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上。
傅彦按照计划准备跑路。
他这几天留意了一下寨子的站岗规律。
每晚亥时有一波换岗,并且两批人都不会经过寨子西边的那片小树林。
傅彦仔细研究了一下,虽说小树林里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但也能走。
于是他提前备好火折子,收拾好行囊就开溜。
一开始还算顺利,傅彦躲过了寨子里的巡逻,成功潜入小树林,然后开始下山。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傅彦走到山底,凭记忆试图走出这片树林,却发现花费的时间远远超过自己所想。
奇了怪了,印象中这片林子不是很大啊。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久都走不出去。
傅彦正纳闷儿着,他的衣袍下摆却被一截树枝勾住,“哧啦”一下扯下来一大片。
他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谁知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又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那片布料。
怎会如此?
傅彦把火折子凑近了观察,确认就是自己刚才刮下来的那片。
这么说,他一直在兜圈子?
傅彦两眼一黑。
这什么树林,分明就是一座天然迷宫!
他有些沮丧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
先歇歇脚。
眼看着火折子要不够用了,傅彦决定先熄灭它,省着点用。
夜晚的树林里寂静得能听清每一声虫鸣鸟叫,并且空气十分清新,傅彦甚至觉得自己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深呼吸。
夹杂着凉意的空气被吸进肺的最深处,仿佛把胸腔里的浑浊都清洗了一番。
傅彦从未觉得自己和大自然如此接近过。
可谁知没过多久,傅彦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
果不其然,瞬间,他与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对上了眼神。
狼!
傅彦霎时寒毛直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么盯着狼。
狼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并没有扑上来攻击傅彦,而是保持姿势,上下打量着傅彦。
一人一狼就这么僵持住了。
傅彦盘算着时机差不多,踩着旁边的树叉一借力,蹿到树上。
狼显然是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但又十分疑惑地盯着傅彦看了一会,然后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休息了。
傅彦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狼好像是不会爬树的,这么说他现在还算安全。
希望这只狼不要把它的同伴也叫过来。
但如果它不走的话,自己也下不来啊。
时间慢慢流逝,狼可能是觉得没什么盼头,站起来抖抖毛离开了。
傅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他谨慎地没有立刻回到地面,而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狼的踪迹之后,才轻轻地跳下来。
得赶紧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傅彦十分不信邪地继续尝试走出树林迷宫,但是尝试了三次,每次都以回到原点告终。
当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挂在树枝上的那片布料时,傅彦气得狠狠在树干上踹了一脚。
毁灭吧!
他放弃了。
现在的他又累又饿又渴,火折子也用完了,继续走下去不仅不会有什么进展,反倒还会有遇见狼的风险。
傅彦衡量了一下,决定待在原地等待天亮。
反正距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了。
先养精蓄锐再说,说不定天亮之后就能走出去了呢。
结果他靠着树干,一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彦觉得阳光十分刺眼,便睁开了眼睛。
抬眼一看,一个人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
傅彦吓了一跳。
“哟,搁这儿晒太阳呢?”贺听澜拿着把弓,笑着调侃道。
傅彦顿时有种被扒光的羞耻感。
遇见谁不好,偏偏是这位。
“啊……对。”傅彦站起来,讪讪道:“我来看看这有没有什么猎物,毕竟这段时间吃你的用你的,也该给寨子做点贡献。”
“哦~这样啊。”贺听澜点点头,“那你是来对地方了,这片林子里野兽特别多。”
他挥了挥手里的弓,“巧了不是,我也是来狩猎的。”
傅彦只捕捉到了贺听澜话中的“野兽特别多”这几个字。
他有些僵硬地开口问道:“比如狼?”
“嗯,”贺听澜点头,“不过狼很可爱的,只能算是野兽,不算猛兽。”
傅彦:???
这说的是人话吗?
“白天还好,晚上物种会丰富一些,像豹子啦,黑瞎子啦,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老虎。”
傅彦僵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怎么不告诉一声?”
贺听澜耸耸肩,“你也没问我啊。”
傅彦理亏,哑火了。
“那看来,我只遇到一只狼还算幸运。”他此刻后怕极了,声音都有点飘忽。
“你遇到狼了?!”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
“在哪?长什么样子?”
傅彦不理解他这副很期待的样子是个什么心态,但还是说了:“好几个时辰前遇到的,就在这里。当时天色太暗看不清,但应该是灰色的,很大只。”
贺听澜:“是不是眼神十分清澈,还有点憨?”
傅彦很是不理解,“没有吧……”
“应该是大灰回来了!”贺听澜激动道。
“大灰?”
“我的狼兄弟。”贺听澜说,“上次见它还是三个月前,这个完蛋玩意儿,见色忘义,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
傅彦刚想说你怎么会有狼兄弟,但是转念一想,一个能把一窝玉雕兔子当宠物养的人,跟狼称兄道弟也不奇怪了。
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这也算广交天下英豪啊。”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英豪?大灰?”
“那你可就想多了,这家伙没事一般不来找我,如果来找我了,那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贺听澜愤愤道:“而且还连吃带拿,上次叼了一整只羊回去给他老婆献殷勤!他老婆要是知道他骗狼,肯定会揍他!”
傅彦被他逗乐了,说:“那你还和它称兄道弟,它肯定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吧?”
“嗯,”贺听澜敛了敛笑容,“我十一二岁那会吧,吃不饱,饿得不行了就抢了大灰的猎物。”
“当时他追了我几十里地,好家伙,我差点把鞋底板跑出火星子。”
“后来也是觉得过意不去吧,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猎物分了他一些。”
“再后来呢,我们都渐渐发现,我的弓箭配合上大灰的听觉和嗅觉,捕猎时基本不会失手,就经常在一块合作了。”
傅彦皱皱眉:“怎会吃不饱?我大梁近些年并无饥荒,而且如果家中有困难,是可以带着凭证去县级官府领救济粮的。”
“陛下贤明,一直都实行仁政,怎可能让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贺听澜听傅彦这番话,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盯着傅彦看了一会,感觉对方并没有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在说。
于是贺听澜嗤笑一声,“看来你对自己国家的现状不甚了解啊。算了,不说这些,我要去打猎了。”
说罢他把箭篓子往背上一甩,大步流星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哎,你等等我!”傅彦手忙脚乱地拿上自己的行囊,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傅彦拉住贺听澜的胳膊,“为什么会这么说?”
“嘘。”贺听澜一把捂住傅彦的嘴,“小点声,一会猎物都让你吓跑了。”
“哦。”
傅彦觉得贺听澜肯定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往,便不再追问。
山匪们在打猎这一块实行的是自荐制,每天早上都会有一波人出寨去打猎。
至于谁来承担这个任务,其实也比较灵活。
打猎更加赚钱的同时,风险也更高,万一遇到打不过的野兽连小命都不保。
擅长打猎的人大多也愿意富贵险中求,而体力较差的人则更愿意做一些没什么风险的安稳工作。
例如买菜做饭、洗衣裁衣、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之类的。
总之在分工这方面,大家很少有争议。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对于无名寨里的人来说,乱世逢生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对于其他事就不那么挑剔了。
贺听澜每天早上都会出来打猎。
一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打猎,更喜欢这种充满未知和刺激的体验。
就像贺听澜自己说的,人生就该充满意想不到和猝不及防,按部就班多无聊。
二是因为他的狩猎技巧最好,无名寨本就是靠着做野兽皮毛生意起家的,贺听澜作为大当家,当然要保持住自己“猎到野兽最多”的名号,这样才能坐稳位置。
这段时间傅彦观察到,无名寨不讲究论资排辈这套说法,反而更信奉弱肉强食——
谁能力强,谁就能受到尊崇。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认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做老大。
“呐,这个你帮我拿一下。”贺听澜把一个背篓塞给傅彦,“有野兔的踪迹,我去前面探探。”
傅彦接过背篓,发现里面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带着泥土的东西。
他好奇地伸手去拿,“这是什么,长须子的地瓜?”
“那是天麻,很珍贵的。”
“你们还做草药生意?”傅彦诧异,这业务范围还挺广的。
“看到就挖回去咯,反正都有人收。”贺听澜说。
“我去抓几只兔子,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好。”傅彦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你要是能跑,昨晚就跑了。”贺听澜笑得明媚又得意,“迷路了吧?放心,这片树林的布局是我精心设计过的,你就算跟我走过几百次,自己一个人也绕不出去。”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傅彦的脑瓜顶,“乖。”
然后脚底抹油似的转身溜了。
傅彦:……
好欠揍。
他弯腰把背篓放在地上,目光却瞥见里头有张纸。
这是什么?
傅彦捡起来,展开纸张一看——
上头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瓜,旁边写着一串歪七扭八的字:
郁文嘉,大沙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