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
周敬之看了眼老管家,而后又不确定的往里面看了看,这是……陆旻的卧房?
“快进去吧,主子等你呢。”
在管家的催促声中,周敬之进了房间。
陆旻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正门对着的,是放置兵器的架子,上面挂着刀枪剑戟,还有几个他叫不出来名字的兵器。
除此之外,房间里便只有一个简单的、毫无修饰的木制屏风,再就是桌椅。
“过来。”陆旻喊他。
周敬之应声回神,这才发现,房间里竟不知不觉多了个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站在陆旻旁边,动作娴熟地收着手里的银针,头一直低着。
大概是他方才给陆旻看腿,蹲在那里,被桌子掩住了,所以他才没看见。
那御医没往他这边看,而是看着陆旻,微微蹙眉嘱咐道:“这段时间,师傅有事,都是下官来给您看病,还望将军配合。”
陆旻却好似根本不在意那御医的话,反而是扭头往周敬之这边看了一眼:“你先给他看看。”
周敬之:“?”
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病!
“不是,我没病,我……”
那御医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头看向陆旻:“精神有问题?”
一般精神有问题的人,才会喊着自己没病。
周敬之:“……”
陆旻闻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没,大概,是讳疾忌医吧。”
御医转头看着他,看似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症状,把手伸过来,我看看。”
周敬之压根儿没听见御医的话,他呆呆地盯着陆旻的方向,眼底有些不可置信,陆旻他刚才笑了。
是他眼花了么,陆旻他刚才……是笑了吧。
陆旻竟然笑了,周敬之下意识看了他肩膀的位置。
但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厌世值没变。
御医见他半天没反应,小声儿嘟囔着:“是听力有问题?”
陆旻替他回答道:“夜间视物不太清楚。”
“雀盲症?”御医松开了周敬之的手,低声道,“眼睛凑近些,我看看。”
周敬之这才木然转头,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御医没再说话,自己凑近,看了片刻,而后拉过他的手给他号脉:“他眼睛没问题。”
周敬之心叹,御医果然厉害,不是庸医。
那御医转过头,道:“陛下命下官给您带了些滋补的药,药方在管家那儿,将军还请按时喝。”
“还有,”御医紧皱着眉头,低声道,“我看您膝关节的位置,有几处淤青,您府上那么多下人,总不至于照顾个人都照顾不好吧,还望将军配合。”
“若是您再摔了,下官只能跟皇上请旨,亲自来照顾您了。”
陆旻朝他瞥了一眼。
“您不必这么看我,”顾轩泽低声道,“医术上家师更胜一筹,但比难缠,家师自是比不了在下的。”
他说完,从身上掏出一瓶膏药给周敬之:“这个收好,一天给他涂三四次,涂两天淤青就能消了,照顾好你家将军。”
周敬之见他要走,转身跟着他出了门,等走到陆旻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时才拉住了御医:“将军的腿……”
顾轩泽:“先好好养着,才有希望。”
周敬之点了点头,却听御医又道:“还有,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送来的补品和药品都不要用。”
听到这句话,周敬之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御医顾轩泽。
说医术不如他师傅,那是谦逊,以顾轩泽的医术,在御医里面,可以说是无出其右的存在。
既然他说有希望,那或许,就有一线希望。
等他回过神来,顾轩泽已经走远了,周敬之心叹,这人果然机敏。
*
“将军。”
陆旻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晃了晃手里的膏药:“药膏还在我这儿。”
“扔了吧。”
陆旻面无表情,好似说着什么跟他无关的话。
周敬之蹙眉。
顾轩泽说得虽然很隐晦,但他听懂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照顾不好一个将军。
陆旻之所以摔了,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窘迫狼狈的样子,什么都自己逞强,所以膝关节那儿才会有淤青。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陆旻改变呢。
“我给您上药吧。”
“不用,”陆旻拒绝。
周敬之上前,把药膏放在桌边,视线落在陆旻的膝盖上,很快又挪开。
陆旻看着他那似有些担心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安慰道:“不疼,没感觉的,不用涂药。”
周敬之低下头,没说话。
陆旻的厌世似乎比他想象的还厉害,甚至已经到了根本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情况。
陆旻抬眸看了眼桌上的画,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二人默契的没说话,房间瞬间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将军。”
管家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中军大人来了,在院外候着。”
“请他去前厅。”
管家低头道:“老奴请过了,中军大人……中军大人说,说……”
见管家似有些难以启齿,陆旻道:“如实说。”
“是,”管家学着中军的语气道,“他说,他家那小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不分是非黑白,他没脸去前厅等着。”
陆旻:“那他人呢?”
“在外面,跟那小将军一起跪着,说要给您赔罪。”
陆旻蹙眉:“推我出去。”
“我来吧。”
周敬之说完,等了一会儿,见陆旻没拒绝,便直接推着人往外走。
房门推开的一瞬间,管家给陆旻腿上盖上了一件大麾。
“将军。”
跪在雪地里的中军喊了一声,高声道:“若非陛下当朝罚了他,下官还不知道,这无知小儿竟敢如此放肆,敢在您这儿大放厥词。”
“大人快请起。”
陆旻说完,管家立马去扶,中军却不肯起。
“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为我朝立下不世之功,受万民景仰,今日无知犬子,竟敢诋毁您,我今天便当着您的面儿,打断他的腿。”
他说完,起身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军棍,重重一棍打在那小将军腿上,嘴里还恨铁不成钢地喊着:“我让你狗眼看人低,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让你眼瞎心盲……”
那小将军这会儿死死咬牙,狼狈不堪,再无半分骄纵之气。
“拦住他。”
陆旻一声令下,旁边的侍卫便上前拉住了中军。
陆旻:“少年人年轻气盛,我没放在心上,中军大人不必介怀。”
中军被侍卫拉着,脸不知是憋的,还是羞愧的,胀得通红。
“永和二十七年,他一战成名,以三千精兵,打退了敌军。”
“永和二十八年,北方夷族入侵,夷族凶猛善战,打得我朝节节败退,无人敢应战,是他陆旻,带领两万精兵,耗时一年,把那些被夷族强占城池收复回来的,是他,把夷族人赶出了我朝边境,是他,让夷族人签下了求和书。”
“永和三十年,南方诸侯联合造反,是他陆旻身重数箭,趁夜孤身闯入敌营,擒王擒贼。”
“永和……”
陆旻轻声打断了他:“中军,别说了。”
中军停了片刻,声泪俱下:“大将军身上刀伤、箭伤几十处,七次孤军深入敌营,四次重伤性命堪忧,那时候你不过十几岁,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安全健康的长这么大。”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要敬重他,向他学习,以他为榜样,你呢!”
“对不起。”
那小将军抬头,看着陆旻,终是认识到了错误:“陆将军,是我无知,是我口无遮拦,您按军法处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陆旻叫来了管家,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管家抱着一堆兵书走出来,放到他面前。
陆旻:“罚你一月内,把兵书里所有的内容研究明白。”
那小将军闻声,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刚说完,又听到了周敬之的心声。
也就陆旻大度,要是我,非要罚他在这儿哭一个时辰。
不,罚他哭两个时辰。
陆旻在心底暗笑,他这惩罚,听起来比自己这个还大度。
*
转眼便到了陆旻要去祭拜蒋御的日子。
周敬之打算最后再劝陆旻一次,于是在陆旻要出发的时候拦在了陆旻前面。
“将军,在下不懂,您为何非要冒险今日前去祭拜。”
陆旻坐在木椅上,看着他,没说话。
“难不成……”周敬之想起了之前陆旻跟孙庆文的对话,“就只是因为今日是他的生辰么?只要将军有心,以后每年生辰将军不都可以去祭拜他么?”
陆旻轻叹,他哪还有以后,大概,这便是他能去陪蒋御过生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他想,趁他还活着,再去看蒋御一次。
毕竟来年蒋御生辰的时候,他可能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给我让开!”
孙庆文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喊了一声,用力推了周敬之一把。
周敬之被他推得摔倒在地,疼得皱了皱眉。
“庆文!”
陆旻冷声呵斥一声,孙庆文立马道:“陆大哥,这骗子也太碍事了。”
陆旻:“他不是骗子。”
陆旻想扶他起来,可离得太远,推木椅过去不方便。
他无奈,只能眼看着周敬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本以为他会在心底骂上两句,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陆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