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景将陆景掠至青若寺。
一落地,陆景双手环胸,没好气地道:“周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媒婆,请等等。”
他们所在的厢房布置得颇为雅致,一张大木桌横放在正中,周安景过去,往木桌上的香炉添了点香粉,随后燃香,不多时,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飘荡在空中。
随后,他打开靠墙壁龛的柜门,拿出一套茶具、一罐茶业并一叠糕点。
他指了指糕点,对陆景道:“这是青若寺的素糕,很好吃,可以先尝尝。”
陆景挑眉,未动。
周安景也不着急。
厢房外的院门中,有两个小沙弥,一个正点着炉子,一个汲了桶水上来,正往烧壶里舀水,差不多后,炉子也点着了,将烧壶往炉子上一放。
没过多久,烧壶冒着热气“咕噜咕噜”起来,一个小沙弥提了进来,另一个小沙弥抢先一步,将空荡荡的红泥小火炉摆放在木桌上,随后热滚滚的烧壶置于红泥小火炉之上。
另一边,周安景已经摆放好茶具,烫壶、放茶叶、泡茶等一气呵成,动作如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若不是周安景一身黑衣,想来更赏心悦目。
不多时,盛着清亮茶汤的茶碗摆放在陆景面前,周安景摆了个“请”的姿势,道:“此乃青若寺盛产的茶业,清润醇厚,饮了齿有余香,陆媒婆可以试试。”
陆景狐疑地看着他。
周安景何时向她献过殷勤?其中必定有诈。
她干脆先问个明白:“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陆媒婆真是爽快!”周安景垂眸一笑,本就求于人,他也没打算卖关子:“你可知,冷应雪的黑衣人从何而来?”
这一直是陆景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收敛了表情,正色看他,等着回答。
周安景道:“是王云月给的,成安侯府的人手。”
有那么一瞬间,陆景以为自己听岔了。
自章秀才死后,王云月不是很快被押送回京了吗?怎么还有她的事情?
看出陆景的疑惑,周安景继续道:“账本被送回京后,刑部发现其中几页是假的。”
“假的?”陆景讶然。
周安景点头:“刑部勘验过笔迹发现,笔法虽像,但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因此太子怀疑,定还有其他人和成安侯府勾结,太子命我再行查探。”
陆景了然,怪不得之前她找周安景,周安景总不在。
周安景接着道:“”可查了许久,都未查到,直到陆媒婆给了我提示。”
“我?”陆景惊讶地指着自己,这其中还有她的事呢?
周安景点头:“还记得前不久,你前去县令府衙查青若寺山梯摔跤一事吗?言为报给了我,我才知道此事。”
“那日,我潜伏在青城山谷底,恰巧你下来拿灯炳,隔日溶娘和许严发生争执,后灯炳不翼而飞。”
“其实那天晚上,我去许严家看过,那盏灯还在他房间,灯炳上同样写着‘溶’字并刻着蝴蝶。”
至于那盏灯是散架的,就不必说了。
“当时我就怀疑你手里拿的灯炳是假造的,而那灯炳又是冷应雪的,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作伪的人。”
其实,灯炳一事,是与他汇合后,两人闲聊说起山梯滚落之事时,书仪谈起的。
他留了心,顺着冷应雪这条藤往下摸瓜,才找到作为之人。
虽与口述细节不一致,但大差不差,也不用太计较。
陆景觑了周安景两眼,接着问:“作伪之人和冷应雪是什么关系?”
周安景饮了一盏茶,接着道:“说起来让人唏嘘,我的人得到消息后,去了乐林县,查到冷应雪有个从小长到大的街坊,名唤卢文,此人极擅模仿,可惜此人半年前失踪了。”
陆景一喜:“你们快去查此人去哪了?”若找到了,不就说明冷应雪的灯炳是假造的,溶娘、许严误会解开了!
周安景瞥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卢文失踪后不久,冷应雪就得了大笔银钱,还有一些人手,我们猜,冷应雪定是拿卢文去换富贵了!”
陆景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方才自己怎么想这么简单呢,凡人真绕啊!
冷应雪够狠,拿街坊换富贵?一般人想不到吧!
周安景接着道:“我们的人接着查,发现卢文被锁在一处农宅里,有对中年夫妻守着他。”
陆景急道:“那你们快去救啊!”一对中年夫妻而已,有甚难事?
周安景却道:“此事难就难在,这对中年夫妻是王云月派去的杀手伪装而成的,卢文这位证人至关重要,若不能一击中地,卢文恐有生命之危,为避免打草惊蛇,我的人就没有继续查了。”
陆景歪头:“所以?”
周安景说出自己的目的:“此事,还需陆媒婆帮忙。”
陆景呵呵两声,她就说周安景为什么缝问必答呢,原来在这等着她。
陆景转身就走。
周安景唤道:“若陆媒婆不答应,说媒之事就算了。”
陆景回头,神色震惊。
这厮居然这么无耻,答应的条件都能拿出来谈判。
此刻周安景心里淡淡发虚,言而无信,本非君子所为,解救卢文一事,非得陆景助力不可,只能使劲拿捏她的七寸了。
陆景死盯着周安景,缓缓靠近。
她很想给周安景来一拳。
瞅了瞅他那张俊脸,想想还是算了。
若真破相,说媒岂不是要延后,那她什么时候能回修真界?
虽说如此,想想还是有些不舒服,陆景叉着腰,眯眼也他:“你还记得,我只是个媒婆吗?!”
话语中,带了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周安景定定地看着她,活道:“可陆媒婆,不只是媒婆。”
能将“诗集”变账本的本事,与他不相上下的身手,查不清的身份,皆说明陆景来历不凡。
此番历险,非陆景不可。
周安景这番笃定的模样让陆景有些意外,她眉头一挑,说道:“这么相信我?”
周安景道:“自然。”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景搓着下巴深思,要不要答应。
虽说她受反噬,术法全失,大概很快就会恢复,答应与否的利弊拉出来一对比……
周安景见状,又添了一份筹码:“你不是想知道陆十六吗?途中我会告诉你。”
陆景眼前一亮。
但一想到他连答应之事都能反悔,目光又暗了下去。
“我还会写份保证书,将两项内容填列其中。”
陆景目光迅速亮起。
写保证书,她就有了周安景的把柄,周安景再毁诺,她就拿着保证书广而告之。
上次她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果然是狡诈的凡人!
“要写两份!”陆景趁机提出要求。
“成。”
周安景唤了小沙弥进来,吩咐后,没过多久,小沙弥呈上笔墨纸砚。
周安景沾了沾浓重的墨,在两张纸上分别写道:“周安景愿被陆景说媒”、“周安景向陆景说陆十六之事”。
待墨干后,陆景喜滋滋折叠收好,豪气道:“说吧,需要我干什么?”
周安景顿了会儿,带了些许难以言说的不好意思,道:“我的人观察过那对中年夫妻,这对夫妻,有点意思,娘子对相公好得紧,相公却对村里的寡妇心生好感,对娘子不假辞色,为了任务,不得不与娘子呆在一处,故那娘子向来看有情人不顺眼。”
陆景内心升起奇怪的预感:“所以,你的意思是?”
“请陆景与我假扮夫妻,将计就计,离间那对夫妻,好救下卢文。”
陆景瞬间瞪大双眸。
而后垂眸沉思。
周安景顿时有些紧张。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但说白了,此法对女子有些冒犯。
陆景此时却处在莫名的兴奋之中。
她还没有过道侣呢,因这事,她受过多少师门的嘲笑,此次和周安景虽是假夫妻,但好歹回宗门后有了谈资。
“成!”陆景爽快应道。
周安景深深松了一口气。
“我先回去收拾衣裳,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成。”
应下后,陆景先行离开。
周安景定定地望着陆景的背影。
找上陆景,除了扮“假夫妻”外,他还有个想法,就是想探探,陆景究竟是不是陆十六。
上次梦中,他恍恍惚惚将陆十六面容与陆景合为一体,原本想找陆景确认的,但程永言射了一箭进来,后他马不停蹄查账本的事,这事就耽搁了。
解救卢文前,陆景去了奚府一趟,看望溶娘。
事关机密,陆景并不打算向溶娘诉说卢文一事,自然也不能说出冷应雪的灯炳是假造的,只能对溶娘说声抱歉。
她到时,溶娘正在院中就着糕点看小说。
陆景看她脸色,虽然憔悴但也恢复了些许,就是看着沉静了许多,有种莫哀大于心死的感觉。
见她进来,溶娘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斑驳疏影,嗓子里带着满满的疲惫:“陆景,我真的有些累了。”
“溶娘……”
引她进来的知夏在路上说了溶娘被抓后的事情,陆景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只能坐下来,陪着溶娘看天、看地、看树影。
时至盛夏,虽坐在树荫下,仍有热浪袭来,即使这样闷热,好像也没法捂热一颗渐渐冷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