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依靠我极其卓越的死缠烂打能力,成功让冯若涵变成我的朋友。
我有事没事找他聊天,问他课表,分享日常。
他一天到晚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自习干兼职,大晚上会抽出一点时间到运动场跑步。
我摸清了他的生活习惯,知道冯若涵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叫出来约会肯定无济于事,所以我天天跑到他所在的教室陪着他自习。
我问冯若涵,介不介意我坐他旁边,冯若涵看了我好几眼摇摇头,但用手势示意隔着一个位子更好。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隔一个位子和我坐,冯若涵用那种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说因为我电脑书本平板手机装备齐全,这样我可以坐得宽敞一点。
如果换个人和我说这个理由我会觉得这人真会找借口,但冯若涵说出来的样子真是虔诚又真挚,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为我着想。
之后我在学校一个文艺汇演认识Niki,那天他穿着一身紧身衣上台大跳女团舞,惹得观众尖叫连连。
Niki是我们学校还算有名的一个学生,大一的时候赶上互联网自媒体的浪潮运营个人账号,在公共社交媒体上有小一万粉丝。他发的东西无非就是自己的日常生活,除此之外还会发自己和男朋友的恋爱视频。
我很早就关注Niki,他是我想成为的样子,阳光、勇敢、无畏、直面任何诋毁和辱骂、并且能谈到恋爱。
在我苦于身份认同的时候,Niki的对象都换了好几个,其中就有我觉得还不错的类型。
Niki热衷交朋友,所以我结交他的方式很简单,直接到后台找他,问我们可以不可以做朋友。
Niki看了我一眼,露出狡猾的神情,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一个擅长交朋友的人和另一个擅长交朋友的人遇见,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好朋友。
冯若涵和Niki像我朋友里的两个极,Niki什么事情都会给我分享,冯若涵则是什么事都不给我分享。我和冯若涵做朋友这么多年,到现在对他的了解堪堪不过家里的情况和他是个无性恋的事实。
对于冯若涵,我的策略就是把Niki给我分享的东西分享给他,当然没有分享太过火的东西,我怕他嫌弃我。冯若涵对我分享的Niki的生活态度不明,听到什么都波澜不惊,不过也是,毕竟Niki的灿烂生活离他都太过遥远,确实没什么感想可发表。
但我每见到冯若涵一次心就砰砰胡乱跳一下,之后的症状蔓延到连见不着他的时候脑子里也都是这个人,Niki医生给我诊断病症后怂恿我大胆说出来,不然只会久病不愈最后暴毙身亡。
我白了Niki一眼,净会出馊主意,草履虫都知道冯若涵绝对不喜欢我,我大胆说出来不就连朋友也做不成。
Niki却急眼,反驳我实践出真知,他都试过千百回了,能没有我懂?
Niki数落了我一通之后朝我靠近了一些,莫名其妙调小了声量,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你呢,要实在怕,就至少先告诉他自己是同性恋,看看他什么反应。然后呢,再慢慢来,这样总比你啥也不说干憋着好吧。”
Niki说得有道理,但我满心惆怅,如果冯若涵是个女的就好了,那我分分钟就表白了。
看我没说话,Niki还给我补了最后一刀:“其实做不成朋友也许比一直憋着不说还要舒坦。”
我没法理智地比较,只知道自己舍不得不和冯若涵做朋友。
冯若涵多好啊,他从来不拒绝我,知道我起的比他晚,还会特地给我带个窝窝头到自习室给我吃,他也会提醒我体测马上就要到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操场跑步。
更重要的是,他还会辅导我死都学不会的高等数学,我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也至少要在我数学课全部考完以后吧。
所以拖拖拉拉到了大三,我和冯若涵认识两年的时候我才说出口。
大三以后我再也不用学全校文科生通学的数学课,可以全心全意地自我沉浸在高贵的文艺世界,每天的生活就是无病呻吟,连同为文科生的Niki都嫌弃我身上那股文邹邹的酸气。
冯若涵那个时候课也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忙着干兼职,也在积极开展职业规划。我觉得可惜,他成绩那么好,完完全全可以保送top大学的研究生,但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这条路,我知道他急着想出来赚钱,但当时对他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压根就没办法感同身受理解冯若涵的选择。
那个时候,我坐在冯若涵的身边看他浏览电脑上的职位信息,身后的窗景是初下的大雪,他的侧脸映在窗外茫茫一片白色里,像一幅画一样不真实。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冯若涵的侧脸,竟然真的摸到一团柔软。
冯若涵斜着目光看过来,没有露出疑惑、生气或者不解的表情,只是轻轻弯了一下眼睛,问我的手怎么那么冰。
我做贼心虚地把手缩回去,说自己刚刚洗手用的凉水。
再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Niki提议我们可以一起到城市郊区的山上跨年,然后看日出。
我挺心动的,如果能和冯若涵一起的话。
不过我觉得冯若涵不会答应,最后撺掇Niki去邀请他。
Niki过了两小时给我发了条微信,告诉我成了。
我心里窃喜,还故作矜持地给冯若涵发一条信息:你也要和Niki他们一起去山上跨年吗?我也去。
冯若涵回得很快:Niki说你会去,我也可以去。
老天,任谁看这个故事都会替我窃喜,这家伙真说不准也对我有意思呢。
那个晚上,我在被窝里盘算着冯君和冯若涵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冯君,和冯若涵是好朋友,冯若涵对我很好,也从来都不拒绝我,具体表现在……
我只记得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那晚上做梦都是美的。
准备出发去山上那天,我戳了戳Niki,告诉他我打算和冯若涵表白。
Niki表情惊喜,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终于开窍了。”
冯若涵没和我们一起,他兼职要晚一些,结束后他自己出发再去找我们。
一路上,我忙着和Niki兴奋幻想,虽然尽力内敛了但还是乐得跟个傻瓜一样:“如果冯若涵以后和我不在一个城市怎么办呀?那我们还能成吗?哎,万一冯若涵不喜欢男的,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怎么办?”
Niki简直是我的好闺蜜,知道我这是真的紧张,没有呛我:“没关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呗。就算真的是最坏的结果,那凭借我俩厚脸皮的能力,绝对不会让冯若涵和你绝交的。”
我忙着点头:“对,我都想好了,我就先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他反应看着不对劲,我就直接道歉,说自己开玩笑咋呼他的,让他可不要不和我做朋友。”
Niki看我的眼神彻底变成了怜爱:“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舍不得冯若涵。”
舍不得这个词用的真好。
我心虚地搓了搓鼻子:“其实也没有,就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丢人。”
我们先到,Niki和其他几个朋友准备了野营帐篷,先把它们搭建起来。搞得七七八八了,冯若涵姗姗来迟,对大家抱歉地笑了笑,说自己没能帮上忙,便加入大家一起搭烧烤架子。
我才发现冯若涵绝对不是什么高冷自傲的傻逼,他虽然不喜欢社交,也不怎么主动找人,但他对人对事都很温和,不是我所怀疑过的社交无能。
这样的冯若涵很有魅力,但不禁让我有点怀疑,冯若涵那些对我的好,是不是换任何一个人都这样?因为我对他也很好,所以他对我好,所谓的喜欢也许只是我单方面自作多情?
我站在山边,遥遥地看着被黑色羽绒服包裹的冯若涵,他正在和另一个人聊天,脸上也是微微带笑的样子,让人觉得亲切又喜欢,也让我觉得有些遥远。
Niki站在我后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我:“什么时候说啊小帅哥?”
我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但不愿意让Niki看出来,面不改色地心虚:“那也得等倒计时跨年的时候吧,烟花和呼叫齐飞,那时候表白多浪漫啊。”
Niki满脸期待:“得,那到时候我拉着他们几个离你俩远点,给你们独处。”
我呆呆地应下来,目光不舍得从远处得冯若涵身上离开,就在和Niki说话的这几十秒钟内,我又在心里给自己找了许多自作多情的证据,比如说冯若涵来了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看我几眼,也没有过来和我特意说话打招呼,如果喜欢我,那他应该很在意我才对。
没等我在那想七想八太久,大家围坐在一起烤肉。
冯若涵落座在我的身边。
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伤心之余我又有点点开心。
Niki活跃着场子:“咱们一会儿玩几个游戏,聊着聊着也就要倒计时了。”
我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冯若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真快啊,这一年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我鼓起勇气,克制自己发抖的声带,自以为很暧昧地问:“最后两小时和我待在一起,心情怎么样?”
我不敢看冯若涵的眼睛,只敢看面前盈盈燃烧的火焰,过了几秒钟听到冯若涵回答:“心情很好啊。”
我抬眼看他,他笑着看我,冬天也变成和煦的春日了。
后面的事情我不敢再想,一想我心里还是硌得生疼。
小时候看豌豆公主的故事,我一点也不理解那种感觉,只要困了有什么睡不着的?现在才后知后觉是多不舒服,人也真的可以在困死的时候睡不着觉。
回到现在这张新的餐桌上,我竟然好似产生了和那次跨年前夜相似的感觉。
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真正接受冯若涵是无性恋,而且是无浪漫情节无性恋(Aromantic asexual),现在他说要和别人约会,那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接受和消化都算什么?
坐在对面的Niki看向我,我也看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话直说有屁就放的Niki脸上出现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实在看不下去,但也不想坏了大家兴致,正想开口随便推荐几家我前老板应酬常去的高档餐厅,宋朝阳不合时宜地开口:“原来若涵有约会对象啊,我还以为你是单身呢。”
我盘子里还剩一小块牛排,从冯若涵开口之前准备把它吃掉,但宋朝阳一开口,我完全就不想吃了,它就晾在那里也挺好。
Niki的目光又看向宋朝阳,撇着嘴挠了挠脖子:“若涵……”
我看到冯若涵往椅子后背倚了一下,声音稳稳地从我后方传来:“误会了,约会是公司商务上的事情。”
Niki听到冯若涵解释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约会,也怪别扭的。”
我也怪别扭的。
就算冯若涵此约会非彼约会,但我今天看他全身上下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气息,实在是让我有点呼吸困难。
他最开始说的时候,难道不知道约会这个词会让人误会吗?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份特别,说约会这个词会让人浮想联翩吗?
他是不知道自己旁边坐的人是喜欢过他的我吗?
我抬头去看坐在侧后方的冯若涵,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回来,对我露出属于冯若涵的,标准的,如沐春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