不见，季娘子安好。”

颜妙仪一笑，眉宇间又染上了一丝稚气，令人见之心喜。

颜妙仪显然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她向季慈音问安，连忙回礼：“颜娘子安好。”

颜妙仪身后的宫女手捧着各色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显然是有要事在身。

“皇后命我出宫送赏，向娘子告辞了。”

季慈音颔首，目送颜妙仪远去。

颜妙仪的年纪和季慈音相仿，但明显在宫中浸淫多年，才能够奉皇后的诏令出宫送赏。

直到颜妙仪的身影在转角处彻底消失，季慈音才收回视线，迈开脚步。

回到百戏台，陛下因为政务繁忙早已离开，台上的歌舞戏曲仍旧在不知疲倦地上演，台下的众人时而捧腹大笑，时而窃窃私语，自在极了。

见到季慈音回来，卢宁儿拉过她的手，急急地道：“宜都好像生气了。”

季慈音不解，看向司马洛的位置，果然看见司马洛嘴唇紧闭，不见一丝笑容。

“是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啊。”卢宁儿叹了一口气，也想不清司马洛生气的理由。

“从永乐回来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别急了，等宴会结束，我们过去问问她吧。”

卢宁儿见状，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焦急，胡乱地应道。

但是从小灵敏的政治预感，让她隐晦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卢宁儿把目光落在永乐公主的身上，若有所思。

好在宴会接近尾声，随着皇后离开，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席。

一看到司马洛起身，季慈音和卢宁儿就赶紧站在门口拦住她。

“宜都，你怎么了？”

卢宁儿拉住司马洛，把她拉到一个偏僻的过道。

司马洛的神情冷淡，但是见到卢宁儿和季慈音，还是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我没事。”

卢宁儿不信，扯着她的衣袖道：“那你今天怎么走这么早，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司马洛疲惫地道：“我今天太累了，所以才想早点回去。”

“是不是因为永乐？”

卢宁儿突然发问，目光如炬。

司马洛一愣，看着一脸关切的卢宁儿和季慈音，张了张嘴唇，正欲开口，却被一道女声打断。

“再说什么呢？”

昏暗的光线下，永乐公主施施然走过来。她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看不清她的神情。

三道视线同时聚焦在永乐公主身上，复杂，难以言说。

司马洛见到永乐公主，冷笑了一声。

季慈音见状，连忙和卢宁儿让出了司马洛面前的位置。

“宜都，你生我的气了吗？”

永乐公主停在司马洛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司马洛不语，只是一味冷冷地盯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见司马洛不回答，永乐公主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想要去拉司马洛的手。

还不等永乐公主碰到司马洛的手，便被司马洛狠狠甩开。

永乐公主踉跄了几步，腰间佩戴的玉禁步晃荡，“叮叮当当”地缠绕在一起。

原本被永乐公主命令站在远处等候的侍女见状，连忙一拥而上，持剑护在永乐公主身旁。

永乐公主还未站稳，便甩开侍女的手，厉声道：“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准过来！”

永乐公主平日里脸上总是含笑，带着一股天真烂漫的娇憨感。

但现在沉下脸来，周身顿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令人不敢将她看作一个普通的女郎。

司马洛的目光落在永乐公主的脸上，带着一丝讽刺：“司马玉，你以为只有你是聪明人吗？”

司马洛一步步逼近永乐公主，永乐公主也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后退。

永乐公主听了这话，急忙辩解：“鹄儿，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把别人当傻子吗？”

永乐公主退无可退，只能被迫直视司马洛的目光。

“你让我点那出《游园惊梦》，不正是知道皇贵妃喜欢听这折戏吗？”

司马洛的目光如有实质，似乎狠狠地刮了永乐公主一个耳光，让她哑口无言。

“你当初因为鸾儿喜欢听昆腔，让你舅舅送伶人进宫，又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