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鼠的异界生活 第60章 第 59章

明明依然是那间酒店里的一角，依然是那个烟灰色妹妹头的青年，但似乎有些什么发生了变化。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这间似乎是一直拉着窗帘的房间头一回照进了阳光。

“……格，格拉底斯。”

虽然还是有些磕磕巴巴，但克莱因很显然比起对别人说话的情况或是讲电话时已经好上太多了。

他烟灰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别样的光。

那双眼睛眨了眨，前方顿时有些模糊。似乎多年前的画面又再次涌现。

一遍遍、一遍遍地翻涌着、咆哮着。

“……”

房间内霎时间一阵沉默。

那个把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在斗篷里的人站在阳光所不相融的地方，四处皆是阴影与晦涩。

完全无法用任何褒义词来形容这道身影，似乎他生来就活在下水道里，于是活该现今变成这幅阴沉而疯癫的样子。

“……克莱因。”

沙哑而稀碎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显得有些沉重和失真。

他死死盯着这个烟灰色妹妹头的青年，霎时间有些失神。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这样的、和从前那段青葱岁月有所联系的人了。

“好久不见。”

但是最终，他也仅仅是动了动已经裂开的嘴唇，吐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然后，便再没有然后了。

“……”

克莱因没有回话，他缩在角落抱坐着，低垂着头，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格拉底斯。

就算费尽心思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的录像里看到了含糊不清的模糊背影，仔细研究了许久判断出了这位好友大概已经把自己糟蹋地不成样子，有所预料之余有了些想象中再次见面的场景。

但心有准备也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那一点点假想到底还是不如眼见为实来的震撼。

他终于是明白为何这些年虽说确实因为现实愿意受阻不方便见面，但是实在想办法还是能见得到的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他没有主动来见自己了。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克莱因就明白了。

但，又不愿意明白。

“……那个，你、你来找我是为了……”

他抬头，然后强迫自己面上平常地直视着这位同谋者。言语间的磕巴被强行压制住，余下的满是认真。

“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格拉底斯收回视线，沙哑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缓和，态度比起之前面对复仇者或是自言自语已经好上太多了。

他显得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用着平静而温和的眼神看向克莱因。

“你是明白的，我只是想做个了断。”

那声音里难得没有充斥着歇斯底里和偏执疯狂，但比起之前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却是多了些疲倦和珍重。

“我想再见他一次，然后……最后和你说一声再见。”

“……”

克莱因张张嘴，他几乎是瞬间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嘴中有些什么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但，到底是沉默。

他最后只是垂眸，然后说：

“好，我帮你。”

他抬起头，站起身，看向这个已经不复以往的友人。

就像是看到了那些不复存在的岁月和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尽、尽管去做吧。”

他说。

“如果、如果哥哥看到了，也一定会支持你。所、所以……请、安心上路，我们都、都在看着你。”

他的那双眼睛在那一刻变得有种莫名的凝视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透过无数岁月现身现实了一般。

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一直、一直都在。”

稀碎的阳光照射进这间有些阴暗的屋子里，但唯独这一刻，飞扬在尘埃中的微粒显现出了带有温度的美。

“……啊。”

被斗篷包裹着的人沉默片刻，才张了张嘴。

他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着、注视着那个烟灰色妹妹头的青年。

“一直……都在吗。”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面上干枯的皮肤和淌黄水的裂缝在这一刻却显得莫名安宁。

似乎比起以前那些只知道寻找、仇恨以及自毁的时候，要平和的多。

是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许并没有他印象中那么久的时候，他也曾经不是孤身一人。

也曾身为一名有志青年抱有自己的理想，也曾嬉笑打闹着与友人做出看似可笑却又深重的约定，也曾与殉道者同行哪怕流出再多血与泪也永不放弃只为了心中的信念。

……那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

那一刹那，他似乎穿过自己那厚重到几乎快要掩盖一开始记忆的黑灰色烟雾看到了那最开始的蔚蓝色。

那是闪烁着的、跳跃着的鲜亮。

克莱因看到了好友的失神，没有继续说什么其他的，而是默默地又缩回了角落里。

他知道，格拉底斯可能是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了。

但即便是不擅长与碳基生物交流的他也知道，这样的回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事实上是多么悲剧式的开端。

——因为一切都已经物非人也非了。

当年那个会和自己、会和哥哥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谈笑风生的少年人已经消失了。那个在回忆中夕阳下的一排人影也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样肩并肩了。

真是讽刺啊。

一想到这里，克莱因突然就感到莫名恍惚失神，似乎那些回忆和人也变得模糊不清而无法深思了。

而房间内陷入一阵静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做些什么。

过了些时候，格拉底斯才张嘴，浑浊的眸子转向惨白的天花板，他的喉咙微微颤动，发出嘶哑的声音。

“能再见到你一面，就是我最后的期望了。”

他说。

“克莱因，谢谢你。”

“……不需要。”

克莱因垂着眼眸，小声说，“我、我不需要、感、感谢。如、如果可以帮得到你……那做什么都、都是值得的。”

“不，”

看起来已经是垂垂老矣的人这时候的语气却是超乎寻常的坚决。他斩钉截铁地做出自己的决定，不给青年一点点否认的机会，

“这一次不需要你身处险境，我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第二次。”

“……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他动了动嘴，干裂的嘴角扯出僵硬但又确实是带着些释怀意味的笑。

“只需要看着我走向死亡，这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

“为我这样的人去付出什么，那才是可笑至极的荒唐事，不是吗。”

——他笑着说道，魂灵却像是死了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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