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冼帝命人将萧楚生猎来的野味烤了,赐予众人品尝。
不知何时,商承王居然端着酒杯隔着桌案,坐到了顾戚对面,极其恭敬,“先生,我商承王余昼昶昔年所做的那些混账事,还望先生海涵。今日自罚一杯。”说完,他也不管顾戚听没听明白,认真的喝完手里的酒。
顾戚又瞧了眼商承王,记忆里才恍然想起些什么,不见喜怒,“既然有心悔过,无须再提。”
商承王没想他回答的这般风轻云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此时,顾戚已站起身,寻了个理由,向文冼帝告退,朝一旁的侧厅走去,打算小歇片刻。这些应酬,真是极耗心力。
商承王见他就这么走了,根本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以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东西,终于让他摸到点什么。甚至之前文冼帝同他说的那些话都被抛诸脑后,原来自己不仅仅是想拥有他,更重要的是能得到他的瞩目,而不是这番语气平淡,喜怒无波的一个转身。豁然开窍后,令他神魂颠倒的,原来是对方那颗碰不到的心,所以当年觉得将人送回去,也许就能得到他的心。
商承王愣愣的应声,“我,我陪你去。”
顾戚根本理都没理他,自行走进了偏殿,然后朝着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跟进来的商承王,平静道,“在下是真的要小歇片刻,商承王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商承王双手微微握了下拳,即使自己表现的如此关心,却也不见他有所反应。关上门,转身就走。
这世道,故人再见,就是本烂账!
更何况他们连故人都算不上。顾戚没再多想,当真就此睡着了。
期间,萧楚生无声无息的站在殿门口,直到天色昏暗,才离开。他知道,顾戚向来都有午睡的习惯,只是没想到,此时他也能睡的如此安心,还真是信的过自己。
这头,文冼帝见商承王不知何故居然打起退堂鼓来,暗自嗤笑,难怪东胡国个个都是爱美人胜过江山的,东胡国能屹立不倒,靠的是那些美人了吧!据说当今东胡帝身边的那位美人,也来自齐凤阁,只是人家是女儿身,他这个闲散王爷,啧啧,还真是糟糕。
......
今日祭财神午时设宴后,此刻已暮霭时分,文冼帝理应该起驾回宫了。不曾想到,周崇还未尽兴,竟要夜宿在此,还打算月下赏雪吃酒。他临时起意,却让一干大臣们措手不及,见无人可劝。随即皇城司都统陈锋只能将临都的防卫将士都抽调过来,汇同文冼帝的亲军营,均驻守于西郊。
那边欢宴就要开场,处处点起宫灯,美轮美奂。
商承王看着自己案台上,那一小段名为“界灭”的焚香。此香是他东胡国的东西,焚之能令人全身瘫软无力,他看了很久.......
这里,萧楚生神色凛然,负手而立,只见密林山丘深处,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那是跟随他的一千长离军。身侧站着虞部中郎单蝉鸣,那中年人则一脸的志在必得.......
***
此后,变故来的毫无声息,诡异莫测,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一声惊雷,瞬间炸穿了整个大显周朝。
轰隆隆的巨响震彻天地,整个西郊的上空亮起了烟花和鞭炮,这才是迎财神该有的场面。亮彻整个天宇的烟花,绚烂夺目,却无人驻足观赏,只是用来遮掩西郊的人荒马乱。
富猎苑内,到处都是慌乱的人声,夹杂着刀枪碰撞刺耳的呼啸,以及盔甲相互间沉闷摩擦的音色,整个西郊莫名其妙的就陷进了这场毫无预兆的混乱中。
此刻,富猎苑里里外外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以及空气中飘来的隐隐血腥气。一瞬间,文冼帝的厅内突兀就挤进来大队带刀的将士,人头攒动,人人勇猛无比。桌案酒具翻落,杯碟碗筷摔碎,宫女仆人全部被有序的带了出去,那些将士臂腕处均戴着铁扣铭牌,上面刻有姓名与生辰。
这是长离军的标志,是长离的兵!
是他萧凤梧的人马!
他要干什么!
乱臣贼子!果然是乱臣贼子!萧楚生!
“谁,谁敢劫持朕!”周崇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一脚将娄辛安踢倒在自己身前,仿佛这样就可以挡住即将到来的危机。
“护,护驾,朕赏,赏什么都行。”周崇颤抖的喊道。
娄辛安也吓的站不起来。果然是头恶狼,恶狼啊!谁会想到,谁能想到。
紧跟着,萧楚生就踏了进来,身上还带着血污,脸上也有,咧着嘴一笑,当真恐怖狰狞。
那群鬣狗终于等不及了!他毫不吃惊的看了眼此刻面前的文冼帝周崇。
“你,你反了!敢,敢挟持朕!来,来人!”周崇一手颤巍巍的指着走近自己的萧楚生。已经不顾什么身份,文冼帝整个脸扭曲惊恐,甚至根本想不出对方何时布的局。
他当年也是如此雷厉风行的斩了朔离侯吗?毫不留情的坑杀了数万边关将士?文冼帝整个人如坠冰窖!
萧楚生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皇上,这下,你欠我萧凤梧的可就更多了。”随即,人却站到周崇一旁,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将人带上来!”
那被带上来的人,蓬头垢面,满身血渍,明显是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却像疯狗般的叫嚣,“小畜生,你,你扮猪吃虎!你不是萧家人,助纣为虐,你是恶狼!疯子!”
周崇惊惧未定,认真的看着下面跪的人,这,这是谁!?
与此同时,朝中众臣,跌跌撞撞形似滚进来般,都跌坐在周崇身侧,腿都在打颤,各个脸色发白,他们看看四周,心有余悸的想起的全是之前的事。原本只是富猎苑的花匠杂役突然就对着他们举刀,把整个翡翠园围了起来。跟着是长离军二话没说直接将这群花匠杂役们全部斩落,人头鲜血在他们这帮老臣面前,如花瓣轻飘飘就飞起,一下子把全部人都吓的魂飞魄散,以至于在看到为首的长离副将萧平安,带他们走进这里时,大家才恍然大悟,这,这乱臣贼子怕是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在他们面前弑君!每个人心情即复杂又愤怒又惶恐!!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狗皇帝!”那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大叫一声,瞬间把所有人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怎么回事!
这,这人是谁?所有人的眼光都打在这个被绑着跪在地上的人。
“我单蝉鸣死不瞑目。小畜生,你不得好死!萧老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又朝着萧楚生猛的吐了口水,仿佛能将人吐死一般,“苍天真是瞎了狗眼!”
再是陆陆续续,又有一批人被押了进来,仿佛是一窝雏鸡,就这么全部端到了周崇面前。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娄辛安,他看着面前那几张脸,这,这怎么回事?这几人是内务府的下等太监,平时连自己都不会过问。
萧楚生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在单蝉鸣的背上,将人直接踹翻在地,“富猎苑,你偷偷摸摸养了那么些人,是真以为这俩年没人注意,你想干什么?”
“你!”单蝉鸣根本没有想到萧凤梧会“临阵倒戈”,还是他根本就没这种打算?
“我一回临都,你派了多少人,成天盯着我?想让我干什么!”萧楚生蹲到单蝉鸣跟前,“我萧家从来没养过你这种狗。”说完,他朝此刻仍带着狐疑,半信半疑的周崇看了眼,“接下来,皇上是亲自审问,还是交由刑部负责,全凭皇上定夺,我萧楚生,可还没疯呢!”说完,他命副将萧平安留下,长离军余下的人马则全交给了文冼帝,自己头也不回的上了马,呼啸而去。
他心知这场变故没那么好善后,也不想再多做解释,浪费时间。因为顾戚不见了。这场混乱中,唯一的变数,是顾戚和商承王都不见了,他心中没来由的急躁。
而萧楚生这番潇洒的离开,落在众人眼中,就连周崇,都没有看明白。仿佛此刻只是让人相信,那离去的身影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一切,他的心思在远方未知处。
之后,被人阻在富猎苑外围的亲军营和皇城司陈锋的城防军才得以冲进来,亏得是长离的那些部众,瞬间双方实力扭转,但没人知道具体富猎苑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神色都不好,只是眼下整个行宫别馆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派肃静。
周崇面前跪了一地的人,让他总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其实还没醒过来。
文冼帝沉着脸,一言不发。
***
冷月银辉,两道车辙的痕迹如苍劲有力的笔锋划在雪地上,深刻醒目。
商承王能成功将人掳走,又能让他们畅行无阻,是因为文冼帝给他的一枚玉牌。这会儿,马车走的不快不慢,还是不忍车上的人被颠的不舒服,真是见不得他皱一下眉。
想想真是滑稽,第二次,他还是这么毫无心意的把人掳走。不同的是他焚了那段“界灭”,没有如文冼帝说的那般“先下手为强”,用上些别的手段,那还能算是正人君子吧?只是在他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商承王看着顾戚,他应该是天上月,皎洁无暇。他们都是污泥,污秽不堪。但同时他掳走他,仿佛是将猎物擒住的感觉,又强烈的刺激着,让人心里发颤。
“既然已经醒了,连睁眼看一下都不愿意吗?”商承王淡淡道。
顾戚面无表情的撩开眼皮,双眼毫无焦距的不知看在何处,却是镇定自若。
“界灭,是东胡国的焚香。闻之,虽能令人全身无力,但还不至于让你无法开口说话。”商承王解释,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顾戚,明明已经戳手可得,但还是想听他说点什么。
商承王盯着顾戚,那张心心念念的脸被一遍遍捋过,捋到心里已经扭曲,捋到此刻就想千方百计弄脏他,想看他哭。这种强烈的念头萦绕在心头,将人快逼疯了!
顾戚见对方越来越不对的神色,缓缓开口,“你有什么?”
商承王一愣,回神轻哼,“别用你和文冼帝的那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将今汐国的人掳走,之后打算怎么办?要将我藏起来?”顾戚内心苦笑,话锋一转,冷道,“闲散王爷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去一个没人找的到的地方。你能怎样?”他自是做好了万全计策。
“那东胡国呢?今汐国的确没有一兵一卒,但是其他人呢?会不会借此理由,对你东胡国开战?”
“顾戚,你已经不是齐凤阁的阁主,齐凤阁也没有理由为了你,做到这一步。更何况天下人。”商承王挑眉看他,不惧威胁。
没想到对方更为平静的开口,“摄博侯身边的监察司,北夷商厥人的御前神女,他们都是齐凤阁的人,也是在下的旧友。南越国帝君的殿前笔官,号称天下神算的沈离,是在下儿时玩伴,我还得喊他一句沈哥哥。你说他们有没有能力左右君王的判断?”想起这些故人,有丝感伤,他很怀念,但彼此都身不由己。“再者,我若在大显周朝失踪,正巧你商承王也在这里,昔年还有不要君王的诨名,你猜那个文冼帝会怎么做?更何况大显周朝还有个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在呢!文冼帝很乐意,给你们东胡添个威胁?”
这么一说,商承王明显动摇了,难怪文冼帝和他说要下手为强,但并没有让他将人掳走的意思。而摄博,北夷,南越与他们东胡相邻,虽说各国百姓安居乐业,各自经营,但仍是一团乱局。这也是他实在不想理这个世道的原因,不想当什么狗屁君王,他能应付吗?没有能人异士辅佐,就靠他们那些撞钟混日子的朝臣,他坐的稳那个位置吗?
商承王揣摩片刻,又回到了顾戚的那句话,你有什么?!哼,左右各国朝局,权衡天下,好个齐凤阁!好个今汐国!!最妙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今汐国本身没有王权,要不然就是举天下尸横遍野了!
顾戚不知道对方能思考到什么地步,但他毕竟也在齐凤阁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再愚笨也懂利弊。更何况他的心思也仅仅是恋慕自己,那应该还能将人拽回来。
此时,顾戚觉得商承王已不是威胁,回头想起的则是富猎苑的结果,他担心起萧楚生,不知道他有没有控制住力度,别让文冼帝生出其他想法,那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一场空了。
哎,头疼啊!这个狼崽子有时候是拽不住的,手起刀落把文冼帝砍了,随便扶个皇子上去,再逼着下面一群老头子俯首又不是不行,毕竟这个周崇真的很糟糕,而他这乱臣贼子再当个摄政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这样下去,一世骂名是洗不掉了,至此后,大显周朝动荡难安!整个中洲,就是一团烂账!!!
天时地利人和,他顾戚都可以筹算。可最后一步还是要看他的一念,一念之间的抉择,真的很难。
这一刻,商承王见着顾戚居然忧心忡忡了起来,怕是他方才所说也算不得真,是诓骗自己的。
一气之下,竟将顾戚捞到自己怀里,箍的很紧,甚至于脸都贴了上去,他很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与当年一样,会惊恐的不知所措,甚是有泪自眼角滴下。他柔软的身体在怀里依然不减当年搂他时的温软,隐约摸到的是更为结实的骨骼,凑的如此近时,也能闻到那淡淡的界灭香气,但作用甚微了。如此近距离的细看他,那整张风霜不侵污秽不沾的脸,眉眼英气里带着一丝一毫的温润,直叫人想挤出来吞掉,更可恨的是那颗泪痣,羸弱一点,却让人抓耳挠心般的想将它抠下来。
此时此刻,商承王才终于明白,自己就应该听了文冼帝的荤话,还顾虑什么,得到他比什么都好,他太从容了,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波动,仿佛笃定了一切。
“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商承王拂开他肩背的发丝,带点柔情蜜意。却发现对方那段展露的脖颈更令人遐想,敛声沉默下,吻已经挨了上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叹道,“界灭的香气,也有让人平息心中妄念的功效,不至于让我对这样的你做更过分的事。”商承王闭了闭眼,朝着马夫,沉声一喝:“冯伯,往南走,我们去定风城,我不信朝堂之外的江湖故里,没有你我容身之处!”
顾戚眼中明灭,这一回,算不算他失策了。
解释一点:历代皇帝的亲军营满编人数1770人,皇城周边城池驻守军部的大概在1-2万人。但无虎符是不可以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