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到关山 第2章 一个人的世界

大概是被最开始那“Horace”和“Shane”的介绍定了调，之后他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边喝酒边聊，几乎都是说的些只关风月的话题，完全没有涉及到彼此实际的事情分毫。虽然秦灏远本人并不如他大哥和他姐那般擅长和谁都能眼都不眨的开口即扯淡，他也并不算真心喜欢去主动社交，不过到底他还是从小在众人瞩目中长大，即使他没什么主观意愿，前来结交的人也总是不计其数的，他那点儿“接下茬”的聊天能力，在这种一对一的场合，还是挺好用的。尤其是明显对方还是个既健谈又很懂分寸的人，总是能在保持一点得体距离感的同时，把谈话走向引导的恰到好处。他们从香槟聊起，把所有的酒都挨个品评了一遍，又望着那窗外依旧肆虐着的暴风雨谈论起了天气，顺着说起冲绳本地的风土人情，再把全世界的海岛都轮着聊了一圈，最后绕回日本，又不可避免的聊到了游戏——秦灏远惊喜的发现，对方对游戏的了解并不比自己少，甚至连偏好的风格都还挺一致——他们都喜欢偏暗黑美学一些的，西方神话背景的故事。

秦灏远一下子就觉得和对方的“心灵距离”拉近许多，毕竟他这么多年最大的喜好，除了和游亦航相关的那些，也就只有钢琴和游戏了。

他笑的真心实意：“好久没有和别人这么痛快的聊过游戏了。”

Shane手里端着酒杯，遥遥的望过来，问的随意：“身边没有朋友玩么？”

“也不是。”秦灏远摇摇头，“我甚至有个朋友是做游戏主播的。不过我俩从小喜欢的类型就不太一样，他喜欢玩多人联机的那种欢乐游戏，热热闹闹的。”他说着似是有些恍惚，可能是不由自主的就回忆起了和颜啸他们一起无忧无虑打游戏的时光，“其实我也没有不喜欢那些吧，能和好朋友一起分享游戏，没什么压力的放松着哈哈大笑，也挺好的。不过吧，还是有时候想要……一个人沉浸在那些宏大旷古的世界里……虽然难免会觉得孤独，但反倒是，不如说，很需要这种孤独的感觉吧。”他说着笑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真是矛盾的想法啊，我明明是所有人里最怕寂寞的那一个。”

他话说得飘忽又前言不搭后语，对方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是顺口就接了话：“这也不是矛盾。怕寂寞，和享受孤独，也不是不能共存。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想法自然也是。不是说总爱形单影只的人就不需要陪伴，也不是说爱热闹的人就不需要独处。”他顿了顿，“就像在我们都很喜欢的游戏里，你好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靠着自己不断升级的力量，一步步前进，接受一个又一个考验，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卡，最后站到结局面前做出选择——但，你也一路都在遇到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不是么？在特定的地点，碰上特定的NPC，和他们对话，也许有一些支线，可以帮助他们做一些事情，给到他们一个结局。虽然，也都只是陪着一段吧，你复活点刷新一下他们可能就走了，如果不看攻略，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剧情就错过了，或者结局被改写了，但也没关系不是吗？你刚才也说过，你不爱看攻略。其实我也一样，太过‘完美’的结局，也是提前被‘剧透’来的，是别人告诉你的，即使再“圆满”，再“全收集”，终究能算得上是属于你自己的吗？至少我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我们玩游戏是为了什么？当然每个人的诉求不一样。对我来说，探索的未知体验大过天吧。你在开放世界里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说不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你就又意外的碰上了曾经突然就消失不见的他们，有遇见，有错过，有相聚，有分离，有懊悔，有欣慰，有失去，有成就，有惊喜，有失落，有感恩，有难过，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就像人生一样，这样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更何况，”他笑了，“你在艰难的boss战中，也可以召唤他们来和你并肩战斗，虽然打败了Boss他们就消失了，不过这也正是某种‘相遇’的意义所在不是么？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出现，陪着你一起度过了这个难关，他们就走了。未来的路，还是得靠你自己一个人继续下去。因为毕竟，”他的目光看起来很温柔，“你是主角，这是你的游戏，这是你的世界——你一个人的。”

秦灏远有些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下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好像跟着对方的话，重新又在那片异世界大陆走过了一遍，而潜意识里，又好像是，重新走过了一遍自己前30余年的人生。

他正发着愣呢，服务生又走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点餐，表示今天天气特殊，厨房应该会提前下班。他下意识看眼表，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走到了饭点。

放眼望去这酒吧里从下午开始貌似也一直只有他们两位，秦灏远本着体谅工作人员的心情，点头说现在就点，心想着赶紧招待完他们这俩“钉子户”一般的客人服务生和厨师是不是就都能下班了。

他点完自己的，又望向对面那人：“你呢？”

那人笑着“嗯”一声，对着服务生说了几句日文。

等服务生离开了，秦灏远还是没忍住心底徘徊了挺久的话：“感觉你日文英文都说的很好啊。”

“凑合。”对方答得谦虚淡然，“工作需要，学过一些。”

秦灏远默默的按住心下隐隐有些想冒头的，继续顺着问下去的那点冲动。毕竟，此时此刻，他们只是Horace和Shane。

他目光落到一旁的香槟瓶子，微微的叹了口气：“点单一时冲动了，不该点这么一大瓶的。喝这半天，也还剩了这么多。该怎么办呢。”

对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灏远搁在一边沉默许久的手机突然“咚咚咚”的蹦进几条信息。

他已经把群消息调成了免打扰模式，明显是有人艾特。他不自觉地眼睛就瞟过去。

是他那“水瓶座最爱是流泪”的大哥。

【秦灏天在群聊中@了你】

秦灏远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他大哥看到之前群里的消息蹦出来找他倒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这来的比他预想的要早了些许。现在纽约还才清晨五点多，他大哥这就醒了，看来秦总还真是不管几岁，不管在哪，不管单不单身，大概就是永远都不需要什么睡眠。

他看是看见了，他也懒得动，不点开他都知道秦灏天要说什么。他这次来冲绳虽然宁城身边的亲人朋友都知道，不过他也叮嘱过他小哥姐姐的，先别告诉国外那两位。

只是刚才下午的时候他小哥一时不备，还是在他们几人的大群里关心他这边台风的情况来着——他们的大群即使在一年前发生了那些事之后也基本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如往昔那般扯闲篇扯得天南海北的——大概就像秦灏天曾经说过的，就算有天大的问题，他们几个这多少年的情谊也都会在这。秦灏远也诚如自己所说——秦灏天永远是他大哥，除了不聊感情问题，他和他大哥相处起来也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他还是会时不常的没大没小吐槽他大哥几句，看起来“嫌弃”的很，其实也还是和过往的三十余年一样，所有人里，到了要紧事上，还真就只有秦灏天的话能对他起到几分作用。至于游亦航，他本来也不常出来在群里说话，秦灏远也就顺理成章的无视了他。而其他那几位又都是一个赛一个的会说话会读空气，自然是不用有半分担心气氛被搞砸。

毕竟这群里基本都是秦灏远最珍视最重要的人，这个群也算得上是他的“宝藏”了。就像他自己曾经对游亦航说过的，他不会用对方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里是他的舒适区，是他秦灏远的“地界儿”，他又没做错什么，他有什么好回避的？

于是即使秦灏然直接就在群里给他“秃噜”了来冲绳的“小秘密”，他也没在意，直接就回了没事。之前不说，只是怕他大哥知道了一时冲动一个飞的打回来把他摁在宁城——这事儿秦灏天真干得出来。到了这会儿，反正他人都在这了，早晚秦灏天也是会知道的，他就无所谓了。

但他再无所谓，他也懒得去听他大哥那些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的话，索性直接无视了。

他刚想张口和面前的人继续之前的话题，手机又“咚咚咚”的响几声。

忍不住又瞥一眼，果然还是秦灏天，大概是群里顺着问了几句，心里着急，等不到什么回应就跑来私信他了。

秦灏天：小远，你现在在哪呢？安全吗？

秦灏天：灏然说什么？台风？

秦灏天：不是，谁也没说不让你去哪，但是你就非得这会儿去？

秦灏天：特意赶着过去吹台风？

秦总这打字速度真不是盖的，秦灏远一条还没看完他噼里啪啦的已经冲进来好几条。

秦灏远叹口气，只听对面的人道：“你有急事就先回消息，没关系的。”

正好服务生走过来上菜，秦灏远顺手就拿了手机往身后的沙发上一丢：“没事的，家里人唠叨，之前已经报过平安了。不用管。”他笑的莞尔，“吃饭吧。”

他显然是低估了秦总这百折不挠的“行动派”的力量，他沙拉还没吃几口呢，身后的电话就疯狂的叫嚣起来，嘹亮的铃声配着震动，炸开在这片略显空荡的静谧中。

秦灏远无奈的回手拿起手机，像是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有些认命的接起——他对秦灏天，信息是可以暂时不回，电话他是断然不敢看见了还故意不接的：“喂，大哥。”

“你——”那头秦灏天大概是本来张口就想输出，话到嘴边还是被咽回去。

秦灏远当然知道他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轻笑了一声：“早上好啊，哥，一睁眼就打国际长途么？话费挺贵的。”

那边秦灏天似是平复了一下情绪：“你在哪。”

“酒店啊，赏雨呢，不是早就在群里说了么。”秦灏远答得平静。

“……台风过了么？”

秦灏远随意的望一眼窗外：“好像小一些了。”他这话也不是扯淡，虽然外面依旧是风雨交加的样子，但确实比下午那会儿看起来温和多了。

“哦……”那边秦灏天似是松口气，再开口还是带了些犹豫，“小远，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秦灏远笑出了声：“不是，哥，我刚来，昨天落的地，今天就被困在酒店里哪儿也不能去，然后你这就要让我回去了是么？秦总，我知道十一假期没两天了，但是我节前就提了休假申请的，思淼哥也批了。”

“哎，不是。”秦灏天“啧”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大哥。”秦灏远打断他，话说得极其坦然，“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话我之前姐姐生日那天就跟她说了，今天我也索性再跟你直白的讲一遍——我没那么脆弱。你和姐姐，你们两个无脑弟控，能不能稍微对我有点信任和信心？”

秦灏天一时没接话。

“大哥，我马上就三十三了。能不能别把我当三岁？还觉得我是那个，在山坳里哭着走不动道，等着你们来救我的小屁孩吗？”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忽略掉了心里骤然泛起的酸痛，咬牙把话说得平静，“我知道，当年你没有在山里找到我，这大概也一直都是你的心结，不是么？但是哥，多少年了，放过自己吧，如果你真的想我好，那就尊重我，相信我，好吗？我也说过的，那座山，我早就走出来了，我不需要你们来救我了。我没有在逞能，我是认真的。你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你前几年还知道说我大了，有些事情要交给我自己处理了，那你怎么反而自己越活越回去了？我再说一次，尊重我一点，相信我一下，行么？”

秦灏天沉默半晌，最后还是说了句：“自己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秦灏远冲对面的人笑：“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大哥，哦，就是刚才说水瓶座最爱是流泪的那位。总是对我有点保护欲过剩的，性子又急，我一时没回消息就直接电话追过来了。”

Shane笑的很温柔：“当然没关系，可以理解，家人是这样的。”

秦灏远埋头吃着沙拉，顺口继续没大没小的吐槽他大哥：“也不是我所有家人都这样啊，就他天天就知道把我当个巨婴。哦，大概他们那脑回路奇葩的水瓶座是这样的吧。”

Shane的目光顺着他的话，落到了他手边那杯其实一直还没有被喝的长岛冰茶上，大概是又想起了之前秦灏远提到的那首歌：“可惜他是喝不到这杯‘止痛药水’了。”

秦灏远“哈哈”一笑：“他可不需要什么‘止痛药水’，他现在幸福着呢。”

Shane浅笑一下，突然端起那杯酒，很平静的抬手一气儿喝光了。他喝的速度倒是不快，但却是实打实的从头到尾一口气都没换。

秦灏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急不徐的就把这杯“bottom up”了，半晌才顾得上开口：“不是……你……”许是多少有些震惊，话也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你是真要用它来换半晚安睡？”

Shane轻轻放下杯子，面色不变：“是，也不是吧。”他说完这句哑谜一样的回答就看向一边还剩约一半的香槟瓶子，十分跳跃性的接上了秦灏远早前的问题：“喝不完，能带走的，就带走，接着喝。至于带不走的，我就直接喝掉了。”

秦灏远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叉子，抬起眼，望向了对方。

对面的人也正看着他，那人皮肤本来就白，还是偏冷的那种白。此刻喝了酒，他的脸颊眼角都渐渐的泛起了一点粉，愈发显得人面若桃花。刚刚“畅饮”完长岛冰茶的唇湿润着，在酒吧的灯光下显出些剔透的水光，红宝石一般闪烁。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仰头喝酒的缘故，他略翘的精巧鼻尖也落上了一滴水珠，仿佛折射出盈盈微光，轻缓地飘进了秦灏远的眼睛。

他也忍不住跟着去看那瓶香槟，他明明都已经没在喝威士忌了，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疼啊。

是不是因为他大哥刚才那个不速之call，让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想到了那个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但却还是不可遏制的被他想起的，一定在他大哥身边的人。

那股先前被“美人”惊艳的恍惚感终于渐渐散开，似乎被短暂遗忘了一阵子的疼又一次不由分说的占了上风。

太疼了，太疼了，他迫切的需要一点别的什么，哪怕是其他的疼也好，任何愉快的不愉快的感受都好，来转移一下吧，来抵消一下吧，来忽略一下吧。

来点什么吧，随便什么，只要能让他心里的疼消散一点，哪怕只是暂时的，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临行前舒晴那“啰嗦的最后一句”没来由的蹦进了他的脑子里。

“毕竟……这世界，真的很大啊……”

他这一天从下午开始，真的已经喝了不少酒了，难免是有些上头与冲动的。

于是他又是嘴比脑子快的蹦出了一句：“那，要接着一起喝吗？”

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尾笑意漾在那眼波的水光粼粼里。

然后秦灏远听见他说：“为什么不呢？”他顿了顿，声音放的很低，飘渺着，却又汹涌的，像是香槟开瓶时那不可避免喷薄而出的泡沫：“王尔德也说过的。”那一秒他笑的美若神明，“Pleasure without Champagne is purely artificial.”

他俩cue来cue去的那首歌是杨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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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个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