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孝肆前往军区报道的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冷天,他孤零零地撑着伞走在前面,把登记表交入报道处窗口。接收员详细地阅读,在盖章确认后取出手边的设备,要求探望者前来拍照留证,以便往后能够顺利进入军区,否则睢孝肆的这十年将孤苦伶仃,无人看望。
那时二十岁出头的睢景歌就停在几米远的树旁,伞下的那张面孔已具备中年人的成熟与沧桑,他看见睢孝肆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哀伤,于心不忍的他最终还是在思索再三后,走了过去,配合着接收员提交自己的资料。在一切完成后,在睢孝肆想要拉住他说话之前,他调转了头,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他离开了,没有犹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细雨中。
Beta想入Alpha军区是有条件的,这里不是某些强制机构,并非是管教不听话的孩童的地方,不是监护人想让进就可以进的,必须得取得本人的同意。没有一个Beta或Omega蠢到以身饲虎,Alpha不是好惹的,他们想在这里待十年,估计早就被吃抹干净,连骨不剩。
睢孝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Alpha军区的Beta。Alpha们识别他的性别后,顿时眼中充满不屑与厌恶。他来的第一天,就承受了Alpha们铺天盖地的恶意,换作旁人早就被这些恐吓吓死了,可他没有,他很平静,平静到有一种极致的疯感。这种态度在Alpha们的眼中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没人敢对他们这样,所以睢孝肆受到了他们日接一日的制裁。
前五年,他被教官在手下来回虐待,包揽食堂的杂务虽然忙,但还算是惩罚中最轻的。最严重的一项莫过于他被当成沙袋练手,拳拳避开要害,不至于让他死去,但身体与精神上的痛苦在所难免,事后外伤不值一提,内伤才是最惨不忍睹——死不了,硬受苦。
“军区治疗室是他去过最多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军区内没有一个人的次数多于他。”
侯汀娴站累了,坐在沙发上回忆着。她残忍地撕开睢孝肆已然愈合的血肉,把它血淋淋地摆在睢景歌的面前,让他嗅到其中的血腥气,看他让理性与感性折磨到痛不欲生。
她说她遇见睢孝肆,是在他入军的第六年,也是他差点儿死掉的那一年。
作为药师,她的身影偶尔也会出现在治疗室。恰逢那天晚上,她刚与室长交代清楚最新一批治疗药剂的功效,前脚刚离开治疗室大楼,就在拐弯处撞上一身血迹的睢孝肆。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睢孝肆,但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的睢孝肆。
经检查,他的身体多处受伤,最可怖的便是胸前那宽约两厘米的血洞,若是再深一点儿,他就得当场死在事发处。不过室长说得没那么绝对,睢孝肆受这样严重的伤,还能走到治疗室的楼下,已是罕见,说不定他若真的被戳破心脏,也勉强能活点儿时间。
但死是一定的。
那一晚,她就坐在床边,嘱托室长用上最好的疗药,陪了他一夜。
睢孝肆是在第二天一早醒的,警务团也是在第二天一早来捉人的。
如果没有侯汀娴的帮助,一个Beta在Alpha军区杀死Alpha这件事,一旦被登载报道,必然会引起Alpha的群怒,到时候睢孝肆必死无疑,死法定是极其惨烈。
但侯汀娴是何等人物,她是Alpha军区的老人,是高级药师,又是3S级军官手下的红人,得罪她没好处,相反,适当地卖她一个人情,反倒有利于自己以后的事业。凡是自愿进入军区的Alpha,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以后,与其在区内钻死角,还不如灵活一点儿。何况睢孝肆又于他们的利益无冲,他们也没必要揪着一个变相的受害者去刁难,Alpha要有Alpha的气量,他们自夸不与普通的Beta计较。
只是事情还是要做模做样地去敷衍的。警务团以调查真相为理由,暂扣睢孝肆于小黑屋,既没有伤害他,也没有照顾不周,反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侯汀娴走小道给他送药。
“他和你没有利益接触,你为什么要帮他。”睢景歌突然打断侯汀娴的叙述,问她。
“你猜,”侯汀娴狡黠地眯眯眼,露出不正经的笑,“我说我想包养他,你信么?”
这话说得平白叫人觉得难堪,难言之色顿升脸面,睢景歌不接话,缓慢地移开了眼。
这一举动惹得她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不信,不过说实话,我当时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这个心思的,不多,只有一点儿。这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睢孝肆,我有没有让他在军服内穿蓝色的内衬,无论哪种蓝色。我猜他现在一定非常讨厌蓝色,对吧?”
她说得没错,睢景歌暗自想道。睢孝肆从入福利院就对蓝色不甚相喜,从军区回来后更甚,凡是看见蓝色的东西定是会眉头紧蹙,一脸嫌弃,蓝色会被他一律略过,他的衣服没一点儿的蓝色元素,他确实很讨厌各种各样的蓝。
他低头,低声再问:“所以为什么帮他?”
侯汀娴大概是在考虑理由适不适合说,最终还是面无表情道:“他说可以认我做妈。”
睢景歌平静无波、没有涟漪的面孔上蒙上一层不言而喻的震惊:“……”
“其实认不认的倒无所谓,主要是我很喜欢他妈。”
睢景歌微微睁圆:“……?”
两句话,震惊睢景歌两次,他本挪开的眼又重新聚焦到侯汀娴那张俊丽的脸上,满目的不可置信。看年龄,侯汀娴与他相仿,但实际上,侯汀娴要比他大三岁,她今年芳龄35。
侯汀娴忍俊不禁到耸肩,将人哄住才恢复正色:“第一次见睢孝肆,是听到军区内来了个不要命的Beta,一时好奇才去看了眼。但是就那一眼,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他们真像。”
遇见睢孝肆母亲的那一晚,侯汀娴才十岁。她出生在九重天著名的制药家族,是家中独女,自幼背负家族使命。因为穿着这样一层身份,对她来说,能够研制出使死人复活的药倒不算为天才,活下去才是真正的本事。亲外派早就盯上侯家这块肥肉,为获取研究材料不择手段。暴雨那晚,她的家人全部离奇死亡,她带着被母亲费尽心思植入大脑里的各种医学资料侥幸逃生。也就在那场滂沱大雨中,她遇见了那个女人。
游妙词当时怀着孕,一身深蓝色长裙在夜中暗得发黑。她撑着伞,靠在车边抽烟,侯汀娴抓住她裙子的时候,她正好把烟头掐灭,落下的烟灰烧掉了侯汀娴的一撮发尾。
就算是有求于人,侯汀娴也没有对她坦露说实话,只是说,有人要抓小孩子,卖器官。
说实话,游妙词当时的表情并非是愿意帮忙的样子,她漠着脸,红唇像涂了血,眼不眨地看着拽她衣服的小孩儿许久,似乎下一秒就要毫不留情地抬腿把人踢开。但最终,许是因为怀着孕,她还是心软了,转身打开车门,抬头示意,让侯汀娴进去。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接连一片的雨水声,一辆车子急速行驶在路上。
“姐姐,你慢点儿开。”侯汀娴关心地说。
游妙词未减速:“死不了,不想被追上,然后被剜掉心脏就闭嘴。”
她这一生,就只与游妙词说过这一句话。
游妙词把她送到一家酒店安住,又给了她一沓钱,从此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你是怎么知道睢孝肆是她儿子的,你可没有询问她的名字。”睢景歌疑惑,但转念一想,他有一个不靠谱的答案,“你不会凭借长相来确认睢孝肆的身份吧。”
“为什么不能呢?可别忘了,我在看见睢孝肆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像他的母亲。”侯汀娴挑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我可是药师,没有这么不严谨。”
侯汀娴拿着那笔钱,去做了预知性别检测,得知有90%的可能分化成Alpha后,她立马前往Alpha军区,摆明自己的身份,提前入住其中。12岁那年,她不仅分化成Alpha,还研制出自己的第一项成果——信息素注射剂,由此晋升中级药师。职位的晋升让权力扩大,她认识了画师Ling,又根据脑海中游妙词的形象,表达出她的容貌特点,让人将她画下来。
她凭借这幅画,找到了游妙词的所有信息,却未曾想,她已在几天前的车祸去世了。
“能遇见你,算他命好。”睢景歌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其实不光是单凭这件事给出的判断,从他能够从那场车祸里死里逃生,就足以看得出他是上帝的宠儿。
对于他的话,侯汀娴十分赞同:“确实,他确实命好,甚至比我的命都要好。睢景歌,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你的一怒之下,却给军区送来一份大礼。睢孝肆腺体损伤前可是Alpha,准确地来说,应该是S级Alpha。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上任3S军官,就是它。”
睢景歌瞠目结舌。
当年救下在福利院旁晕倒的睢孝肆,医师说他往后大概率分化成Beta,谁也没想到睢孝肆实则已经分化成了Alpha,只是因为腺体受损后成为Beta罢了。而在那个年纪,Beta在检测时是很容易与未分化时所展现的情况相混淆的。
要说Alpha是食物链的顶端,那么S级Alpha就得站在云层俯瞰所有的人类。他们标着Alpha的名字,却有着比Alpha高出一倍的能力,作战派的军官里就分布着稀少的S级Alpha。S级的Alpha才是这个星球的主导者。
两年前,星际混战,曾从军区内派遣作战人员。睢孝肆之前就说过,军区内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检验仪器自然不差。为保证将士们的安全,他们必须在前往星际前全面体检,睢孝肆就是在那时被检验出S级Alpha的残点。待进一步确认,这才得知他原本就是Alpha。
“不过你现在完全可以把他看作成一个Beta。从他的腺体受伤后,他的体能方面要远低于Alpha,更别想与S级Alpha媲美了,只有头脑方面还算灵敏。他的Beta身份落实了。”
睢景歌眉头紧锁,他的心情一片复杂,像一张网,裹住了所有。
房间内瞬间弥散开安静。见状,侯汀娴也不再多说下去,她站起身,询问睢景歌是否感到饥饿,在人还没回答前伸手打了一个止住的手势,走到门处,命令看守人传饭。
“别管我了,”睢景歌看她还在门口站着,稍作关心,“你是擅自来看我的吧。”
“我可不敢,我怕睢孝肆对我翻脸,爆我的头。”侯汀娴冷笑,环视卧室一圈,“不过就算我偷着来,他也早就发现了,他这个卧室里啊,装满了摄像头。”
睢景歌浑身一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侯汀娴在看见人把饭端来时,接了一把手,等再次转身离开前,她还不忘记说句笑话:“估计那家伙没事可做的话,就得反复观看你们这三天的那点儿小视频了,哈哈哈。”
言罢,她不再去看睢景歌的表情,缓步离开了。
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门,睢景歌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仍陷在侯汀娴说与他的话中。一个S级Alpha的陨落是一个帝国的不幸,是值得所有人去悲痛的事情。他没有悔恨自己当初把睢孝肆送入Alpha军区的决定,若说有,那也只是因为睢孝肆的成功以及对曾家云现状的同情,可改变不了的事实是睢孝肆到底已经是一个Beta。
他开始想,或许睢孝肆当初选择Alpha军区,就是笃定自己还有Alpha的能力。
他走下床,来到侯汀娴站立过的地方。在一朵朵美不胜收的桃花雪中,他发现了一处亮光,那明显是监控的位置。他没有对睢孝肆的这一举动而感到愤怒,于他而言,被睢孝肆关在卧室里这些日子,与囚禁犯人无差异,随时随地被摄像头监视那可真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情。只是想起前几天做过什么,睢孝肆是否会如侯汀娴所说的那样,他还是会羞耻。
桌上飘来饭香,三天只进水的肚子也饿了,人是铁饭是钢,他眼下确实没心思再去想些别的。如此看来,他嘲弄自己,Alpha的利己本质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可还未走两步,他突然顿住,只因脑海中闪过侯汀娴说过的一句话——
侯汀娴十岁遇见了怀孕的游妙词,但侯汀娴只比睢孝肆大五岁。
难道睢孝肆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
这时,门又开了。来人步伐平稳,声音坚定有力,知道是谁的睢景歌下意识屏住呼吸。
“怎么不吃饭,”睢孝肆走到他身边,“哥,你瘦了些,你需要及时补充体力。”
睢景歌面无波澜,眸光偏寒,睨向睢孝肆的时候,嘴角挂起不易察觉的冷笑:“难道让我补充耗体力之后,再任你对我胡作非为么?睢孝肆,你如果恨我,就直接杀了我好了。”
“哥,我从军区回来去找你的时候就明确对你表示过,我从未恨过你。我恨的人只有那种对你不怀好意,强行赖在你身边,去靠近你的那些人。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们。”
“这就是你对我的爱?”睢景歌嫌恶地蹙紧眉头,“你这不是爱,这是自私。”
睢孝肆:“哥,这就是爱,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无私的,那不是爱。我爱你都要爱疯了。”
“你已经疯了!”睢景歌终是把冷色变为怒颜,他面对着睢孝肆,看不出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身子哆哆嗦嗦,“你本来就是个疯的,我都不知道是该夸赞你演技好,为你颁一个奖呢,还是我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识人不清,是我的瞎了一双眼被你蒙蔽到今天。”
“哥,你又要跟我吵架。”
睢景歌仰头长叹,不爱哭的人已经连续湿眼多次:“我没想跟你吵。我很累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累过,我始终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小四,我们之间真不该是这样子的。”
大概是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睢孝肆又变回那个总爱在睢景歌身边委屈的孩子,他褪去属于军官的成熟,小心翼翼地去拉扯哥哥低垂着的手。即使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再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紧紧握住睢景歌温热的手。
“哥,你对我的厌恶是出于我对曾家云的所作所为,违反了人伦道德与法律的规定。可是我之前就说过,曾家云是小三的孩子,他的出生也违反了人伦道德,九重天的法律虽没有对私生子的制裁措施,可明确说过不予其继承权与财产资源。但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极其宠爱曾家云的母亲,为此与我的母亲大打出手,我的父亲完全可能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抛弃我与母亲,到时候他会磨灭我们生存的痕迹,死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睢景歌虽是孤儿,但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类似于“宠妾灭妻”的故事。同样都是违反了九重天的人伦道德,睢孝肆的遭遇也值得别人去同情,但却不能因此来让他的行为合理化。
“这不是你用那种方式去对待曾家云的理由,何况你想过让他死。”睢景歌无力地说着。
睢孝肆平静地说:“这确实不全是我的目的,因为成影死前没来得及立遗嘱,也没有弄死我,我还是合法继承人,曾家云从成家捞不着任何利益。错就错在他又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并且还去接近你,如果他没有靠近你,我绝对不会管他。但他却爱你。”
刹那间,睢景歌捏紧拳头,悲痛之色划过他的双目:“所以你想说,是我害了他?”
“对,也不对,”睢孝肆换了一副面孔,残忍地说,“可以说是曾家云咎由自取——”
毫不犹豫,拳风直逼睢孝肆的脸颊,他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勉强才站得稳。嘴角被骨节戳破皮,渗出点点血迹,他拿手抹去,再次看向睢景歌,荡开笑容的嘴上挂起玫瑰。
不止是睢孝肆被打得站不稳,睢景歌也被气得头脑发昏,扶着桌边才堪堪站稳。他闭了会儿眼,意识到从前答应不打睢孝肆的诺言他做不到了。他现在太生气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他都懂,他是个心软的人,耳朵根也软,在亲耳听见侯汀娴对他说的那些话后,他心中对睢孝肆的心疼不比当年小时候睢孝肆生病濒死时心疼得少。
但法律就是法律,是为人处世的约束准则,违反就得受到惩罚。曾家云的出生确实是个问题,但九重天并未禁止这样的孩子的出现,或许这是一个值得去修改的地方。无论如何,曾家云既没去侵犯睢孝肆这个婚生子的利益,也没有危害社会,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睢景歌痛苦的根源一直都是亲情与道义的折磨,这种折磨像是揉碎了他的心脏,把满手的鲜血碎屑重新放回到他的手里,他一看,他一想,就觉得痛不欲生,神经完全被销毁。
“就算是这样,”睢景歌断断续续地说,“曾家云的妈妈也已经去世,让一个孩子失去生育自己的母亲一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睢景歌晕头转向,已经说不下去了。
但他的意思表达得已经显而易见,睢孝肆明白他说的话:“你是想说,曾家云的出生是无辜的,有罪的是他那甘愿做三的妈,所以他妈死后他就不需要承担一切。哥,理论上你说的话是对的,但是曾家云在一天,他就对我有一天的威胁,何况他惹我的原因是他喜欢你。不过,他妈的死不是上天有眼把她收回,而是她自作自受,所以就会有人收拾。”
睢景歌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的双眼怒睁,瞳孔紧缩:“不会是你……?”
睢孝肆笑出声,声音是那样的响亮刺耳:“他妈死时我才多大,不过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所以真的是你……?”
“不是我,”睢孝肆打断他,“是我那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舅舅。两个三儿互撕罢了。”
一如侯汀娴与他说她喜欢睢孝肆母亲那样的令人震惊,现在竟又被放在了睢孝肆的话上。睢孝肆的舅舅去伤害曾家云的母亲,细细想来还不算人疑惑,毕竟其中牵扯到睢孝肆的母亲,也就是游妙词的利益,且游妙词对游鸿清有恩,他去帮她,理所应当。可最后那一句话,让睢景歌入坠五里雾中,像是给他一棒,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掂不清是非对错。
没一会儿,他又联想到之前驻足思考的那个问题——游妙词在睢孝肆五岁的时候曾有身孕,但他从未听到陈院长说睢孝肆有弟弟妹妹,甚至在睢孝肆的入院资料中也仅此显示着睢孝肆是独生子。那么游妙词的孩子是谁的,结合刚才睢孝肆的话,他顿感毛骨耸立。
“是的,”通过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睢孝肆已经猜了个大概,“哥哥你猜得没错,不只是我的父亲成影出轨了,我的母亲,游妙词女士也一样找了野男人。”
“所以,”睢景歌喉间发涩,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你真的有一个弟弟妹妹?”
睢孝肆笑了笑,不以为意:“有啊,我们是同母异父的血缘关系,只是没有名义的关联。”
睢景歌的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倩影,但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那个人,还活着?”
“当然,游鸿清把她照顾得很好,你还见过她呢。”
睢景歌被这句话砸得彻底没了生机。
“依据你的观点,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包括你的舅舅。”睢景歌反问他。
“我可从没想过让他们活着。”睢孝肆走上前去,在合适的地方停下,与睢景歌戒备的眼神四目相对,他环视一圈卧室,最后留恋在那丛最茂密的桃花雪上,似乎在透过它们,望向其中的东西,他话锋忽地一转,“侯汀娴来过吧,她就没跟你说说,为什么要与我合作?”
帮与合作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甘愿后者获利,而睢孝肆这样说,侯汀娴必然是有利益可得。但她当时对睢景歌所说的完全抛开利益没谈,这样睢景歌眼下很是迷惑。
所以他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游来诗,”睢孝肆倾身,在睢景歌后仰的时候又收回,“她要活着的游来诗。”
侯汀娴喜欢过游妙词,而作为游妙词唯一的女儿,自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可是这样如此一来,游鸿清现在的Omega妻子,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在睢景歌提出疑问后,睢孝肆说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了。”
睢孝肆说,当初宿乐亭得到的那段视频,是他主动泄的密。发件人并非是他,而是游鸿清。至于游鸿清从哪里取得的这段材料,那是Alpha军区内,现任的3S军官告诉他的。
短短几句话,睢景歌就已经意识到,睢孝肆的官职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他因愕然而凝固的表情在平静后有稍许松弛,他混着复杂的眼神与心态,去看、去问、去猜测。
睢孝肆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微笑着:“先不说这个,我先给哥说一个愉快的故事。”
就在睢景歌昏迷的上午,睢孝肆去往了游氏老宅,见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场景。
厅堂内,游鸿清就站在一滩逐渐蔓延的血泊之中,红色沾染了他充满褶皱的服装,他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地盯着身前的两个女人。游来诗正跪在地面上,她怀里抱着的娇小女性已奄奄一息,可那双手仍死死地抓着游来诗的衣裳。女人痛苦地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最终,那双手还是重重地垂落下去,柳沫浮彻底珠沉玉碎了。
事后,持有游鸿清杀人证件的游来诗报了警,现在警方已经把游鸿清控制起来。
不需要睢孝肆再做解释,睢景歌已经从这段话的字里行间理解到,游鸿清为什么会杀死柳沫浮,无非是柳沫浮知道了游来诗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游鸿清与别人的孩子。外界都说游鸿清待游来诗极好,他怕柳沫浮伤害游来诗,也怕柳沫浮把真相告诉游来诗,便灭口。不料竟是被游来诗发现了。至于为什么时机又是这样的巧,全都是睢孝肆的推动罢了。
游来诗没有偏袒的父亲,她还是报了警,证明她真的有把柳沫浮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是,作为柳沫浮的亲生孩子,去了哪里呢?
“被游鸿清掐死了。”睢孝肆嘲讽道,“但其实本该死的,是游来诗。”
这都是上午开庭时游鸿清亲口说的。游妙词与柳沫浮是同一天生产的。游妙词的孩子出生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婴儿室看过她,那就是那一看,她掐死了那个孩子。但她永远也不知道,游鸿清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做,便提前把柳沫浮的孩子与游来诗调换位置,所以游妙词掐死的是柳沫浮的孩子。游妙词之所以与游鸿清在一起,给他生那个孩子,是因为她要借游鸿清的手解决曾雁湘,为何不是借用自己的手,那是因为她要解决成影。
她对成影没有爱,与成影结婚,完全是为了成影背后的财力。她爱钱爱过一切。如她一样,成影也是为了她的钱财,在曾雁湘和其儿子的出现后,她才意识到危机来临。
所以睢孝肆说他的父母经常吵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多日未曾用过饭的身体逐渐失力,加上跌宕起伏的心情,睢景歌已经站不稳了。他挪回到床上,心力交瘁地捂住脸,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他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传出:“他既然已经被警方控制,那就变相受到了警方的保护,你想害人的计谋达不成了。”
“不,”睢孝肆把已经发凉的菜端出去,命令人再上一份。他重新走回睢景歌的身边,在地毯上坐下,去把玩睢景歌裸露在外的脚踝,“只要他头冠罪名,进去了,我就可以让他死得更快,这样就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他在里面只会是畏罪自杀。”
睢景歌听后撤下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睢孝肆:“所以你到底……在军区做什么?”
睢孝肆仰着头,眼神移向窗边,他挑挑眉,神情愉悦,又看了回来:“你知道当年报道的那个攻破敌方防御系统,占领其领土为殖民地的勇士现在在哪儿吗?哥,他就在你眼前。”
即便心中隐隐有这样的念头,睢景歌也早把它压下去,如今听到睢孝肆亲口承认,震惊之后更多的便是油然而生的恐惧与阴寒——睢孝肆远要比他想象的恐怖。
“本来那个3S头衔是我的,但我毕竟是Beta,恐不服众,就提拔了现任的3S军官。所以你现在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泄露关于曾家云的那个视频了吧?”
睢景歌:“……所以泄露这个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啊,”睢孝肆低头看着睢景歌把腿收回,眼神暗了暗,“只是想看一看我这个被母亲选中的男人,会不会如我所想厌恶我,想方设法把我弄死。我好找理由弄死他。”
睢孝肆一直知道游鸿清是看不起他的,甚至是嫌恶他的。就算他是游妙词的亲生儿子,游鸿清也没有想过养育他,或许就是因为他有自己与游妙词的亲生骨肉,所以才看不上这个身体里留着其他男人血液的孩子。就像狮群里的雄狮会把幼崽杀死一样,游鸿清迟早会悄悄抹杀他的。他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想到一个救自己于囹圄的办法。
九重天法律规定,凡是接收转让财产的亲属,必须要保证转让者的人身安全,直到转让者自然离世。若接受者意外离世,转让者还在世的话,转让者就会从其中领回80%,或自己留住,或继续转让给其他亲属。睢孝肆就利用这一点,以自己年龄小为理由,把父亲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游鸿清,将自己的生命与游鸿清的前途紧密绑在一起。
他知道游鸿清不是兔子,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他的眼里容不下游鸿清,游鸿清自然也不会把手里得来的利益再拱手相让,必定会想方设法用别人的手搞死他。
搞不死,也得通过其他的方法把他弄死。而曾家云的事情,就是一个契机。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全都被睢孝肆做过手脚,睢孝肆也通过这件事,得到了一个反杀的借口。
门被敲响了,一个士兵端正地站在门前,将手内的食物交给睢孝肆,随后行礼离开。
“哥,一会儿军区要来新人,我需要去看看。”睢孝肆把食物一一摆在桌上,把热气腾腾的粥搅拌均匀,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睢景歌的嘴边,“你吃一口,我就看放心地离开了。”
胃部一阵痉挛,睢景歌听得出睢孝肆话中的含义,垂眸看着这勺粥,还是张开了嘴。
霎时间,睢孝肆展露笑颜,把手里的碗交给睢景歌,趁机抓手揩油,烟儿似的溜走了。
睢景歌嚼着嘴里的粥,心情复杂,口味酸涩,许久许久才肯将它咽下——吞刀子一般。
傍晚,天将暗不暗,柔和的暮色再次临近,天边霞光晕染。睢景歌伫立在窗边,遥望着逐渐演变成橘红色的天空,每到这个时段,夕阳总是能抚平他的心灵,推开他的疲倦。
他在回忆睢孝肆的话,而后总结出他不能逃这个道理。先撇开布满重重障碍的军区不谈,人要想做一件事必先具备持之以恒的意志,他之前想过逃开、离开,可他还是低估了睢孝肆对他的占有,若是他逃不了也便罢了,吃点儿苦的多少就他自己,可若他真的离开了,又能去哪里,睢孝肆一定会把九重天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人,都得遭难。
这并不是夸大,睢景歌相信睢孝肆做得出来,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所以他只能安稳地留在这里,充当一个失踪人口罢了。
思至此,他叹息。他并不后悔遇见睢孝肆,因为他们曾经有过无数次快乐的时光,他痛恨地自始至终都是睢孝肆那些违背法律的行为。要说爱,是有的,哪怕是现在,否则他不可能这般绞着心的难受。可是恨也是有的,这一点他也不否认。这两样感情足以杀死他。
他闭上眼,黑暗中的耳朵更为灵敏,突然就听得窗外纷纷攘攘,明明这里是区内最高层。他以为幻听,诧异地睁开眼,从一旁的桌底下抽出板凳,踩着它朝下面望去。果不其然,他看见一群又一群的士兵排列整齐地走过,小得像蚂蚁。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睢景歌懒得管下面是在做什么,安全着地后就要把板凳搬回原处,却不料刚一转身,就看见不知在门口看了多久的睢孝肆,那人嘴边挂着浓浓的笑意。
“哥,”他说,“你刚才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儿。”
他是个要面子的,听见比他小的睢孝肆这样说,顿时有些挂不住脸,耳朵立马红润起来,心中那些恩怨早烟消云散,满嘴只留有反驳:“三十多岁像个什么小孩儿,老小孩儿吗?”
睢孝肆忍俊不禁:“那也是小孩儿。”
意识到自己突然间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睢景歌立刻冷下脸,不去看已经关门而入的睢孝肆。在睢孝肆故意靠近时,他刻意避开,刚要再离得远点儿,未曾想被人给抱住。
“哥,前几天用消力剂让你进入易感期,我向你说对不起。”他腆着一张脸,盯着睢景歌越来越黑的脸,继续自言自语,“主要是当时你总是要用不爱来刺激我,我就没忍住而已。”
睢孝肆的话勾起睢景歌在前三天里的回忆,他当时虽然意识不甚清晰,时好时坏,可还是能够听到一些污言秽语。想到侯汀娴临走前对他说的话,他抿紧嘴,冷声道:“删了。”
“删掉什么?”睢孝肆明知故问。
睢景歌欲要肘击,却发现睢孝肆抱得紧,压根施展不开,遂扭头:“这间卧室里有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还需要来询问我什么吗?我劝你别留备份,给我删干净。”
“那我要是不删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睢景歌这边安静得可怕。
“删可以,”见状,睢孝肆笑道,“你得主动亲我。”
睢景歌青筋暴起,趁着睢孝肆洋洋得意时以头猛击,痛得睢孝肆后仰,他便借此脱离,毫不留情地把睢孝肆按倒在地,跨坐在其身上,狠声道:“睢孝肆,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睢孝肆没有任何反抗地躺在地上,甚至是相当配合。他乖乖束手就擒,任由睢景歌按压着他的手腕,眼不眨地凝视那张怒颜。他的眼中倒影着璀璨如火的灯光,但都不及一个睢景歌看得清楚。他在笑,眼里的睢景歌也会笑。
而睢景歌完全是因为生气才这样做,否则他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睢孝肆。待他心情稍微平复,这才发现自己与睢孝肆的姿势。在得不到回应,只得到嬉皮笑脸时,他在尴尬之际又有些不耐烦,抬起身子就要远离那副身躯。
可被压了一会儿的睢孝肆才不会让人如愿离开,他伸出手,拦住睢景歌,又将其与自己迅速调换位置。俯仰之间,睢景歌就变成下面躺着的那个,显然当事人还没有反应及时。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即使在上面躺着打一架也不会被硌得生疼,何况睢孝肆在拉扯睢景歌的时候格外注意,在确保人能平稳地躺在自己身下时并没有用上十足十的力气。
明白自己处境的睢景歌终于满心溢出不妙的感觉,他刚抬起身子,就被睢孝肆又重新推搡回去,一来二回,也便没了重复的力气。于是,束手就擒但并不乖巧的人就变成了睢景歌,他怒目横眉,厉声呵斥:“你现在是装都不装了,玩起我来很有意思是吧?”
睢孝肆倒觉得无所谓,一边解手里的睡袍带子,一边说:“我的地盘,不需要装。”
“睢孝肆!”睢景歌阻止不了这行为,就用嘴一直喊他的名字,那三个字简直要在当晚磨破他的嘴皮。他视线下移,看着睡袍已经像破布一样随意敞开,露出里面的身体,体内的血液瞬间涌上他的大脑,逼得他脸色通红,让他难堪地撇开头,咬牙切齿道,“我易感期刚过去,还没恢复好,你就不能等两天吗?”
“可是哥,我想和你在清醒的状态下来一次,我想让你清醒的时候来说爱我。”
睢景歌感受到那只手自下而上抚摸着他的身体,擦过他的腰线,划过他的胸膛,最后卡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腺体又要发烫,他慢慢地闭上眼,神情难受又紧张。
“我爱你。”
睢孝肆凑过来:“你说什么?”
“……”睢景歌悄声再道,“我爱你。”
易感期过后的两天是Alpha的黄金休养时期,在此期间他们不易再纵欲,力量也大不如从前,必须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睢景歌说出这句话的目的仅是为了顺和睢孝肆,不去激怒对方,防止自己的身体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睢孝肆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天真。他去亲吻睢景歌的耳朵,在人不愿跟他接触而移动脸颊时,迅速调换位置,精准地吻住睢景歌抿着的嘴唇。他表现得急切又贪婪,他总觉得拥抱和亲吻是他与睢景歌促进关系最好的方式,抱住了或是亲到了,就会永远得到,尽管现在是他单方面强制,明眼便知睢景歌百般不愿。
睢孝肆亲归亲,压制的手却没有丝毫泄力,睢景歌挣脱不开这层桎梏,只能被困在这一方之地为其畅所欲为。他身上的衣物全部被蹭去,能遮蔽他躯体的只有睢孝肆。他自觉难堪极了,偏偏说不了话,嘴里的津液全被睢孝肆搜刮而去,他的嗓子干涩得生疼发紧。
“唔……”他发出沙哑的呻唤声。
听到这痛音,睢孝肆轻咬他的下嘴唇,挺身而起,含情脉脉地垂目看向他转正的脸。
“哥,我说过,伤害你身体的事情我不想做。我知道这两天对一个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掂得清,我不着急,我可以等。”他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迷你设备,举在睢景歌的眼前,“这里面存着那三天卧室里所有的录像,我会把它销毁,我说到做到。”
睢景歌敛眸:“……”
睢孝肆移开身子,把睢景歌从地毯上拉起。睢景歌在起来的瞬间就把衣服整理好,他没有去看睢孝肆,手却被握住,低眼一看,那人正跪在他的身边,给他揉捏着发红的手腕。
室内光线充足,柔和的暖光铺遍睢孝肆的全身。他的面部轮廓呈现得愈发分明,嘴角勾着的那抹笑,在光影交错下被衬得含蓄生姿。他突然变得那样的温柔,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着,如捧珍宝,让睢景歌暂时舍弃抽离手腕的想法。果然,光彩具有致幻的作用。
睢景歌看的时间久了,睢孝肆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抬起头,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减,他还是之前睢景歌身边讨人欢喜的弟弟模样,腼腆着一张脸,开口喊了一句:“哥。”
“嗯。”鬼使神差地,睢景歌应了一句。但这声“哥”还是打破这融洽的氛围,他显然被睢孝肆给唤醒了,醒悟后蓦然发现自己如今究竟在想什么,倏地抽回手,匆匆站了起来。
睢孝肆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就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不知所措的睢景歌。
站着一动不动的睢景歌全身阴寒,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颤。正如睢孝肆说的,他是个好人,他因睢孝肆的种种行为感到痛恨,一个好人是不应该去可怜一个坏人的,更不应该去爱上一个坏人。可他刚刚有那么一刹那,是非常想把那道光拥入怀中再去爱他的。
要重新爱上他吗?他在心中想,最后还是被否决。他没有办法这样做,他始终过不去曾家云横在他心里的那道坎;要继续维持着这种割裂关系,直到死吗?可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在睢孝肆耗尽耐心去折磨死他前,他自己就已经被自己折磨死了。
“到底怎样做,”他喃喃自语,“才能回到从前……”
睢孝肆站起身,脸贴他的肩头:“哥,你刚才说什么?”
睢景歌没留给他一个眼神,用手掌抵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开,转身便去洗漱间关上了门。
此后几日,睢孝肆倒也安分,除去晚上与他共处一室被经常粘着外,其余时间他都在为应对朝乾的战事做准备,有时甚至整日都见不到他的身影,睢景歌倒也也乐得这样独处。
是晚星子密布,清辉斜洒,卧室的窗台上余存淡淡月光。睢景歌靠在床头,神情淡淡地凝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他也仍是喜欢每晚看一会儿。
睢孝肆从洗漱室里走出,三两步就屁颠屁颠地上了床,和往常一样,把睢景歌的腿当做舒适的软枕,悠哉地躺在上去,不厌其烦地去观察睢景歌的脸,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般。
“哥,”睢孝肆去摸睢景歌的下巴,被人躲开后又侧身去抱他的腰,“你来这儿多久了?”
乍一听,睢景歌差点儿冷笑出声,这样的白痴问题让他把收回地视线投射到睢孝肆那张无辜的脸上,对着睢孝肆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说得好像我自己跑来一样。睢孝肆,我还得感谢你没把我关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而是把我当神一样供奉在你的花屋里。”
这话的讥讽意盖都盖不住,睢孝肆装作听不懂:“我怎么舍得让哥哥去那种地方待着?”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睢景歌都没眼去看他,仅是剜了他一眼,又重新去看黑夜。
“哥,接到上级通知,明日我将前往作战派讨论与朝乾的作战计划,所以暂时可能回不来,”睢孝肆不舍地磨蹭着睢景歌的腹部,他说这些不是想让睢景歌挽留他,他知道睢景歌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我知道这几天你很闷,所以你可以去楼下看看,或者在区内转一转。”
仍是之前头也不转的动作,睢景歌目不斜视:“你就不怕我跑了?”
睢孝肆没回答他,而是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句:“哥,你还知道福利院叫什么吗?”
睢景歌皱眉,刚想厉声道一句“你有病吗”,下一瞬就察觉到不对。明明“晨乌”二字就挂在嘴边,他却是说不出来!昔日里那些交缠在一起的人与物,如灰被风吹去,顷刻全都在空中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他现在只清楚地记着两个人名:睢孝肆和曾家云。
他眼中的迷茫被睢孝肆看得一清二楚。睢孝肆心满意足地扬起一朵灿烂的笑,便把狡猾的面孔藏匿在他的怀里,他可以感受到睢孝肆的话麻痹了他体内的白骨,顺着那一条条如线交织在一起的血管,奔涌到他的脑海里,在大脑里一遍遍回荡着——
“你跑不掉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