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罢,贺扶又与章执寒暄片刻,此间贺扶还提起了遇到宋拿云的事情,而章执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过多说什么。
贺扶不由担心,他这师兄不善言辞又一意孤行,无论是与妻子还是师父都有所隔阂,偏偏他还不觉得异常,倒是让他难办。
二人带到了入夜,窗边华灯亮起才起身欲离去。章执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但两人方才下楼便见楼下之人围坐一团,聚精会神地正在听着什么。贺扶疑惑望去,只见人群之中坐着的竟是温余,而且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你们猜猜,真正的凶手是谁?”温余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语气也是异常激昂。
启蛰坐在一边用剑撑着脑袋,也是一副醉汉模样,他高声道:“那个夫人!杀夫,正道!!”
温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笨死了!我都说了她当晚没有作案时间,你脑袋里是浆糊吗?”
启蛰揉揉脑袋:“那是谁?”
一富态的公子道:“是那个家丁!他偷了钱被发现了,然后就……碦……”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等温余回话,他身边人立刻反驳道:“胡说,他是个下人,怎么可能进得了主人的屋子?你会让你家下人进你屋子吗?我看啊,凶手是那个借住的员外朋友!他喜欢他家媳妇儿,所以就横刀夺爱,杀了他!情杀,一定是情杀!”
那人说的肯定,人群中也有不少人赞同,但温余却抬手道:“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
听她这么说,那些人都疑惑地问:“那凶手是谁?”
温余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人,醉醺醺地道:“那人是自杀!”
“自杀?”众人皆是质疑,一瞬间喧闹了起来,温余叫停也没人反应,还是启蛰大吼一句:“都安静!”
等众人安静,才眼巴巴地凑到温余面前,“那为什么是自杀啊?”
温余露出个笑来,“因为他好赌,欠了许多的债,一开始不就说了吗,他回家就是因为生意做得不好,赔了钱。之后被债主催债催得恨了,所以就自杀了!”
听了解答,众人皆是唏嘘,这时人群中又有人问:“那为何刀是在背上的?”
“他先前把刀柄嵌入地上,自己站在椅子上往后一倒,刀就噗呲一声刺入了心脏。”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意思。”启蛰点着头。
“所以!”温余一拍启蛰大腿,“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赌这个东西,沾不得,你们都不要碰啊!到时候媳妇儿子孙跟着受罪啊!”
见众人点头,温余笑了起来。
一旁目睹全程的章执看向唇角微微勾起的贺扶,问:“那是你带回来的?”
贺扶压下笑点头,“温小姐十分伶俐可爱。”
章执皱了皱眉,“吵闹。”
说罢,他迈开步子离去。贺扶走上前去穿过人群站在温余面前,柔声道:“好了,回家了。”
温余视线模糊,凑近贺扶看了很久才拍拍一旁试图用剑鞘在地上凿出个洞的启蛰,“嘿,这人长得好像贺大人啊!”
听到贺扶,启蛰瞬间凑了过来,看了半晌后震惊道:“哇,真的好像。”
贺扶哭笑不得,“就是我。”
两人醉鬼显然听不进去,启蛰拍拍温余:“那这个归你,你不许再纠缠我家大人了!”
温余脑子里转了转,思索着他这话的意思,最后只能堪堪明白“归你”“纠缠”二字,她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要,我都要。”
“你,太过分了。”启蛰气愤地捶地。
温余不管,看回贺扶,她吃吃笑了几声:“你归我啦!我亲亲,亲亲!”
贺扶眼疾手快挡住温余的脸,“莫要胡闹,启蛰……启蛰……不要再挖了!!”
启蛰晃晃脑袋,表示听不懂。
对着面前听不进去话的两人,贺扶无奈摇头。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翌日,艳阳高照。
“嘶——”
还在睡梦中,温余便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一条野狗在不停撕扯她的脑子,她想坐起身来,但身上好似被大石头压着一般,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她奋力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大脸。
“啊——”
“啊——”
两声叫喊先后响起,启蛰捂着脸,瞪大眼睛质问道:“你打我做什么?”
温余也坐起了身,觉得自己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刚刚似乎太过用力了些。她尴尬笑笑,道:“抱歉啊。可你方才离得太近,我一时受到惊吓才……”
“离得近?我那是看你睡了这么长时间,担心你睡死过去没法跟大人交代才凑上前去看你的,谁知道你……”启蛰冷哼一声,“狗咬吕洞宾。”
“我睡了多久?”温余揉了揉脑袋,问道。
启蛰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一夜,我家大人原本还打算带你一同入宫呢,结果你死活叫不醒,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先走一步了。”
“酒量差还逞强喝那么多酒,头疼了吧?活该!”
温余扁扁嘴,嘟囔道:“你又不是没喝。”而后又突然注意到,“入宫!”
温余猛得蹦起来,“那我现在可还能去?”
那可是皇宫啊,多少人想了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当然能,”启蛰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我家大人怎么了,带你这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入宫,也不怕你冲撞了别家大人,还得去给人家赔罪。”
“你很不满啊?”温余看他这副样子,同那深宫里的怨妇无二。
“谁不满啊?我又不是没进过宫!”启蛰切一声,但眼中的愤懑却暴露了心中所想。
温余凑上前去,戳穿他:“当然不是因为进宫,是因为你大人这次没带你进宫,对不对?”
她一看便知,启蛰应当是被贺扶留着看家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不满。
“你!”启蛰伸手指她,指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下手,道,“醒了就快去把自己收拾好,我去给你准备马车,若是我回来你还在磨蹭,你就别去了!”
说罢,启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余不由撇撇嘴,脾气真大。
等温余换好衣服出门便见葛巾也整装待发。
“葛巾也要去啊?”温余眼底满是欢喜,她很是喜欢葛巾的性子,与她待在一起也是开心。
葛巾点头,“大人让我陪着温小姐,宫中礼仪规矩众多,怕您一时不适应。你喝了那么多酒,可还好?”
虽然头还有些痛,但她还是摇头:“没事。不过之后进了宫中便要麻烦葛巾姐姐多教教我了。”
温余上前亲昵地挽着葛巾的胳膊,一同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我们借住在内朝紫宸殿中的云上居,是圣上特意为首辅大人修建的别院,距离圣上的寝宫也近,规矩禁忌自然也多,温小姐定要小心谨慎,免得冲撞贵人,落人话柄。”
听着葛巾的叮嘱,温余乖巧点头,随后又感叹道:“这圣上果真是喜爱那位首辅大人啊!”
葛巾轻笑一声,继续解释:“首辅大人章执之父乃是前朝太傅,当今圣上自小便由他一手教导,对章太傅也十分敬重,首辅大人又是章太傅老来所得,太傅重视得紧,圣上自然也十分看重首辅大人,待他也是同同胞兄弟一般。”
“原来如此,那霁尘君呢?”温余曾听启蛰说起过,霁尘君乃是首辅夫人。
葛巾微微一怔,“温小姐还见过霁尘君?”
“对啊,当时在湖州的时候。”温余如实相告,她又想起那日离开湖州时贺扶与宋拿云的对话,心中又生出了些好奇,便开口问道,“那霁尘君和首辅之间可是也有什么隔阂?”
“首辅大人和霁尘君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到了年纪便在长辈主持下完婚了,但是霁尘君向往自由,首辅大人却要稳身于朝野,二人之间有了矛盾,以至于如今霁尘君常年在外,一年下来,二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葛巾对温余解释着。
“原来如此。”温余点点头,转而开始挑开帘子去看车外的景色。
伴随着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的响声,二人来到了云上居,作为内朝行宫,果真同外面的那些不一样。
温余四下观察着这处居所,虽已“居”为名,但这里实际却是一座庄严富丽的宫殿,高门阔气,一看便知其中主人并非一般人。
“温小姐。”
贺扶一袭翠竹绣银大袖衫,若是不仔细看竟是与温余今日穿着有些相似。他负手站在宫门口,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二人走上前去,葛巾福身向贺扶行礼,温余动作慢了些,也学着她的动作,道了声:“见过贺大人。”
“温小姐不必多礼。”贺扶关切道,“之前喝了那么多酒,今日可还有什么不适?”
那日醉酒后的举止在温余脑中过了一遍,她一时有些无颜面对贺扶,“我没什么事,就是那日麻烦贺大人了。”
“温小姐无事便好,那便随贺某进去吧。”
在贺扶的带领下,温余搞清楚了这云上居的大致结构,也摸清了来回路线。
安顿好后葛巾外出打点,便只留下了温余和贺扶相对而坐。
从绍王府到宫中这段路也不算近,温余此刻口干舌燥便提了茶壶准备给自己到一杯水润润喉,却见贺扶正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难不成他也想喝茶?
温余翻过茶杯倒满推到贺扶面前,笑道:“贺大人喝茶。”
贺扶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后轻声问她:“温小姐可记得那日做了什么?”
温余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是苦涩的乌龙。
“啊,记得一些……”
她对上贺扶的目光后眼神飘忽。她摸摸鼻尖,十分不好意思:“那日我是不是吐了您一身啊?”
若她没记错,那晚贺扶要带她回府时,她脑袋不清醒,不停说着他是自己的,还又亲又搂像是个登徒子。
贺扶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将她哄出万樽楼,正要上马车,她便吐了他一身。
如此风度翩翩的君子在大街上被人吐了一身秽物,温余自然觉得是美玉染尘,但又想到这“染”的是自己,她就觉得心虚。
为何她不能是个酒后胡闹,醒时失忆的人呢?还偏偏记得这般清楚。
她暗暗发誓,之后再也不会喝酒了,再喝她就是狗!
贺扶似乎是看出了温余的心思,轻笑一声安慰道:“温小姐不必自责,贺某不在意的。”
温余扯出个笑来,“那便好。”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对了,”温余努力将脑中那日的糗事压下去,转而问道,“我听启蛰说,您和嘉亲王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贺扶低眉垂眼,用拇指轻轻摩擦着茶杯上的花纹,心中似乎有万般想说,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我和师父一直想待他好些,但无论怎样他都能从中寻出些师父偏心的证据来,若是渡凌有意与温小姐交好,那还得麻烦你多劝劝他。”
温余摆手:“不麻烦的!能帮到贺大人我很开心。不过我还有一件事。”
“何事?但说无妨。”贺扶道。
“就是,女子入朝为官,会不会很难啊?”温余问地小心。
贺扶笑道:“选贤举能,有能力之人定有所成就。”
“但我听启蛰说,难如登天!”温余道。
贺扶轻笑一声:“启蛰那孩子遇事总是往坏了想,他的话,只能听一半。温小姐这么问,莫不是想试试这条路?”
温余点点头:“那我还如何做?”
贺扶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忽道:“我倒是有一个机会,不知温小姐可想试一试?”
温余双眼放光:“什么机会?”
“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寿诞,这宴席只是由我负责,若是温小姐愿意,不妨与我共事,如此也算是能在众人面前展现才能。”
贺扶的提议简直戳中了温余的心,她点头如捣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