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鱼缸里的热带鱼拖着长尾巴在水中游来游去,闲暇时蒋轻欢便会放下手机独自一个人默默看上好半天。
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陆小满便放了寒假,陆小满母亲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大方地打来三倍的生活费,一方面叫陆小满寒假里由着性子敞开了玩,另一方面也间接暗示陆小满这期间最好不要上门打扰。
陆小满自然也懂得母亲话中暗含的心思,见面一类的要求一概提都不提一句,除去每天下午定时背着食物和水去荒废工地里喂猫,余下时间都呆在房间里听音乐或是盘腿坐在客厅窗沿边看漫画书。
“那个……轻欢姐姐,明天你有时间吗?”陆小满指头不自然地揉捏衬衫袖口。
“明天一整天都有时间。”蒋轻欢闻言把目光从团长送的那几条热带鱼身上挪开。
“明天我们班级开家长会,你可不可以来参加?期中家长会我用妈妈生病的理由搪塞过去,期末这个借口不管用了,老师非得坚持要妈妈来参加,妈妈借口忙死活不来参加,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陆小满紧张得手脚不知放哪里,傻里傻气地挠挠头凑到蒋轻欢脚边,那双澄净的眼眸中既有期盼又有担心。
蒋轻欢只觉得陆小满眼下这副模样简直如同一头憨态可掬的熊猫爬到面前摊出小短手跟你要竹子,但凡是个人也没办法讲出拒绝二字。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我去,你的家长会我当然要去。”蒋轻欢疼惜陆小满嘴上逞强心里却似被刀尖扎了一下。
如同阴天时旧疾隐隐作痛一般,蒋轻欢又开始无法自制的想念妹妹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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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轻欢十三岁起便开始代替父母参加阿雨的家长会,阿雨继承了父亲的头脑成绩一向很好,只是转学以后成绩如遇断崖般一落千丈,唯有班主任所教的科目成绩始终优越,所以阿雨的家长会越到后期越是公开处刑,蒋轻欢时常被一屋子家长行注目礼,几十双眼中包含了浅唐交响乐团团长范冬明,范冬明儿子范青哲和阿雨一个班级,范冬明也难逃孩子被当众点名的命运,时不时被班主任及科任老师单拎出来举反例,如果阿雨的数学试卷忘记写姓名,那么语文交白卷的学生毫无疑问便是范青哲。
“孩子太叛逆,一定是教育出了问题,你要好好教育妹妹,范青哲的爸爸你也需要注意同样的问题。”那年期中考试过后的家长会上阿雨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当着所有家长面前告诫两人。
蒋轻欢抿着嘴唇若有所思,范冬明眉头紧皱,两个人目光相撞,范冬明伸手正一正领带礼貌地冲蒋轻欢点了下头。
班会结束后范冬明手揽西装外套三五步追上正在下楼的蒋轻欢。
“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范冬明语气温和地拄着楼梯扶栏俯身问蒋轻欢,生怕惊了面前还有二十几个月才成年的女孩子。
“那您呢,您打算怎么办?”蒋轻欢一筹莫展地反问范冬明。
“我嘛,打啊,哄也哄了,劝也劝了,除了打还能有什么办法?孩子妈妈哄着捧着给他讲过千百次大道理也不及我一顿棍棒,蒋小姐我劝你也对阿雨严厉一点吧,孩子惯不得,适当吓唬一些也是非常有必要。”范冬明一路跟在蒋轻欢身后迈力地出主意。
“那您觉得您的棍棒教育在青哲身上起作用了吗?”蒋轻欢又问。
“显然起作用了呀,幸亏有我管教,不然阿哲这小子一早进监狱里。”范冬明在这一点上倒是十分自信。
“谢谢您,回家我会跟阿雨好好谈谈。”蒋轻欢双手握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加快脚步跑下了楼。
“喂……蒋小姐,我话还没说完呢……唉……”范冬明的叹息似一朵乌云般悬浮在楼梯拐角半空。
“阿雨,成绩这么差你要我怎么办?你从前成绩明明很好的啊,如果你要是不聪明也就罢了,可你明明很聪明却不肯用功……”蒋轻欢回家后便把阿雨拽到自己两只膝头间柔声地劝。
“姐,你听听你现在跟我讲话的语气,简直就跟街边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没两样,谁说读书好才会有出息,明明学历高的人都在给学历低的人打工,你自己也是个孩子,不过才比我大两岁而已,凭什么跟我拽大道理。”阿雨低头听过蒋轻欢一番劝说竟然蛮不在乎地撇嘴笑出了声。
“你不能用幸存者偏差的理论来看待实际问题,创业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看爸爸十几年来起起伏伏折腾多少回,最后家业没了,钱也没了,这绝不是个例。
况且你我不同于别人,别人都有父母的支持,可是你只有我,我只有你。”蒋轻欢即使被阿雨笑得心凉却依旧握着妹妹的手在劝。
“好,姑且算我以后混得不好,可我不是还有你呢吗?姐姐你未来肯定会成为数一数二的小提琴大师,我最不济也可以给姐姐做个助理讨口饭吃吧,我心里有底,即便未来混得再差姐姐也不会饿到我的。”阿雨听到蒋轻欢谈及父母家庭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强颜欢笑地安慰面前万般无奈的蒋轻欢。
“前一段你们班里的天龙跳楼了吧,活生生的人说死就死,不分境遇,不分年龄,那你自己想一想,如果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呢?我们的父母都是那副自私德行,你还可以依靠谁?阿雨,你听听姐姐的劝好不好?”蒋轻欢泛着泪把阿雨搂在怀中。
“胡说,姐姐是不会死的。”阿雨听到蒋轻欢的话登时便红了双眼,两行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流淌下来。
“晦气!大好的日子谈什么死不死,姐姐可真讨厌!”阿雨回过神来用衣袖抹抹眼睛气哄哄地挣脱开蒋轻欢的怀抱,咚咚咚咚跑回卧室砰一声关上房门。
“你是姐姐,我们不在身旁你要教育好妹妹,长姐为母,这是你的责任。”父母的话似魔咒一般日日夜夜环绕在蒋轻欢耳边。
那一段时间每到凌晨之后蒋轻欢都会幻听,迷蒙间听到有中年妇人在一声声召唤自己,时而又仿佛听到一男一女在不远处对话,睁开眼却发现四周只有墙壁,枕边躺着那把十二岁生日那年老师赠送的小提琴,阿雨摆在门口的鞋已经不见,隔壁卧房的灯依旧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