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臂弯处挂着件黑色的狐裘,微微弯着本就佝偻的腰,凑到陆旻耳边,低声解释。
“老奴这几夜起身如厕的时候,见周公子房间中的蜡烛一直亮着。”
“起先老奴还以为,是他睡觉忘了熄蜡烛,但老奴回来时细看才发现,周公子这两天一直伏在案前,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管家说完,还自顾自的推测道:“大概……是夜观天象之后,在行占卜之术。”
他说完,见陆旻微微蹙眉,才把胳膊往前伸了伸,把那狐裘往前递了递,问:“将军,天寒风大,盖着点吧。”
陆旻刚从他手中接过狐裘,房门就响了。
陆旻微微一偏头,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半伸着懒腰打哈欠的周敬之,周敬之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停下了原本的动作,颇有些诧异的问他“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周敬之出来的突然,话也问的“猝不及防”,陆旻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回答,便敷衍道:“天气好,出来转转。”
一阵狂风突然吹过,周敬之打了个寒颤,而后违心附和道:“啊……天气是挺好哈哈……”
心里却叹,这鬼天气到底哪里好啊,简直寒风刺骨好吗?
想着想着,又一阵冷风吹过,周敬之被吹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敬之心里忍不住腹诽,他体质倒也不至于这么差啊,大概是他这几天熬夜,抵抗力下降了吧。
陆旻见状,怕他着凉,把原本自己要盖腿的狐裘放回到管家手里,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看着周敬之,低声劝道:“把这个穿上。”
管家那片刻的迟疑被周敬之看在了眼里。
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狐裘,走到陆旻身旁,慢慢弯腰,仔细把那狐裘盖好,然后还细心的把旁边垂下去的地方往木椅上掖了掖,然后十分自然的起身走到陆旻身后,笑道:“这样就不容易灌风了。”
他说完,弯腰低头在陆旻耳侧问:“您想在外面再转一转,还是去我房中暖和暖和。”
陆旻微微愣神儿。
原本被寒风冻得有些麻木的脸这会儿被周敬之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撩得发热。
他掩下心底那一抹别扭,回他:“进屋吧。”
陆旻想着管家刚才说过的话,刚一进屋就转头看向了书桌的方向。
书桌上,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旁边还放着几根备用的蜡烛,用过的毛笔还没来得及净,被潦草的扔在砚台上,书桌中间,则是整整齐齐放了一摞纸。
陆旻看着那一摞纸,没回头,低声问他:“管家说,你这几天睡得很晚,在忙什么?”
周敬之注意到他的视线,立马跑到书桌旁边,把他辛苦画了三天的“画稿”藏起来,放到了下面陆旻看不到的地方。
“没什么,就是……”周敬之暗忖片刻,“闲来无事,重新卜了几卦。”
他说完,怕陆旻不信,有些心虚地抬头,想看陆旻的反应。
陆旻好似是信了,不再看书桌的方向,而是看着他问:“卜出什么了?”
周敬之看着陆旻,藏在书桌下的手轻轻抓住了衣角,拇指在衣服上碾着,微微咬了咬唇。
见他犹豫,陆旻又问:“不方便说?”
周敬之微微摇头,如实道:“不敢说。”
陆旻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大致能猜到,他占卜的内容,很可能跟自己有关,于是轻声回答他:“但说无妨。”
周敬之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现在说有些早。
他想借占卜之术告诉陆旻平南一战有问题,但,事关蒋御和无数将士的性命,陆旻必然不会相信。
周敬之思来想去,话锋一转,走到陆旻身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木椅:“将军,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陆旻微微偏了偏头。
周敬之松开手,走到陆旻前面,蹲在陆旻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声音严肃又虔诚:“就赌三日后,陛下会不会来探望将军。”
陆旻的眸光微动,周敬之注意到了,但他看不明白陆旻的情绪。
但以这段时间他对陆旻对了解来看,陆旻没有皱眉,没有出声打断他,应该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果然,没过多久,陆旻就开口问他“为何要赌这个?”
“因为,”周敬之的语速很慢,“这几日占卜的时候,在下卜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事关重大,恐将军不信任在下,所以只好跟殿下赌第二件事。”
按照原本的世界线,三日后皇帝必定来访,这个赌,他稳操胜券。
到时候,不管陆旻信不信,他都可以借机给陆旻打个预防针。
见陆旻依旧没开口,周敬之继续道:“我若赢了,将军得答应我,让我把第一件事说出来,而且,不管将军信与不信,都不能因此怪罪于我。”
“另外,将军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陆旻许久没有回答,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期待而加速的心跳声。
片刻后,木椅上身形魁梧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陆旻突然弯腰逼近,平日里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凝视着他,仿若深渊在凝视猎物。
而后,陆旻那十分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敬之若是输了呢?”
周敬之被那无形的危压逼得往后仰了仰头,心跳也比刚才快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陆旻突然的逼近和那无形的压迫感竟让他觉得有些心慌:“我……我若输了,随将军处置。”
陆旻仍旧没有起身,但却一字一顿的拒绝了这场赌局:“不赌。”
计划好的事情突然脱轨,周敬之蹙眉,反问道:“将军不敢?”
陆旻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必激我,我不吃这一套。”
周敬之闻声,漂亮的眉头轻轻皱着,陆旻是怕自己的条件会对他不利么?
这样想着,周敬之主动开口保证道:“我保证,我的条件绝不会让将军为难。”
“我只是,”陆旻的头又低了几分,眉眼间没有了刚才的压迫感,反而添了几分深邃,“不想罚你。”
“不想罚我……”周敬之呆呆的重复了一句,陆旻不跟他打赌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不想罚他?
“既如此,”周敬之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劝道,“那将军更要跟我赌了。”
陆旻不解,沉声问他:“为何?”
周敬之原本被陆旻看的有些心虚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他直勾勾地回应着陆旻的视线,没有半分闪躲。
“因为,我跟将军您一样。”
“将军驰骋沙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而我,也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陆旻:“好,我跟你赌。”
陆旻说完,慢慢起身,转移话题道:“过一阵儿,蒋辰病好了,会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他平日里也是个练家子,你没事可以跟着他多练练。”
平日里只想躺平的周敬之毫不客气的拒绝了陆旻的提议:“不用了吧,那个……术业有专攻,在下通晓天文地理就好,武术什么的……”
不等他说完,陆旻便打断了他:“你体质太差。”
周敬之:“……”
知道自己体质差是一回事,被别人当面说又是另一回事,周敬之起身替自己反驳:“我体质好得很。”
可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眼前一阵漆黑,头也昏昏沉沉的。
他闭上眼睛,伸手扶额,心叹糟了,蹲太久贫血了。
大脑短暂的“休克罢工”后,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一双大手却突然揽住了他的腰,微微一用力,把他整个人往旁边带了带。
直到眼前重新恢复清明,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周敬之才立马推开了陆旻扶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慌乱后退。
心叹这回真他娘的,丢人丢到家了,不带这么打脸的啊。
陆旻肯定会笑话他吧。
不过那也不能怪陆旻,自己要是看见别人这么打脸,自己肯定也会忍不住笑的。
想着想着,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功德减一”的敲木鱼的图片。
但预想中的嘲笑却并没有来临。
“怎么了?”陆旻看着他,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之前中的毒没解清?”
周敬之偏过了头,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没,没有,我没事。”
可陆旻却不信:“下午御医过来,让他再给你看看。”
“真……真没事,就是刚刚……”
周敬之话音越来越低:“蹲……蹲久了,有点晕。”
原以为陆旻这次肯定憋不住笑了,可没曾想,陆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很温柔的语气劝说道:“管家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觉,大概……也跟这有关。”
“不过,不管体质好不好,多练练总是没坏处的,你要有时间,最好跟着蒋辰练练。”
“我知道,他之前对你多有得罪,等他来了,我让他先跟你赔个不是,你若……”
“将军多虑了,”周敬之想了半晌,还是把那句“我只是懒得动憋了回去”,而后改口道,“将军说得对,我会跟蒋辰好好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