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忍俊不禁:“陆姑娘说得是,我一定戴好斗笠。”
“叫我阿英。”
阿朗愣怔了一瞬,有些意外道:“陆姑娘不会觉得……我冒犯吗?”
陆英也认为刚才自己过于直白,后知后觉地有些害臊,但还是装作镇定道:“今日我听到大家互相都叫名字,既然你我是同村的朋友,自然也该如此。”
阿朗的眼睛弯了起来,“好。”
陆英清了清嗓子,道,“那现在便说一说你的事吧,我该如何帮你?”
阿朗道:“此前查出五石散在此镇上有交易过的痕迹,但交易地点、路线都不明确,许是如你所说,与祭祀之事有关。”
“五石散?”
陆英忽而想起鸩鸟打发她去的矿洞,道:“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这山上有矿洞,极有可能是五石散的原料开采之处。”
阿朗看着陆英,眉头微皱,“矿洞,你进去了?”
陆英点头,“那怪人擅制毒,常去些不寻常之地采毒素,我自然也是要去的。说回五石散之事,既然你提到了祭祀,可否也详细说来听听?“
阿朗沉默了一阵,道:“此地常有人生病,恰好此时出现一神婆,她说生病是由于对山中之物取用太多,导致山神发了怒。为平息山神的怒火,每个村落每逢十五需奉上祭品,方可保村民安康。”
陆英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自然。不过村民几乎不与外界联系,故容易轻信。”
陆英思忖片刻,道:“村民应当不会轻易相信陌生的神婆,村中必然有些熟人与之勾结,才让这个说辞多了可信度。今日你说我不是祭品,即说明祭品中有女子。我有一个想法……”
“不可。”
阿朗干脆地打断她。
陆英道:“你还没有听呢,拒绝得倒是干脆。”
阿朗声音低沉了些:“你又想以身作饵么?”
陆英被噎了一下,有些心虚道:“……这很高效。我有自保的方法,况且,我们是合作关系,你也会保护好我的,对吗?”
阿朗深深地看了陆英半晌,勉强松了口。
天际泛白,许明打着呵欠走出房间,正欲洗漱,却依稀听得一阵啜泣声,似有若无地环绕在他周边。
他立刻吓得清醒了起来,缩着脖子瞧了一圈也未瞧见人影,啜泣声却愈发清晰了。
他屏息仔细听得声音的来源是大门外的墙根处,便顺手抄起锄头哆哆嗦嗦地向外挪步。
缓缓走到大门前,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许明差点跳起来。
“都是我的错,若我没有被抓去,我娘也不会因思虑过重而去……如今没了亲人,我该如何是好……”
一低沉的男声又吓得许明猝不及防地哆嗦了一下。
“阿英,你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切勿因哀痛而坏了身子。”
女声吸了吸鼻子,道:“阿朗,谢谢你和阿明哥收留我一晚,如今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
“无论去哪,都不宜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从来不是麻烦,你……应当知晓我的心意。”
女声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我又何尝不……可是……”
许明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那你俩都留下就好了嘛!”
陆英被许明吓得抖了一下,连忙低头擦起泪珠。
阿朗半跪在地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回头不悦道:“阿明,你怎得偷听墙角?”
许明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没忍住。阿朗,难得有个姑娘能看上你,你可别抓不住机会啊。”
阿朗皱起眉,“阿英刚刚得知家中噩耗,你说这些作甚?”
许明拍了拍嘴巴,道:“呔!我就是嘴快。阿英,节哀啊。不过我刚听你的意思,是不是也对我家阿朗有意思?”
陆英抬眸悄悄看向阿朗,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又忽地躲开,抬手遮住半边脸,缓缓点了点头。
许明双手一拍,笑着道:“那便好了,就留在这儿!”
陆英小心翼翼道:“如此,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嗨!我能有什么麻烦?我每日打打铁便罢了,只是我娘子如今月份大了,不便去喂畜牲,也许要你们帮忙了。”
见许明答应得干脆,陆英与阿朗终于起身,深深给许明举了个躬,连连道谢。
许明顿时手足无措,讪笑着将二人打发回屋了。
关了房门,陆英靠在门上,缓缓舒了口气。而后侧过头对上了阿朗的视线,忽觉脸上火辣辣的,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阿朗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弯了起来,温和的声音带了些许揶揄:“陆姑娘连演戏都好生厉害。”
陆英回道:“彼此彼此。”
阿朗接连几日都给许明当助手,陆英则是担起了饲养牲畜的工作。
由于多日走动,村中人也逐渐记住了两人,然陆英淡漠,从不与他人交谈,在村中评价并不好。
陆英也逐渐察觉出不对。
整个村子的人都日渐萎靡起来,似乎没了骨头般,浑身酸软无力,常上吐下泻,又贪食嗜睡。
陆英自身也有了些异常,却因她被毒药荼毒已久,并未有过激反应。
她去询问阿朗,得知阿朗也是如此,然他身体强壮些,比村民们能抗,看不出异样。
陆英明白是被下了毒了,连夜做出了解药,给自己和阿朗服下,而后便思考着下毒的方式。
若说能使整个村庄都接触到的东西,最简单的便是水源。
等不及她细察,村民看她的眼神越发奇怪,终于有一日,她在割草时,五六个人蜂拥而上,当即将她五花大绑抬去了村长家。
陆英被摔在了地上,一人长舒了口气,喘着大气道:“村长,人带来了。”
陆英抬起头,见一年岁不算大的长胡子男人点了头,挥挥手正欲打发他们走,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陆英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村长道:“你可保我村一年安康,应觉光荣才是。”
门外忽而传来阿朗的声音:“为何要让她作祭品?她并不是你村里的人!”
陆英回头,见一群人拦着阿朗,似在阻止他进门。他本被围在人群之中,但个头较高,露了半颗脑袋,头上还带着斗笠,很是显眼。
看见那个斗笠,陆英努力地压住嘴角。
村长却毫不在意阿朗的话语,甚至轻飘飘地回答:“正因不是我村里人,事情才好办。”
群众也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有说他不是村里人,无权过问村中事的;也有说他还年轻,可以再寻良人的,无论语气坏与好,全都不堪入耳。
陆英敷衍地挣扎了两下,埋下头道:“阿朗,回去吧。”
听了陆英的话,阿朗果然冷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便被人群推走了。
村长哼笑道:“你这妮子,怎得忽然想通了?”
陆英淡声道:“如此也好,我便可以去找我娘了。”
村长愣怔了片刻,不再言语,直接拂袖而去。
陆英与祭祀品关在一起,村妇给陆英换好了衣裳,又稍作打扮后,满意地离去了。
陆英看不见窗外的月亮,但她知道,今晚定是满月。
门外暂时安静了下来,陆英双手取下发簪,推出细针,将手腕处的绳索割断后便翻找了起来。
然而祭祀品中只有些少得可怜的酒肉与瓷器,并未发现什么线索,还在泛着月光的瓷器下看见了自己的脸,惨白上浮着两团诡异的红,险些被自己吓了一跳。
也多亏这怪异妆容,使得她被送上山时,那神婆打量了她几圈都并未认出陆英。
没错,那神婆就是此前与鸩鸟碰过面的、头发灰白、相貌憨厚的老妇人。
陆英顿觉糟糕。
鸩鸟也许也与五石散一事有所关联。若是鸩鸟还在,陆英也可能再套些线索出来。
可惜鸩鸟此时怕是已经烂了近一半了。
一阵神神叨叨的祭祀仪式后,村长与几个村民下了山,陆英又被几个从破山神庙里出现的男人扛起来,随着祭品一并被抬上了马车。
虽知道阿朗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但陆英也早早藏好了多种毒,以便应对万一。
马车行了许久,陆英睡了又醒,为充饥还将车上为数不多的酒肉吃光了,才终于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随行之人并未理会陆英,而是与人交谈了起来。
陆英偷偷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巨大的黑红相间的狰狞面具。
陆英身躯一震,连连后退,帘子缓缓落下,恍然间,她见那面具歪了歪。
面具的表情狰狞无比,陆英却看到那双眼睛在笑。
陆英:“……”
倛客又换上丑面具了。
陆英再次掀起帘子时,眼前已无人遮挡。马车停在一望无际的棉花田中,被黄昏覆上橙红色,甚是好看。
“赵员外,这就是全部了,您是否要清点一下?”
“罢了。东西卸下来,放到老地方。恰好前几日潭州问我要女子,人便送去吧。”
“赵员外,老地方是哪里?”
陆英认得说这句话的人声音。
“啧,你怎么回事……你干什么?”
倏地,马车外乱作一团,打斗声频频响起,连带着马车都跟着颤动起来。
虽打架不是陆英的长处,她还是悄悄地下了马车,却见地上躺着一个面带红黑面具的男人,苟延残喘地抱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