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餐桌上,小孩一排女人一排面对面坐着,陈嘉栋被孤立在一边。
和长辈同桌吃饭,难免会提及近况,于是在陈嘉栋“阿楠最近怎么样”的疑问里,楚言楠充分阐述了自己丰富的校园生活。
什么和顾清一起学习啊,听吴诗涵讲娱乐圈八卦啊,拿Vocal的手机打游戏啊,赞扬Kiki美黑后的皮肤啊……
“所以今天和你一起去图书馆的那个孩子叫顾清,是吗?”楚宁汐问。
“顾清?好耳熟啊……”沈欣悦重复着这个名字,露出一个类似于惋惜的笑:“好像是顾择露的儿子吧,我以前还和他妈妈认识呢……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是吧。”楚言楠笑:“在学校的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因为是同桌,还是同寝室的,基本上24小时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样啊。”沈欣悦点了点头。
餐桌上气氛一直很融洽,但是似乎餐桌上只要有学生那么话题终将被引向成绩,陈嘉栋终于还是发问:“你们兄弟两个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啊?”
陈沈一僵,垂眸不语——他这次月考失利,总分500不到。
“挺好的。”楚宁汐看向陈沈,挑了挑眉,说:“但是还有进步空间,下次考个650给我瞧瞧。”
陈沈松了一口气,点头:“好的,楚阿姨。”
“啊哈?”沈欣悦看着他们眼神交流,瞬间知道陈沈这次考的不怎么样,但没有戳破,转头问陈嘉栋:“老东西,你是腿摔折了还是小儿麻痹?都不去给他们开家长会的吗?”
“这个嘛……”陈嘉栋尴尬地抠了抠脸,转移话题问楚言楠:“阿楠,你呢?我记得你分班考成绩很好的,数学还是年级第一。”
楚言楠筷子一抖:“呃……”
陈沈立马接过话茬:“阿楠考得也不错的。”
陈嘉栋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被楚宁汐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好好吃饭吧,哪来哪么多废话,刚考完试就问孩子成绩,显着你了?平常也不见得你带孩子呀。”
陈嘉栋讪讪闭嘴。
楚言楠松了口气,去拿桌上的水喝,一大杯灌下去以后楚言楠才后知后觉,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喉咙里蒸腾的热气呛得开始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阿楠——”楚宁汐站起身探过半张桌子:“阿楠你怎么啦?”
“阿楠!你怎么把我的酒喝了?”陈嘉栋也惊惧的站起身,看向他手里的空杯子。
原来楚言楠刚刚一不小心错拿了陈嘉栋的茅台,白酒不比啤酒,度数尤其高,足有53度,楚言楠一口干下去直接把自己的脸都给干红了。
“没事没事。”楚言楠埋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手却高举着对他们摆了摆:“我没事,咳咳,咳咳咳——”
楚言楠努力咽下喉中一口浊气,勉强笑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楚宁汐问。
“真的……”楚言楠感受着自己飙升的体温和开始稳步提速的心跳,笑:“妈,我看这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学校了。”
“都这样了你还回学校吗?”陈嘉栋神情疑惑:“在家里住一晚吧。”
楚言楠摇头:“晚上教官要查寝,点名没到要扣量化分的。”
楚宁汐担忧地打量了他两眼,最后点头:“行吧,我给你安排司机。”
“不……”楚言楠扶着桌沿站起身,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楚宁汐担忧的神情,默了默:“好吧。”
哪怕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楚言楠也不想和陈家有过多牵扯,毕竟自己这样的身份……
坐上楚宁汐安排的车,楚言楠感觉胃里烧得慌,混合着剧烈的心跳让人体温飙升,毕竟喝了一准备高度数的白酒,感觉烧心也是正常的。
陈家的司机车技很好,开在路上四平八稳的挑不出一点错出来,但无奈酒精放大了楚言楠的感官,路上一个小小的拐弯都能让楚言楠感到,血液和脑浆由于惯性向一方倾斜。
秋天温度渐凉,车上还开着空调,楚言楠却觉得车里闷热难耐,连鼻腔里都充斥着热气,胸口被水蒸汽蒸得发闷,胃里被白酒烧的难受——
“呕——”楚言楠感觉胃里的东西都涌到了喉头,但是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司机缓缓停下车,想要查看楚言楠的情况,却被楚言楠制止了。
楚言楠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呕吐的**,说:“不用送了,我下车走路醒醒神,等会坐公交回学校。”
司机:“可是太太那里……”
“不用告诉我妈!”楚言楠顿了顿,笑:“就跟她说,已经把我送到了。”
司机:“好吧……”
楚言楠下了车,扶着路边的树呼吸新鲜空气,终于是把积压在胸口中的浊气给吐了出来。
看着陈家的车越开越远,楚言楠踉跄着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他哪知道公交亭在哪呀?只能向前走,去找呗。
酒精让楚言楠的头脑开始混沌,不知道走了多久,楚言楠在一个偏僻的公交亭旁停住脚步,靠在公交亭板面上缓缓瘫倒在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
很多人喜欢边喝酒边忆往昔,其实是因为酒精会对人的思维和行为产生一定影响,让人下意识的忆往昔,连普通人都是这样,更何况楚言楠这样本就恋旧的人。
风潇潇地吹,楚言楠被寒风裹挟着的身体依旧火热,连泪腺都被烫出了水光。
过了很久,楚言楠才从兜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手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G”那一栏,点击上面唯一的联系人,语音通话。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喂,阿楠……”
隔着电话有点失真的声音,似乎穿越了时间的界限,让楚言楠回到了两年前,还没有离开江南的时候。
“g,哥——”楚言楠的头脑不清醒,声音也很含糊,压抑着发胀的胸腔和发酸的鼻头,说:“带我回家……”
其实他应该记得的,他没有他哥的任何联系方式,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清醒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说:“发实时定位过来。”
—
当顾清通过楚言楠到实时定位找到他的时候,楚言楠已经彻彻底底地不清醒了。
“阿楠!”顾清向他奔来。
楚言楠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那人在路灯下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从模糊的轮廓和失真的声音来说,确有那么几分像他哥——除了他哥,有谁会大半夜出来找他呢?
楚言楠朝着那个身影伸出手,嘴唇煽动着,但是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顾清在他面前蹲下,问:“你怎么样?”
楚言楠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身体向前倾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张嘴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音节:“g唔……”
顾清被楚言楠抱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刚在寝室里Vocal对他说的那番话,第一反应是尴尬无措和淡淡的茫然,呐呐道:“我在。”
“哥……对不起……”楚言楠环住顾清脖颈的手又用力了些,顾清甚至感觉到脖颈上有湿热的液体划过,而楚言楠无知无觉:“我也不想不辞而别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顾清后知后觉发现楚言楠把自己当成了他哥,于是更加无措,不熟练地安慰道:“没事的,他会原谅你的。”
楚言楠抬起淌着泪痕的脸,以一个极近的距离与顾清对视一眼,专注地打量了他好久,最终苦笑道:“是你啊,顾清。”
顾清:“嗯……”
“顾清,我好难过啊……”楚言楠是真的醉了,口无遮拦道:“你知道因生活所迫背井离乡是什么滋味吗?”
“我在江南生活了15年,家里穷到读不起书后,我妈舍弃尊严把我带到陈家。”楚言楠擦干脸上的泪痕:“我不敢有一句怨言,因为我没有资格,我妈是为了我才这样选择的。”
这些话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楚言楠的语气,那种认命的无力感。
顾清看着楚言楠,忽然感觉陌生。
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末尾,少年往青年过渡的阶段,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有?
有爱追日漫的小太阳就有中二病血轮眼,有深沉稳重的准继承人就有装深沉的Bking,有争权夺利的世家子就有混日子的二世祖,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哪怕弯弯绕绕也在前行。
可是楚言楠呢?
他在被迫前行。
他不想背井离乡,但又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不是他能选择的,而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是他真的在前行吗?
还是说前行的只是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永远留在了过去,成为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不然为什么楚言楠眼里很少有光亮呢?
“阿楠……”顾清问:“你还好吗?”
楚言楠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不,不好。”
楚言楠的瞳孔已经涣散了:“好像自我离开江南开始,我就成了少年时的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物。”
听到“遗物”二字,顾清心跳慢了半拍,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恢复语言功能,说:“谁不是呢?”
顾清背起楚言楠,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次日一早,楚言楠从404寝室自己的床上醒来,全然忘了昨晚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早啊。”顾清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楚言楠坐起身,问:“感觉怎么样?”
楚言楠愣愣地点头又摇头,不知道在回答什么,干脆就不回答了,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我背回来的。”顾清把早就准备好的醒酒茶托举到楚言楠面前:“喝点醒酒茶吧,宿醉容易头疼。”
“谢谢哈。”楚言楠露出一个笑。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笑,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交底,顾清明显能从楚言楠脸上看到疲惫。
“累的话就别笑了。”顾清脱口而出。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让楚言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沉默片刻后,颤抖着问:“顾清,昨晚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顾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楚言楠立马联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如果我跟你说了什么人间不值得,什么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什么伤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这样的中二语录,麻烦请一定给我忘了,好吗?”楚言楠双手合十对顾清拜了拜:“拜托拜托~”
顾清:“……”
顾清:“哦。”
昨晚的酒精不过是放大了楚言楠的负面情绪,但清醒状态下的楚言楠无比清楚,生活还要继续。
谁的生活中没有忧虑呢?区别只在于有人说,有人不说。
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和一定会回来的灰太狼,一面不愿意暴露脆弱,一面又无惧风霜顽强生长,哪怕被人按在地上也要嘴硬说是自己摔的。
比起同情,他们更需要认可。
顾清想到这里,顿了顿,笑:“没有,你什么都没说。”
“啊……”这是楚言楠第一次清晰看见顾清的笑,一时间愣住。
很多年后,楚言楠和顾清才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们感情的开始。
少年的爱恨也许就在一瞬间,一时一景、一语一笑,可能都是爱情萌芽的种子,爱意喷涌而出,种子也将古木参天。
只是这一切,彼时的他们还未可知。
人间不值得。网络梗。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出自寺内寿太郎的《遗书》。
伤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出自歌曲《伤透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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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少年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