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成霜 第5章 中元（四）

“哟！你们两个小丫头跑得真快，贫道见今日山门处灵光大盛，正想梦一仙人，你们倒是赶来啦？”

远远便见一人躺在山门口的大石头上，也不嫌石头上惹眼的青苔污了衣服，见秦沅心拉着荀为霜走来，那人起身蹬上被扔在一边的马靴，一双眼睛弯似月牙。

清极真人此番下山换掉了早上那身仙人似的打扮，他一身象牙色便衣，墨发用一根黑锦带高高束起，他本就剑眉星目，若不是满嘴的“贫道”“灵光”，任谁看都觉得他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郎。

“真人，你的剑呢？”

荀为霜刚从温姑姑那出来时还在纠结要不要给秦沅心说不去了，可秦沅心下山路上流露出的高兴瞒不过她，最后还是不忍心扫兴，只是一想到温姑姑说得什么“法坛”什么“皇帝”，“不让公主去锦城中心”还要“瞒着公主”，她紧张得不敢多与秦沅心说话。

“什么真人？今天贫道叫李玄洲！”清极真人将耷拉到胸前的马尾甩到后面去，对荀为霜道。荀为霜在温姑姑那换了一身锦衣，绿底粉花煞是可爱。

“你可别听真人乱讲，真人本来就叫李玄洲。”秦沅心今日心情极佳地撂下公主包袱趴在荀为霜耳边说起悄悄话。

李玄洲耳力好听到了也不生气，一只手扶住一个小姑娘的肩膀，神色少了几分漫不经心，他对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学徒说：“锦城平日有锦城观庇佑秩序尚可，但西江动乱多数流民跑到了锦城，且因为上面的缘故，”李玄洲顿了一下，指了指天，“今年锦城中元祭祀不归锦城观管，你们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吗？”

两个小姑娘齐齐点头。

“那我们要怎么称呼你呢？叫你李玄洲吗？”荀为霜进入状态很快，小手拢住嘴凑向李玄洲问道。

“我是你们的兄长，你叫李二二，她叫李一一，咱们今晚要住在城中的客栈，不听话我可不让你们回观，明白了吗？”

“明白！”

荀为霜和秦沅心对视一眼大声道，虽然真人，不，虽然李玄洲为她们起的名字实在敷衍，但是胜在好记，她们也不介意叫什么“一一”“二二”。

“所以李玄洲你剑呢？”

“您少操心了，剑在我袖子里！”

“诶哟——你敲我头干什么？！”

“谁让你没大没小。”

……

一行人吵吵闹闹得走上通往锦城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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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一、李二二！跑那么快做什么！”

订好客栈后李玄洲跟着两个小丫头东奔西走许久，背着两包零嘴累得大喘气。街上摊贩早早占据灯会最佳位置，四步一个小摊三步两堆游人，嬉笑声、叫卖声、哭喊声淹没了他的喊声，花灯还未点亮，满大街都是带着鬼面黑压压的人头。

刚到锦城时灯会尚在准备，他抬头，天空西边被街上的花灯线割得四分五裂，大片的火烧云把绛紫天幕熔炼出渗入血色的黑烟，一阵腥风刮过，一群乌鸦凄厉嘶叫着飞向城中心枯树下祭坛位置，处处透着妖异。

李玄洲摸了一下缠绕在手臂上的软剑，掐指卜了一卦，大凶。他心下一沉，不远不近得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

荀为霜在杭州时最爱糖人，问秦沅心，秦沅心竟说没吃过，她当即拉着秦沅心走到糖人摊位，对做糖人的老伯说：“老伯，两个糖人，做成两个小姑娘！”

“我知道！要捏成你们两个手拉手的样式对嘛？”老伯比划了一下，仔细大大咧咧的荀为霜，直白的话让秦沅心感觉耳根发热。

荀为霜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点点头，趴在摊位边手捧着脸看老伯做糖人。

“你这小姑娘羞什么？父母管得严，不怎么出门吧？”老伯手上动作没停下，嘴巴也不停，他看向视线在荀为霜和手上糖人胚子之间打转的秦沅心笑道。

荀为霜好奇得凑向秦沅心，两人下山抛去身份玩了半天，此时她看不清楚秦沅心神色，竟有了抬手去摸秦沅心耳朵的胆子，秦沅心躲闪不及只往后避了一下，耳朵通红。

“嗯是耳朵烫烫的，我们沅心平日最听话懂事了。”

“那你们今天可赶上了，听说今年中元节皇上要安排夷族巫教在锦城办一场祈福活动。”他又左右看看，待周围的人被杂技吸引去，才压低声音说：“这次活动啊，皇上新纳的鸾昭仪也要来，鸾昭仪你们知道吗？大澧第一美人！”

秦沅心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甚至不怎么听说过自己父亲是怎样一个皇帝，远处河边有个摊位亮起绚丽灯火，她状似无意得看向河边。

荀为霜嘴角的笑僵硬，下山前温姑姑的嘱托犹在耳边，她正愁怎么不让沅心去看法坛。老伯见她们神色都不自在，索性闭上嘴不多言。

“沅心，不想这些了，我们来看刚买得面具！”荀为霜戴上面具喊秦沅心一起玩，秦沅心拿上面具比划了两下，大红的面具与她的绿裙并不相配。

“我想去那边看看鱼灯，等一下就回来。”

荀为霜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不远处向糖人摊位的李玄洲，又看了一眼没多少人的鱼灯摊位，对失魂落魄得秦沅心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与此同时，李玄洲播开人走向糖人摊位，灼热的火焰突然从右侧喷来，李玄洲躲闪不及被身后人推得一个踉跄，身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公子小心。”

一双纤纤玉手捡起地上的玉佩，冷白玉壁办分盖不住指尖蔻丹鲜妍靡丽，李玄洲抬头，嘴边的道谢生生咽下，眼前的女子虽用张牙舞爪的鬼面遮住大半张脸，睫毛低垂看不清神态，可明艳大气的下半张脸与德妃一般无二，他盯着那双避开他视线的眼睛试探开口。

“岑照冰？”

女子递玉佩的手微顿，勾唇妖冶笑道：“认错人了。”

玉佩被女子放在李玄洲膝上，她拢了一下兜帽斗篷，起身快步走向李玄洲身后。

李玄洲被淡淡幽香勾得恍惚了一下，他摇头回神掐了个清心诀，香味变淡，可几年前在锦城观上逝世女子的脸越来越清晰，岑照冰是个值得敬佩的女子，她出宫后在锦城观居住四年，他绝不会记错岑照冰的脸。

“公子，看看鱼灯吧，中元节特供的！”

李玄洲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便塞到阻拦他往前跑的手上，也顾不得拿上鱼灯就拼命拨开人堆追向那个像极了德妃的女子。

“哟，今儿真是撞大运，遇到两个傻子，收摊！”

卖鱼灯的独眼小贩犬将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放在犬牙下磨了一下看着不明显的痕迹笑得乐开花，今日还剩一个鱼灯没卖出去，但收成可不少，他吹熄架子上陈放的青鱼灯，扛起桌下藏着不知道放着什么重物的巨大灯罩就拐入漆黑的小巷。

最后一缕夕晖隐入远处山峦，锦城除了中心区域灯火通明，其他街巷寂静无人，只偶尔传来几声突兀的脚步。

李玄洲不知从哪扯来一块黑色破布蒙在脸上，身上的零嘴也被他扔到路边，前面的女子拢了一下被风吹得翻飞的斗篷，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李玄洲转身躲在墙角之后，待脚步渐远才又跟上。

此地已经是城西，再向前便能看到流民集中营，许是厌恶流民脏乱，西江动乱后城中居民即使出入城也从来不走城西。

接近城门脚步声越来越不清晰，李玄洲闭眼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有节奏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公子，跟着奴家这么久了，想必是想和奴家对月赏谈，游乐一番。”

身后传来女子鬼魅一般的声音，李玄洲扯下蒙面黑布回头笑道：“李某离家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女子，此番是李某唐突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话虽这么说，眼前女子也不像全无威胁。

“公子方才看着奴家容颜说出‘岑照冰’三字，可是想起了什么故人？”

眼前女子放下兜帽，抬步靠近浑身警惕的李玄洲，狰狞鬼面下，一双含情眼对上李玄洲怀疑的目光。

她凑到李玄洲面前唇边展开一抹肆意的笑，轻呼一口气，朱红指甲划过绷紧的唇角向下探去。

李玄洲眉头一沉，软剑出鞘逼退这妖精似得女子。

“故人已离世数年，是李某错认，姑娘见谅。”

“呵～公子你脸红什么？”女子轻佻出言还想靠近，李玄洲软剑一错搭在细白的脖颈上，她莞尔一笑，退后道：“也罢，小公子倒是个正人君子，奴家可要提醒公子一句，今日法祭城外各处情况复杂，公子小心为妙……”

李玄洲经她提醒猛然想起还在花街主道的荀为霜和秦沅心，跟这女子在城中小巷绕来绕去拉扯半个时辰，荀为霜她们应该已经快转到中心了。既然已经到了城西，不如探查一番。

他抬手道谢，不等这女子回应便抽出软剑勾到附近房檐，轻巧借力便踏上城墙奔向城外。

“真是少年人，做事这么猴急，您说是吗，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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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为霜是等到热乎的糖人接到手上，才发现秦沅心不见了的。

她找了一家街边的酒楼，冲老板娘甜笑两下，老板娘见她穿得考究，以为是食客的女儿就放她上了二楼，天快彻底黑了，直到两次上二楼的老板娘发现不对劲要赶她走，她也没看到秦沅心和李玄洲的影子。

“老板娘，你先别赶我啊，我哥哥姐姐很有钱的，等我找到他们拉他们来你这里吃饭！”

荀为霜凭着爷爷是个官儿在杭州城摸爬滚打惯了的，此言一出老板娘小眼睛在眼眶里咕噜噜得转。

“小妹妹，你哥哥可是什么官儿？”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哥哥是能见皇上的官。”

皇家道观的道士跟“皇”沾边，应该也是个官儿吧？

“哟！是我眼拙了！那你姐姐是？”老板娘高高兴兴得引荀为霜坐下，又给她斟一杯甜口花茶，托腮问道。

“我姐姐是……就是我姐姐！她走丢了，我现在很担心她。”荀为霜差点脱口而出她姐姐是公主，仔细想了一下秦沅心也没有皇上赐的封号，于是话锋一转对老板娘说起秦沅心失踪的事。

“我不好说，没有声响得不见了，多半是被拐子迷了。这城里的拐子可猖狂着呢，你可一定要给你哥哥说，让你哥哥告上朝廷。”

老板娘掀开茶盏呷了一口花茶，她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只是新府尹上位后锦城局势复杂，万一荀为霜哥哥真讲此事告上朝廷，牵连到了她，那她也自身难保。

“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快带你哥哥找你姐姐去吧！就往西边找，去那边没准能找到！”

“谢谢老板娘！我明天一定带我哥哥他们来吃饭！”

“诶！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荀为霜挥手与一身富态的老板娘告别之后并未出发去城西，她先走了一遍来时的路，又仔细回忆一番最后一次与秦沅心说话是什么时候。

“印象里最后一次和沅心说话是看到糖人的时候，沅心说想吃糖人，我说糖人要现做还需要等……”

荀为霜猛然想起秦沅心说过要去看看花灯，她飞快跑到糖人摊位附近的花灯摊位。小贩已经收摊，奇怪的是摊位上还留了一个蜡烛只剩半截的花灯，她埋头在摊位翻找线索，时不时感觉阴冷毒蛇般暗中窥伺的视线扫到自己身上，她转头迎上隔壁面具摊位胖子的视线。

“小姑娘，在这找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岁年龄，一个人出来也不怕人，被她一双葡萄眼直直盯着，心里没由来得发毛。

“我的手钏丢了，我到处找一下。”

荀为霜委屈似得摸摸手腕，那胖子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这小姑娘是一个人，才放松下来，一张胖脸笑得比挂在摊位上辟邪用得恶鬼面具还丑陋。

“小姑娘，我今晚刚好捡到一个手钏，你来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在哪看呀。”荀为霜半信半疑得往胖子那边挪了两步。

“我放在前面的巷子里，你跟我来。”

荀为霜顺着胖子的手看向不远处漆黑的小巷，她瞟一眼胖子，趁他不注意自己跑到巷口大喊一声“沅心！”

“你喊什么？！”胖子气急败坏道。

孩童尖细的嗓音惹来一群人注意，荀为霜在巷口仔细听了两秒便钻进人堆不见了。

此时荀为霜的目的地变成了城西。

芜湖，熬夜写得，后面还会加细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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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元（四）（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