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道远知道谢檀的具体地址,吃完早餐便上了楼,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他上去的时候赶巧碰上谢檀的邻居开门扔垃圾,便凑过去向耷拉着眼皮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个警民一家亲的笑容,“你好。请问方便......”
“不方便,没时间,不买保险。”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陈泽宇就眼皮不抬地拒绝了。
孟道远脸上微笑的表情僵住了,“你误会了,我不是卖保险的。”他说完将随身携带的警员证出示给对方看,“警察。问你两个问题,现在方便了吗?”
这次脸上表情僵硬的人换成了陈泽宇。陈泽宇伸手挠了一把头发,硬生生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当然方便。孟警官,我只不过是偶尔接单当两回水军,可从来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啊。你们警察现在的业务都这么广,连网络水军也要管了吗?”
孟道远顺嘴说了句,“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不过这些不归我管,我主要是想问你两个关于你邻居谢檀的问题,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照实说出来就行。”他说完见陈泽宇点了头,便接着说道,“谢檀是不是一个人住?”
陈泽宇虽然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昼夜颠倒,但偶尔也会在白天出来活动,对谢檀的情况大致也有了解,“应该不是,谢老师现在和他男朋友同居来着。孟警官您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您想追谢老师?”
孟道远闻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之前你有碰到过谢檀的父亲来这里找谢檀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谢守业的照片递给陈泽宇看,“就是这个人。你仔细看看,有印象吗?”
陈泽宇盯着照片上的人像看了几秒钟,随后肯定道,“我没见过。”
孟道远收回照片,继续问他,“你对谢檀了解多少?跟他男朋友有接触吗?他男朋友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具体情况和我说说。”
这个警察怎么回事,想要问谢老师的私事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搁这浪费人家邻居的时间算什么事。陈泽宇腹诽归腹诽,但是警察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谢老师人很好看,长得像个天使。他男朋友也长得很好看,和他非常般配。警察叔叔,我和谢老师就是普通的邻居关系,知道的也就这么些,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您这是在调查刑事案件?跟谢老师和他男朋友有关?”
“问那么多干吗?不该问的不要问。还有,”孟道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下来好好回答,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长相。把你知道的情况大概说一下,性格什么都行。”
他在心里朝孟道远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接着对方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啊,性格,谢老师性格很好,就像个天......”眼看孟道远神色不对,他赶紧把‘使’字咽了下去。“我天天昼伏夜出的,对谢老师的事情真的不怎么了解。至于他男朋友,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陈泽宇脑海里蓦然掠过黎征的脸孔,他在那一瞬间倏然想起了记忆中的另一张相似面孔,顿时怔了两秒。他最终没有对孟道远多说,只是道,“警察叔叔,我能留下你的电话吗?”
孟道远淡声道,“不是警察叔叔。你要我电话干什么,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
陈泽宇道,“警民一家亲不行吗?”
孟道远有些狐疑地看着陈泽宇,到底还是把电话号码给他了,“我就当你是想要提供线索了。有什么想起来的记得联系我。”
“没有什么想起来的话就不能联系你吗?”陈泽宇见孟道远皱着眉,一副疑惑不解的直男样子,故意开玩笑道,“警察哥哥,我看你长得帅,想给自己牵个红线不行吗?”他说完见孟道远眉头紧皱,跟看见鬼似的看着他,大清早被拦在门口不让睡觉的烦躁都衍化成了恶趣味,“我看你长得英俊帅气,而我也长得眉清目秀,配你正好。反正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孟警官,直男的世界可没那么丰富多彩,你要不要......”
孟道远“呵”了一声后直接打断了陈泽宇的话,“说你自己眉清目秀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眼屎擦擦?”
“......骗人的吧。”说完陈泽宇伸手擦了一下眼角,见真的有眼屎,顿时羞愤欲死,直接伸手‘咚’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关上房门后陈泽宇立刻沉下了脸。他快步走进卧室,接着从床底下扒拉出他那已经落满了灰尘的置物箱。置物箱太久没从床底下拿出来,稍一动作就灰尘乱飞。陈泽宇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抽了好几张湿巾才勉强把灰擦了个大概。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置物箱,从中翻出了那张已经发黄褪色的集体旧照片。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又一张青涩模糊的脸孔,在看到位于照片最角落的那个眼睛黑得仿若阴影一样的人时,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竟然真的是他。”
秋风发凉,世界清亮。街角的花朵基本上败了个干净,发黄的银杏叶死掉后打着旋一片一片下坠,死相还算好看。生命美妙又残忍,死亡早就预设好了终点摆放在前面,只要迈进时间,就是迈向终点。
谢檀带黎征坐公交车去他每年定期在儿童节那天捐款的那家福利院。通往福利院的路很偏,车流稀少,乘车的人满共也没几个。谢檀直接牵着黎征的手和他一起坐到了后排靠窗的双人座,“今天起早了。你困不困?困的话可以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到站了我再叫你。”
车子开得还算平稳。谢檀将旁边的透明玻璃窗拉开了道指宽的缝隙,带着植物气息的新鲜空气立刻涌入了车厢,日光和缓,风也温柔。
“不困。”黎征拉过谢檀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我们聊会儿天吧。檀檀哥,你为什么会被邀请过来观看福利院的文艺汇演啊?”
谢檀缓声同他道,“可能是因为我每年都会在儿童节的时候往这家福利院里捐一万块钱的缘故吧。不过我之前没有被邀请过,这次受邀来这里观看文艺汇演还是头一回。对了,你之前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上台表演吗?”他在脑海中幻想着幼年的黎征短手短脚白白嫩嫩的样子,下意识地不去想那些有可能会存在在福利院里的阴暗被对方遭受。他试图从黎征现在的漂亮脸孔中看出他幼时的模样,柔声猜测道,“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吧,如果上台表演的话肯定特别适合演童话里的小王子。”
与谢檀猜测的相反,黎征小时候跟可爱半点不搭边,瘦骨嶙峋,又脏又丑,像条被多踹两脚就会死去的流浪狗。八岁那年在他的生父生母死后他被安排到去福利院住。他去的福利院是个小地方的小型福利院,名字叫幸福福利院。
幸福福利院主要以收容病残儿童为主,患有唐氏综合症、脑瘫、先天性心脏病、唇腭裂、四肢不健全等乱七八糟的病残儿童很多,经常一不小心就会死一个。护理人员满共就那么几个人,他们的工作重心基本都在那些病残儿童身上,像他这种四肢健全的儿童在那里就是个异类,勉强算是个有手有脚需要喂食的动物,或者说是没那么容易被打死的出气筒。没有人会在意他长得可不可爱。不过这些事情都不必对他的檀檀哥说。毕竟一场大火过后那个幸福福利院就没了,该死的人也都死光了,没有再提及的必要。
黎征笑道,“我小时候很丑的,一点也不可爱。”
谢檀不怎么相信,“你小时候如果长得丑的话,现在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原来檀檀哥觉得我长得好看啊。”黎征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语带笑意道,“或许是男大十八变吧。檀檀哥长得那么好看,我当然也要往好看了长啊,这就叫夫唱夫随。”他说完见谢檀因他的话面上浮上一层薄红,便心情很好地同他闲聊起来,“檀檀哥你为什么会每年都往儿童福利院捐钱啊?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谢檀也不瞒他,“非要说的话,算是因为高中时候认识的一个弟弟吧。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比我小腿高一点,每天都被他的家里人虐打,浑身都是伤,瘦得几乎不成人样。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家里有个人渣在,境遇在某种程度上和他类似。”随着诉说他陷入回忆,声音也慢慢沉下去,目露怅惘,“那个时候的我处于最想要摆脱原有生活却又最无能为力的阶段。我什么都做不了,自顾不暇,没法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也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碰到他被虐待的时候抱着他跑,跑得远远的,然后送给他一颗星星糖,好邻居牌子的。现在都已经过去十来年了,好邻居都停产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黎征闻言一颗心犹如被泡在温热的蜂蜜糖水里,饱胀而欢喜。他笑得睫毛微颤,胸腔震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现在一定很好。”
谢檀微微笑了一下,“你就那么肯定啊?”
黎征看着他笑,目光缱绻而温柔,“因为他遇到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