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花匠在花园里修剪花草,回头看到站在门口整装待发的李柏笙。
花匠有些吃惊:“江少爷,今天是星期六,你不再睡会吗?”
李柏笙冲他摆了摆手:“害,昨天借了同学的东西忘记还了,跟班主任打电话要到了他的地址,今天我亲自去还给他。”
花匠挠了挠头,李柏笙又道:“你和管家说一声,我下午可能要去趟图书馆,中午饭就不用给我做了。”
花匠应了一声。
等李柏笙上了出租车,花匠才回过神:“周一少爷拿去还给同学不就行了?”
李柏笙如此大费周章,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打算先把校服外套还给陆铭远,顺道去一趟旧城区的黑网吧查资料。
人多眼杂,正是这种地方容易抹除痕迹。
李柏笙压低帽檐,屏息凝神向前走去。
走到陆铭远家楼下的时候李柏笙一愣,有很多拿着棍子的小混混蹲在楼道,中间带着墨镜的花臂大哥叼着烟,一手拿起棍子正要砸门。李柏笙一惊,连忙大喝一声:“且慢!”
一群人同时回头。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李柏笙久违地有一种紧张感。他指了指花臂大哥背后的房门:“那啥,大哥,我同学在这一家,您能不能先让我借过一下,我去给他还点东西。”
旁边的小弟立刻扯着嗓子大声说:“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大哥让位置?”
墨镜大哥抬手,小弟立刻噤声。与狂野的外表不符的是,这位大哥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清爽。
“跟一个学生闹什么矛盾……小孩,你过去吧,一会有啥声音都别出门。”
哈哈……实际上我打算还完东西就走。
幸好喊完看了一眼门牌号,不然我真以为他们找的是陆铭远家的麻烦,得亏不是让我替他还钱来还人情这种情节。
李柏笙目不斜视地从小混混群中路过,走到陆铭远家门口,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门,门突然从内部打开了。
陆铭远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左手握在门把手上,右手大力把他拽进家门。李柏笙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听得背后“砰”的一声,门立刻被关上了。
陆铭远背靠着门。
门外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柏笙面不改色道:“来还你的校服。”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陆铭远皱了皱眉,接过袋子放在一旁,然后冷声道:“还有什么事?”
“……我的校服呢?”见陆铭远又要皱眉,李柏笙摊手,“我就那一件换洗的校服,行行好吧陆哥,以后非必要咱俩也不会有交集了。你不是一直期待我滚出去吗?我既欠了你的人情又不会继续找你麻烦,双赢。”
陆铭远思考片刻,终于抬脚走进卧室,再出来手上已经有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他把外套递给李柏笙,见李柏笙收好才说:“我送你出去。”
这就想通了?
李柏笙起身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瞬间只听轰隆一声,对面的墨镜大哥终于砸开了门。
门内一片狼籍,中间站着一个满脸憔悴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上拿着一把菜刀,哆哆嗦嗦地指着墨镜大哥。
他身边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看见这么多人,瑟瑟发抖地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面对不断逼近的人群,男人颤抖着抬起菜刀。捕捉到男人眼里的一丝狠辣,李柏笙表情一变,径直向男人冲去。
“他想自杀!”
陆铭远也向前冲去,但终究没有抓住。李柏笙的衣角从他手中滑落,他看着他向小女孩飞过去。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男人的刀尖拐了个弯向着小女孩的要害袭来,却意料之外地扎进了另一个人的手臂。李柏笙将小女孩扑倒在地,不顾疼痛飞速爬起身来。墨镜大哥也反应过来,他干脆利落地将男人手中的刀踢开,几个小弟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把男人制住。
大哥拿下墨镜,嘴里的烟头扔在脚底碾碎,嗤笑一声开口:“还不上钱就想着先杀了女儿再自杀?拿刀对着我我都认你是条汉子。真是人渣。”
他指了指门口,小弟们七七八八地把男人压出去。
男人离开后,女孩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客厅的废墟中大声嚎哭。
李柏笙早就站起身来,熟练地撕开衬衣下摆,简单地做了包扎。
大哥看向他,“不错,是个有勇有谋的。”
李柏笙摆摆手,指了指耳朵。刚才是下意识的行为,这会他才意识到死亡和自己擦肩而过,耳朵里只有心跳的声音,其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这时陆铭远也冲了进来,拉着李柏笙完好的右手一言不发地向自己家走去。
进门以后李柏笙站在玄关不愿再往前一步。
“你看刚才咱俩就是站在这交流的,我现在也没换鞋就不进你家了吧……诶诶诶疼!”
陆铭远抓他的手更紧了,让他坐下之后从旁边的桌子拿过药箱,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哎,还帮我处理伤口,这小孩也没那么恨我啊。
紧张感消失后,困意涌上来。李柏笙昏昏欲睡时陆铭远突然出声:“为什么?”
“这话说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他女儿的?”
“人的眼睛能显露出很多东西的,他的眼睛里有杀意,但是不是针对他面前那个墨镜大哥的,那就只剩下他身边的小姑娘了。”
那也未必是他女儿。李柏笙想。
不过这就不必说出来了。
手臂上的触感消失了,李柏笙睁开眼睛,有些恍惚。
他甩了甩头,很快站起,回过头冲陆铭远说:“谢了陆哥,说着两清,今天又欠你一个人情。回头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陆铭远收好药箱:“真要谢我,就照顾好自己吧。”
李柏笙一乐:“这个啊,我尽力去做。”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金钱,地位,这一切都没什么用的时候,自我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他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走了啊陆哥,不用送了。”
陆铭远看着他的背影。
他总是看不透他。
开学典礼上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下了台后才发现有一个男生一直在看自己,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江临,以几分之差屈居他下的第二名。
如果不是他的横空出世,“优秀学生代表”的称号本该是江临的。
他以为江临是因为成绩才会关注他,可是开学后江临该摸鱼摸鱼,该睡觉睡觉,从未对成绩露出满意或是不满意的神色。
揭开这个谜题是在江临带着小弟堵截他的时候。
那时学姐段祈嘉找他合作却被他拒绝,这件事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却被人扭曲成“段祈嘉向他表白却被拒”。那时的江临第一次表现出了在乎。他把水倒在陆铭远身上,对他放下狠话,却在最后又把外套扔给了他。
第二天也是,就算是发烧也要强撑着向他道歉,并且将这件事与其他人划开了界线,希望后果自己一力承担,希望他不要因此事怪罪他人。
哪怕他眼里的朋友根本没将实情告诉他,哪怕他为别人背上不必要的罪名也不回头。
他总认为江临在意自己,在意他的成绩,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在意他一直追逐的背影为陆铭远特意停下脚步,在意陆铭远不识天高皇帝厚,拒绝了段祈嘉对他的示好。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因为朋友而去表示爱恨,真实的他对什么都无所谓。
似乎只要是他认定的朋友,他总会为对方着想,付出自己的一切。
离开他的“朋友”,他又变得对世界漠不关心了。
陆铭远抑制不住地想。
他遇见一只散漫的蝴蝶。
他想伸手抓住它。
那样,他是不是也能拥有一片春天?
李柏笙路过对门的时候小女孩还在哭,几个大汉围在她身边对她束手无策。
李柏笙靠在门框上冲墨镜大哥笑。
“大哥对老男人倒是能狠下心,怎么面对小姑娘就束手无策了?”
墨镜大哥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朽木不可雕也,这可是未来的栋梁,我爱幼一下怎么了?”
“爱吧爱吧。”李柏笙蹲在小女孩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枫糖放在她的口袋里,“这是哥哥自己做的糖,尝尝。”
“和这个大叔离开这里吧。海阔天高,无论是想报仇还是想释怀,总有机会的。”
墨镜大哥诧异地看向李柏笙,眼里写着“你怎么知道我想带走她?”,李柏笙假装没看见,心想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怎么好意思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小女孩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怯生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抬起脸。
墨镜大哥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李柏笙的肩膀,“好小伙,这次算哥欠你一个人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小同学你有什么需要就照着这张名片打我电话就行,正经事我安某人绝对义不容辞。”
李柏笙看了一眼名片上写的“安弘”二字,心下了然。
故事中,恰好有一位一笔带过的人物也叫安弘。
退役军人,刑警队曾经的得力王牌,曾带领团队破获过一起大型毒品走私案,却在某天突然消失。之后数年传言浮浮沉沉,没有一个人能明确说出他在哪里,人们也渐渐淡忘了这位曾经的英雄。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李柏笙无意刺探这位传奇人物的往事,只是点头道谢。临走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从包里抓出一大把枫糖递给安弘。
“这些糖本来是我给同学的赔罪礼,前几天我俩闹了点矛盾,我想着甜的能哄哄他。但是刚才走得太急忘给了,麻烦安大哥帮我把这糖转交给我同学,如果他不要的话您就给这个小姑娘留着吧。”
安弘点点头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李柏笙这才离去。
安弘看着他离开,若有所思。
“反应力和思维都很优秀,却显得过于镇静了。这孩子经历过什么呢?”
他摇摇头,压下心底的疑惑,转身敲响了隔壁的门。
陆铭远开门,见安弘捧着一大堆糖,有些意外。
安弘指了指楼梯:“你同学让我送过来的,”见陆铭远眼神往外飘,他咳了咳,“别看了,他早走了。”
陆铭远这才低下头,接过他手中的糖。
“谢谢安叔。”
安弘笑了。
“你呀,总是这么要强。喜欢的东西从不会说出口,遇到困难了也不愿意求助他人。把烦心事说出来也没关系的,不用逼着自己成长。”
“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的。”
安弘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变得柔和。
他的手举起,像是要拍拍他的肩,却最终也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