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清早,城市刚刚苏醒,天还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晨光从地平线钻出来。
韩渡被手机铃声闹醒,他探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接通后唤道:“妈。”
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他睡意渐消,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对面的居民楼还在沉睡中,只有零星几户灯光点亮。
“小卉先跟我住着,等过段时间她好点了,我再送她回去跟你们住。”
“您不用过来,燕城这边气候太冷。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她,就明年开春过来吧。”
电话里,父母忧心忡忡的话不知不觉中也感染了韩渡,他眺望沉浸在黑夜中的城市,心里像笼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阴霾。
来到卫生间,韩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拿出剃须刀清理了一下。
简单洗漱后,他进厨房开火煎了两只鸡蛋,将昨晚定时熬制的小米粥盛出两碗,最后拿出一碟咸菜。
来到次卧,韩渡轻轻敲门:“小卉,早饭做好了。”
房间里没人应声,韩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继续叮嘱道:“今天我要出去上班,可能很晚才回来,你要是饿了,电饭煲里有煮好的粥。”
吃完早饭,韩渡将碗碟清洗干净,穿上外套便出了门。
按照吴传非事先发给他的地址,他一路来到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
小区里沿路栽满了密密匝匝的柏树,因为养护得当,在这样的季节里依然繁茂葱郁。道路两旁,有清扫出来的成堆的积雪,间或能看见几只垒起来的雪人,为这样肃杀的季节平添几分俏皮。
魏从峥住在一栋双层小洋楼里,小楼外砖是浅褐色的,砖纹很别致。韩渡与吴传非站在楼下的庭院门口,抬头就能看见二层围着欧式铁栅栏的露台。
吴传非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韩渡到了,先是问候了他的身体状况,接着同他交代了一些工作注意事项。
“……代表公司出席活动和私人行程,要用不同的车。”将车库钥匙递给韩渡,吴传非继续说:“魏总在燕城有好几处房子,这里是距离公司最近的一处,偶尔他也会外宿,这些地址你都要记清楚。另外,保持电话二十四小时畅通。”
韩渡从他手中接过钥匙。
“司机虽然没有硬性着装要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穿有领子的衣服,当然,西装是最好的。”
韩渡点头:“重要场合我会注意。”
两人没在院子里等多久,一刻钟之后,魏从峥眉眼阴沉地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吴传非立即走上前问好,为他拉开车门。
魏从峥径自往这里走来,瞥了眼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韩渡,什么也没说,低头在后排落座。
吴传非指示韩渡去开车,自己则坐进了副驾。
韩渡坐定,发动引擎,余光一瞥后视镜,见魏从峥依然黑着张脸,浑身弥漫着低气压。
一早上气性就这么大?
吴传非介绍道:“魏总,从今天开始,由韩渡来给您开车。之前的老周,我已经让他回家了,您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魏从峥脸色缓了缓,对他的工作表示肯定。
一路上,吴传非先是向魏从峥汇报工作,汇报完后又开始简述今明两天的行程安排。
谈到工作,魏从峥态度并不敷衍,时而会跟吴传非沟通两句,与那晚留给韩渡的印象大相径庭。
吴传非的汇报不知何时告一段落,三人正安静时,魏从峥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魏从峥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随后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掐断。
半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这回,魏从峥看也没看就掐断了来电。
没过多久,第三通电话不屈不挠地打过来了。
“你有完没完?”魏从峥终于接起电话,只是语气非常不客气。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韩渡觑了眼右手边的吴传非,只见对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望着窗外。
魏从峥一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松了松衬衫纽扣:“我不想听你狡辩。”
窗外,渐渐有车流汇进主干道,韩渡打了个转向灯,准备转弯。
“苏郁明,你是把我当傻子吗?”
魏从峥说话的声音与车外鸣笛声交织在一起,清早独有的寂静逐渐褪去。
“这些话我已经听腻了,如果没什么新鲜东西,我就先挂了。”
前方路口的绿灯跳动着变成红色,韩渡轻踩刹车,车速缓缓降下,平稳地停在了白线后。
吴传非轻声点评:“不错,你开车很稳。”
韩渡笑了笑:“谢谢。”
魏从峥的目光在韩渡侧脸一扫而过,看向窗外:“行,那我等着。”
电话挂断后,魏从峥叮嘱吴传非:“把明晚空出来。”
“是,魏总。”吴传非侧身点头。
“韩渡?”魏从峥又看向韩渡。
“您有什么吩咐?”
“傍晚来公司接我,其余时间,你去盯住江筹,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汇报。”
“好的。”韩渡点头。
不久,韩渡将二人送到公司楼下,目送他们下车后,独自上路前往燕城大学。
根据吴传非之前交给他的材料,任务目标江筹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名商人,母亲在银行上班。江筹自小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进入了全国知名学府燕城大学,本科毕业又远赴海外深造,今年年初刚回国,目前在燕城大学担任地质学讲师,疑似跟苏郁明交情不浅。
一位普通的大学讲师自然没有什么好探查的,魏从峥的意思,是让他重点关注江筹和苏郁明的来往,一旦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跟他汇报。说的通俗点,就是让韩渡去当“眼线”,替他“捉奸”。
韩渡不禁感慨,两位主角之间的信任就像纸扎的灯笼,随便来点火星子,就能烧出个大窟窿。谈恋爱谈成这种样子,有什么滋味?
胡思乱想间,韩渡已经来到了江筹所在的教职工宿舍。
燕城大学的教职工宿舍区距离校区仅有一街之隔,街上多是蹬着自行车的稚嫩面孔。
韩渡找了个地方将车停好,路过门卫亭时,里面看守的大爷正抱着保温杯喝茶。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他往窗户缝里递进去一根烟。
“啥事儿?”大爷看着精神矍铄,熟练地接过烟。
“江筹老师住哪栋您知道吗?”
“不认识,新来的吧。”
“对,今年刚住进来。”
“新来的都住那栋。”大爷打开保安亭的半扇门,指着不远处一栋宿舍楼。
韩渡沿着沥青步道走到那栋楼下,楼道对面不远处,有一片凋零得光秃秃的枯瘦树林。他在树林里一张长椅上坐下,开始守株待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渡不时望一眼灰白的天空,终于在十点钟左右等到了江筹。江筹长得眉清目秀,瘦长如条,身上有股儒雅的学者气质,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裹了一袭灰色大衣,步履稳健地从楼道里下来。
韩渡又看了眼手机里的照片,确认此人是江筹无误后,悄然跟在了其身后。
进入校园内,人流逐渐密集了起来,一路上陆续有学生同江筹问好,江筹总是脾气很好地点头微笑,不厌其烦。
韩渡混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有时看向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不由自主地想起韩卉。事情没发生前,她可能也像这些学生一样,无忧无虑地在校园里学习、生活,而世界上那些残酷的事情,距离那时的她还很遥远。
摇了摇头,韩渡甩开这些让人愁苦的想法,专心跟踪江筹。
江筹脚步很快,一路进入到教学楼。乘坐电梯来到第七层的某间小教室。
教室很小,只能容纳四十号人左右,如果江筹对自己的学生都很熟悉的话,韩渡这张生面孔一定会被他关注到。
韩渡从衣兜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神情自然地走进教室,在倒数第二排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节课开始之前,先请大家看一张图。”上课铃响后,江筹调出PPT,一块拍得不是很漂亮的岩石出现在教学幕布上。“一周前,我跟朋友一起去登山,在山上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景色,这就是其中一处。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张图反映了哪种地质作用?”
韩渡这种门外汉自然不懂,但是看学生们争先恐后回答的模样,这兴许是个常见问题。
“对,看来大家之前的内容学得不错。这确实是一连串的侧蚀凹槽。”江筹很欣慰地说,“通常情况下,这种地貌是古河流侧向冲刷河床的凹岸形成的,这里一共有五个凹槽,不同高度的侧蚀凹槽意味着这片区域曾发生过间歇性隆升,这些凹槽目前已经在距离河面很高的位置,其中的变化,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我们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而山林湖海却能亘古长存,地质学的浪漫就在这里,我们能发现这些人类无法用寿命去观测、记录的东西。这只是我身边的一例小事,上完这堂课后,我希望你们也能善于发现身边的地质现象,逐渐体会到这里面的乐趣。”江筹注视着那张照片,最后说了句逗趣的话,“当然,大家的拍照技术一定比我强多了。”
在座的学生纷纷笑起来。
气氛简单活跃了之后,这堂课正式开始了。
一节课五十分钟左右,江筹这门课两节连上,等到正式下课,已经是中午12点。
下课之后,许多学生仍然意犹未尽地跑到讲台上,围着江筹请教问题。江筹年龄和他们相差不大,性格也可亲,跟他们交流得很融洽。
韩渡收起记了两页纸的笔记本,倒没有围上去,而是静静走出了教室,在一侧不起眼的角落等候着。
此后,他像道影子一样跟着江筹,在食堂用餐、在操场锻炼。江筹去教研室工作的时候,他就在楼下花园散步。
临近傍晚,韩渡悄然转身,离开了燕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