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光如水,两三颗星子温媚而柔弱地悬挂在明月身旁,万家灯火点燃城市的热度,街道上汽车的喧嚣接接连连,一阵高于一阵。
九岁的睢景歌安静地拉着陈院长的手,和她一起走在马路旁,前往目的商场。
曾家云在福利院内丢失了自己喜爱的玩具熊,没有那个玩具熊的他寝食难安,院长见他这两日日益憔悴,容貌枯倦,便答应他去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熊。他比小睢景歌两岁,长得漂亮像个洋娃娃,睢景歌也很愿意跟他玩在一起。那个玩具熊的特征早就被睢景歌印在脑海里,于是在院长要外出的今晚,他主动提议跟着一起去为曾家云挑选。
灯火辉煌,车辆来往,睢景歌已经很久没有外出过,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看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好奇地目光穿梭在马路上的每一个角落,城市因为他的注视而运转不息。
突然,在十字路口附近,一辆车急冲冲地飞驰过去,燃烧的星火在空中划出一条璀璨的弧线。睢景歌亲眼目睹从车上掉下一个人,而那辆车子撞在另一辆车上,熊熊燃烧着。
“呀,那好像是个孩子,”陈院长有些着急,向前几步,“小孩子还活着!”
睢景歌一听,连忙牵着她的手,疾步朝那边赶去。
他们快速穿过人行道,拨开迅速围聚的人群,停在路缘石旁。睢景歌看见那个从车上跌落的小男孩单手捂着后颈,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霎那间染红他的半只胳膊。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辆正在燃烧的车。交警已经赶去,呼救的同时又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睢景歌摸着口袋里的手帕纸,主动松开陈院长的手,迈出脚去走到小男孩儿的身边。他把未拆封的纸巾递到男孩儿眼前,没说一句话,但眼睛里却流露着担忧与同情。
纸张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小男孩儿看样是没有料想到,他用狐疑的目光看待高他半头的睢景歌,既没有接过,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街道的路灯就在两人头顶,男孩儿眼球不转,瞳孔里映照着光,明明那双眼看着冰冷,但光一照入,竟比车上蒙盖的火焰还要亮。
他的年纪一眼就知很小,但模样却与之不相称。不止是那双冷冽的眼让人顿感无形的压力笼罩心头,那微抿的嘴形成一段笔直的线条,也与其气质相符,活像个小大人。
夜晚,风稍凉,睢景歌被他盯得发怵,伸出的手有些收回的趋势。
“不需要,谢谢。”这句话是小男孩儿说的,很生硬。
睢景歌一愣,下一秒就看见他脱掉自己的上衣,把它系在脖颈上,默默垂下了头。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事发地点附近。车火早已被好心人熄灭,只剩一副焦壳,医护人员迅速了解情况,眨眼间担架上便躺上两个人。睢景歌看见陈院长在路边招呼他回去,他扭头看见向这边走来的护士,毫不犹豫就把手里的纸巾塞给小男孩儿,也不管他是否再拒绝,侧开身子就跑回到院长身边,跟着女人头也不转地离开这里。
他以为这次分别就不会再见面,殊不知天意使他们再次相遇。三天后,在一个雨蒙蒙的下午,睢景歌帮助志愿老师去院内倒垃圾,透过院墙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靠近,立马就认出那个男孩儿,刚要开口问一句,就看见男孩儿抬头扫他一眼,而后直直地倒下!
他通过保安大叔的帮助,把男孩儿背回福利院,又在陈院长的指示下,将男孩儿平稳地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医师忙里忙外,最后这个男孩儿被确诊并无大碍,只是他的腺体曾有过损伤的迹象,虽已治疗,但以后在分化上或许只往Beta方面发展。
虽说帝国规定,人人生来平等,但Alpha和Omega相较于Beta还是要有优势得多,这个消息无疑让在场的人替这个孩子感到惋惜。尤其是陈院长,她和睢景歌是亲眼目睹孩子从车上摔下,其父母均被送往医院的目击者,难免要更加伤怀感慨。
“小景,你陪陪他,等他醒来,我去打听一下他的监护人,顺便替他联系一下。”
睢景歌乖巧地应下,目送院长离开的背影,搬着小板凳坐在床边,端详着床上躺着的人。他的记忆停留在当时出车祸的那一晚,车体火光四溢,男孩儿从极速飞驰的车上摔下。也许就是那一晚,让这个悲惨的男孩儿伤到腺体,以至于恐怕再也没有可能成为Alpha。
微微细雨渐渐停息,天色暗淡,云彩之后蹦出的朦胧而柔和的夕阳光在窗边慢慢倾斜,从地上推移到墙上,随后又消失不见。睢景歌在房间里屁股不挪位置地坐了三个小时,无聊的他不小心睡过去,再睁眼时,入目的就是房间的昏暗。他一惊,倏地坐直身子,却又猛然撞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一双仿若星辰的眼睛,神秘、梦幻,但又让人生寒。
板凳在地面划出长长的噪音,像一辆长鸣的火车,轰隆隆地震颤着所有人的心。睢景歌受了惊吓,站立后呆若木鸡,那心脏不再是跳动,而是乱撞,他的胸膛再也盛不下它。
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脚步声。门开了,灯亮了,光打在所有人的面孔上,照耀出所有人不同的情绪,有慌张,有恐惧,还有漠然。
陈院长手持饭盒走来,视线来回打量着身前的两个孩子。睢景歌在她靠近时已经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弯下腰去把板凳放回原位,走回来时还不忘记偷觑床上垂眸的男孩儿。他看见院长走到那孩子的身边,把一盒食物放在床边,说不久后男孩儿的舅舅就会来接他。
至于为什么是舅舅,小男孩儿也在沉默后给出了答案:“我的父母没了,我现在算是孤儿了。舅舅他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去当他的累赘。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生活?”
多么懂事又无助的一段话。
陈院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愣一下,给出标准答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走流程。”
“好,”小男孩儿仍旧低着头,口齿异常清晰,“我会跟舅舅说明白的。”
他交代清楚就不再说话,陈院长也有事要忙,便安排睢景歌照顾他。
睢景歌是院内年纪较大的孩子,平时待人温和可亲,许多小孩子都喜欢他,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孩子们的大哥哥。但现在问题有些棘手,面前的小男孩儿不愿跟他聊天,他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所提问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唯独问男孩儿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睢景歌看见他把那晚的手帕纸拿出,明晃晃地放在床边,一言不发。
手帕纸是福利院批发的,为做宣传上面印有院名与地址,小男孩儿凭此找到不是难事。
男孩儿不说话,睢景歌也不强求,默默收拾着饭后残局,又带着孩子去规定的地方洗漱擦身。明明他自己都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得井井有序。舍内的其他孩子都已经从娱乐区赶回来,志愿老师多关注一下暂住的孩子,然后叮嘱他们早睡。
虽然孩子不大,但是床很小,装下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夜已深,钟鸣漏尽,其他的小朋友发出酣睡声,睢景歌难受地翻了一个身,面对着捡来的孩子。鼻尖有些微热,他不舒服地拿手搔了搔,不小心碰到另一个温热的物体,旋即睡意全无,他倏地睁开眼。
与他同床而眠的孩子还没有睡,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镶嵌上去两颗最亮的星。
为避免吵醒别的孩子,他小声问:“你为什么还不睡呀?”
小男孩儿收回视线,寻思一阵,才冷冷道:“睡不着。”
睢景歌的视线自然移动到男孩儿因受伤被包裹着的脖子,以为他伤口痛,于是擅作主张轻声下床,去柜子里取出暖水袋,独自一人去水房接好热水,带着它回到床上。
他贴心地把暖水袋放在侧身而睡的男孩儿后颈处,笑道:“这样就不会难受了,快睡吧。”
没料他会这样做的孩子一时无话可说,好久才憋出一句:“谢谢。”
“没事,”睢景歌调整一个睡姿,扭头看他一眼,“晚安。”
晨乌福利院内收留的孩童都是有权利接受教育的,直至年龄符合接受中学教育,他们才会将孩子送去高中就读,高中以下阶段则继续留在福利院内,由志愿老师传授知识。
睢景歌现就读小学三年级,课程相对于弟弟妹妹要多些,所以每天的任务也就多些。等他下课去室外游玩时,就看见院门口处,陈院长牵着昨天捡到的小男孩儿的手,两人在跟一个男人聊着,不过多时男人就头也不转地上了车,车子顿时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陈院长侧身弯腰,男孩儿仰视着她,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直目视那边的睢景歌。院长像是找到了合适又满意的人选,领着男孩儿走到他的身边,把人托付给他。
“小景啊,以后小四就是我们院内的一员啦,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弟弟。”
院长说他叫成小四。睢景歌乖巧点头,应下。
此后,他的爱心又多出一块,在处理其他弟弟妹妹情绪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总喜欢坐在角落里玩狗尾巴草的小四。因为对小四心生怜悯,所以他会格外关注小四,奈何男孩儿就是个冷性子,又或是对陌生环境的不信任,对所有人都不愿搭理一句话,孤僻又不合群。
那日,同睢景歌在一起的曾家云跌倒在水泥地上,膝盖上磕出两朵血玫瑰,连带着手里的玩具熊也摔进水坑里,变成一只倒霉熊。睢景歌忙把人抱到干净的石凳上,匆匆喊来医师为他包扎,见他哭声变小才安心去捡起那只还在泥里的倒霉熊,打好水把它清洗干净。
就在他在树荫下打肥皂的时候,听见角落里有打架声。他拿着洗衣皂过去,入目的就是一个小男孩跟一只小公鸡似的斗志昂扬,举起一块泥巴就朝着小四投掷过去,泥巴落在身体上的那一刻,骤然四分五裂,泥点子溅到墙壁上,小四的脸上也污渍斑斑。
“干什么呢!”睢景歌怒喊,“谁教你们欺负朋友的,还想不想做好孩子了?!”
睢景歌算以另一种名义上的孩子王,比他年纪小的孩子都认他做哥哥,哥哥生气他们也是害怕的,所以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那扔泥巴的孩子顿感不妙,躲闪不得,便开始支支吾吾地为自己找理由,硬是逮着一句话就唠叨个不停,说小四抢他玩具,欺负他。
这理由让睢景歌内心发笑,那孩子是福利院内出了名的调皮,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所以他走近,把小四领到自己身后,佯装铁着脸怒言:“谁要是撒谎,就得不到玩具了。”
所有的小朋友开始眼神躲闪,他们都怕睢景歌说的是真的,也不想被扔泥巴的小孩子牵连到,便试探着挪位,后退几步,站在靠墙的位置,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罪魁祸首,不用语言表达,而是用眼睛告诉别人:不是我做的,真正的凶手我已经给你指出来了。
见此,扔泥巴的小男孩羞愧愤然,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每个人,耳尖渐渐地红起来。
“要说什么?”睢景歌给他提示,把小四推到自己身前,“做错事要怎么办?”
“对不起,”男孩子瓮声瓮气地,颇不情愿地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哥哥别告诉院长,否则她会训我的,我不想给她留坏印象讨厌烦,求求你了。”
“现在知道欺负朋友会讨人厌了?”睢景歌挑眉,侧头去看小四,指着那个小男孩对他说,“小四,现在他道歉了,你原谅他了吗?”
小四冷目注视着,随后轻飘飘地收回目光,怯生生地说:“没事,我不怪他。”
既然如此,睢景歌把那一群小孩子放走,让他们闲来无事就去学习,幽暗的巷口里只剩下他和小四两个人。他把左手甩干,去牵起小四的右手,领着他走向充满阳光的大道上。
“他们是不是总欺负你?”睢景歌看着小四抬手擦脸,停下,主动去给他把那些他擦不到的泥点抹干净,“如果他们总欺负你,为什么要沉默,而不是去和老师说明情况?”
他能这样问,自然也是听说过。前几日在上课的时候,他就听见老师小声议论过有孩子经常被欺负,他第一时间紧就想到了总爱孤身一人的小四,碍于没有正面撞见过,他也就没有证据说别人欺负小四,只能闲暇之余多注意着点儿,以防小四真的受到伤害。
小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紧盯,如磁铁吸附在他身上,眼神里最多的是不信任。
无奈,睢景歌不再强求,继续牵起他的手,把他领到院中央。
“我要去洗玩具了,”睢景歌举起另一只手里湿漉漉的肥皂,“那小四自己先回去吧。”
冷不丁的,小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谁的玩具。”
“家云的。你认识他,叫做曾家云,是一个很腼腆可爱的小朋友。”
“我知道他,”小四说,“他看起来很弱,而且经常粘着你。他是Omega吗?”
人类第二性别的分化通常集中在12-14岁,极个别上帝眷顾的宠儿会早于这个阶段分化,他们主要是处于领导峰值的Alpha。像睢景歌这种十岁左右的孩子,不被上天特殊照顾是还没有分化的可能,只能通过医学检测出分化的趋势。而就算是适龄分化,也暂且不能确定性别,防止假性分化就需要观察6个月,之后才能确定真正的第二性别。
曾家云与小四同岁,他们还这样小,睢景歌大他们两岁都没有达到分化的年纪,他们又怎么会突然确定第二性别。所以他笑道:“还不确定呢,Alpha也可能是娇娇弱弱的。”
小四没再说话。随后他既没有选择离开,也没有选择帮忙,而是只身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睢景歌洗玩具。直到睢景歌把玩具熊晾晒起来,他才站起来,两人一起离开。
后来,也不知道小四受到何人的启发,竟不再如往常那样孤僻,又或是他已经习惯和大家伙一起生活,他会开始试着和别人交流,学着睢景歌的模样去安抚同龄人,又像个跟屁虫一样喜欢追在睢景歌的身后。几乎是睢景歌去哪儿,哪里就会有他的影子。
慢慢地,孩子们在福利院度过一年又一年。转眼间,睢景歌已经到了要上高中的年纪,而他也已经分化成Alpha。不出意外,小四因为腺体受伤,只能分化成没有信息素的Beta,曾家云同他的脾性一样,确确实实是一个Omega。Omega对Alpha好像有着天生的吸引,自曾家云分化后,睢景歌就特别关照他,以至于总会忽视掉平平无奇的小四。
为此,小四不止一次跟睢景歌闹过脾气,他爱哭的性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每每睢景歌因忙碌对他照顾不周,他就会用眼泪或者生闷气去博取眼球,更甚时会用生病留人。
睢景歌端着饭碗,来到房间里,看见坐在床上的小四。他笑脸相迎,一勺一勺舀着粥送到小四的嘴边,那人却连看一眼都懒得,扭头看向一边,愣是不愿意理他。他叹气,蹲下仰视着小四,执勺的手纹丝不动地举在头顶,为的就是等着小四回心转意去俯首喝一口。
“我知道我对你的忽视让你不开心了,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原谅我,好吗?”
鼓着脸,红着眼的小四淡漠地扫他一眼:“真的?你明明知道你还这样做,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一个让你们觉得没有用的Beta,所以就可以不关心我的死活……”
“绝对没有!”睢景歌一口否定,“小四,就算你现在至今未曾分化,我们都不会嫌弃你,就算你是一个无腺人,我们也不会抛弃你。”
“我不管别人,”小四正脸对视,但仍旧没有喜悦的神色,“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这就是我的想法。”
得到睢景歌郑重的保证后,小四才与他心满意足地和好,才肯咽下这口饭。
在离开孤儿院前往寄宿制高中时,睢景歌站在车门口,与陈院长道别。姗姗来迟的小四哭哭啼啼地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扬言要走也要两人一起走。他离开福利院的事情没有告诉小四,院长就怕这孩子不舍得,如今瞒不了,只能柔声安慰着。偏偏小四像一头犟得要死的牛,死活就是不愿意离开睢景歌,给出的理由也是哥哥不在就会有人欺负他。
司机还在车上耐心等待着,睢景歌眼看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抱住小四,好言相劝:“小四,我每隔两周都会回来的,我们不会很久不见面。等以后小四也会外出上学,也会和我上一所高中,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所以小四好好吃饭,争取快快长大。”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外出上学?”小四生怕他溜走,死死地拉扯着睢景歌今天刚换好的新衣服,衣服的下摆捏出一圈似花的褶皱。
睢景歌认真地想了想:“两年后,我那时读高三,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上学了。”
终于,小四松开了顽固的手:“好,我会乖乖吃饭再长大,然后去找你。”
睢景歌信守承诺,每隔两周放假的时候,就一定会回到福利院见小四。熬过寒假又迎来暑假,他拖着行李回到福利院,刚进门,还没走多久,就撞见小四扶着一个人从不远处经过,他们的动作看起来鬼鬼祟祟,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人一样,让他好奇地喊了一声。
许是没料到他的出现,小四在看见他后顿时立足不前,而其身旁比他矮小一些的孩子更甚,听见他的声音如同听见魔鬼的呐喊,包起裸露在外的脸就挣脱开小四,反方向跑去。
即使那孩子包裹得严实,睢景歌也已经识别出那是刚见过没几周的Omega,曾家云。
他揣着一颗疑惑的心,大步走向如泥塑木雕般的小四面前,询问刚才的事情。小四做贼心虚似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让他的疑惑更为加深,就要朝着曾家云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一问究竟,却被小四拉住手臂,猛烈地摇头制止住。
“我不能告诉你的,哥,”小四难堪极了,“我答应要帮曾家云保密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睢景歌温声询问。
任凭他如何再问,小四就是要帮曾家云保密,摇头拒绝说出真相。他的表现让睢景歌心感不妙,拖着行李就要去院长的办公室内找到答案,不论小四在身后怎么阻拦。
而身为福利院的院长,福利院内有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耳畔。她见睢景歌这般执拗强势,也不再帮曾家云隐瞒,而是选择坦白:“家云那孩子被标记了,刚做好腺体的清理手术。你别去追问他,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有和你关系这样好,一定觉得很难堪。”
分化没多久的Alpha是没有办法实现标记Omega的,只能暂时通过腺体来传达自己的信息素的气味,以此来吸引Omega,所以在第二性别出现后的前三年,Alpha和Omega是必须通过抑制剂来缓解自己的难渡期。若是硬标记,会对Omega的腺体造成不可逆损伤。
院长看似不忍心再将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她瞄了一眼小四。
睢景歌捕捉到这一点,扭头盯上小四,如同猛兽盯上猎物。
知道逃不过去的小四将那天看到的一切还是说了出去:那天正值娱乐课,志愿老师提议去新建的花圃周缘学写生,他与好朋友一起从东楼穿过,恰巧经过绘画室。既然是写生,画笔之类的工具少不了,但老师没有安排,他们就不能擅作主张。当时那个年纪的孩子,对老师的表扬很是看重,若能在老师没有支使的情况下博得老师的赞扬,对于自己也是一种往脸上贴金的表现,朋友也觉得合理,于是两人就打开了绘画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小四说的时候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越往后说越是心惊胆颤。
目标专一的他走直线来到各式各样的笔筒周围,完全没有注意到朋友已经离开他的身边,就在他转头去询问意见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他的好朋友全体蜷缩地跪倒在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那就是面红耳赤的曾家云。即使他对信息素不敏感,眼前发生的事他也能知晓一二。俯仰之间,他就要冲出去喊人,却被好朋友拽住脚腕,他当即扑倒在地。
锥心的痛散布四肢,他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Alpha把门锁上,转身去啮啃一个正被信息素困扰的Omega的腺体。视觉的冲击让他疯狂地尖叫,不顾身体的疼痛去拼力打开门,哭喊着朝院长办公室跑去。事后,陈院长调取了绘画室的监控,事实和小四说的一模一样。
“家云突然进入发情期了,Alpha也是误打误撞。”陈院长揪心地说。
讲述完的小四突然又哭了起来,他靠近睢景歌,口齿含糊:“哥,是不是我的错,要是我不带着他去绘画室,不出那个馊主意,曾家云就不会经历那样的痛苦了……”
睢景歌又怎么会怪他呢,偶然这种事是会降落在每个人头上的,若是这样就要惩罚小四的话,那岂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注定要带有罪孽?他知道小四心中的阴影绝对不小于其他任何一个人,便环住他,拿纸给他擦着泪水:“别哭,你没有错。你有没有磕伤哪里?”
小四在他怀里摇摇头:“我没有,只是膝盖擦伤了,不过不要紧的。”
睢景歌随即蹲下,去轻吹男孩儿的膝盖,又仰头:“疼的话一定要去医师那里看看。”
小四笑着点头:“嗯!”
安慰过小四之后,睢景歌心中想的更多的就是曾家云。以他们刚打照面的形势,曾家云对他如此害怕,定是不想让他知道。可哪有纸包住火的事呢?曾家云定会等着他去抚慰。
寻找曾家云的过程无疑是困难的,他总是避东避西,摆明不愿与睢景歌相见。但睢景歌铁了心要找到他,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在绘本室内遇见了。
曾家云见到他,就如同老鼠看见猫,活像施暴的人是他一样。他见小男孩儿断成珠子的眼泪,猜测孩子在害怕,就不再上前,远远地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不去刺激曾家云。
终于,曾家云止住哭声,哆哆嗦嗦地擦去眼泪,抬头,缓步走到睢景歌的面前。
“小睢哥哥,”他委屈着脸,好不可怜,“我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伤心难过,我更怕你会因为这件事厌弃我,会觉得我很脏,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我了。”
睢景歌一头雾水,继而又觉得有些伤心:“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何况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但我心里难受。哥哥,我喜欢你,我不想让自己变脏。”
这是曾家云哪怕觉得痛,也要坚持去做清洗手术的原因。
睢景歌没料到他这样说,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话语的冲击力让他说不出话。
第二性别分化之后,Alpha和Omega相较于Beta会提前发育,发育之后,就是他们情窦初开之时,出现早恋的现象委实不会觉得太过于奇怪。但睢景歌还是无法接受,他也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候,他明白那不是爱,是一种Alpha的欲。生硬的拒绝他说不出口,而况曾家云是从小粘着他的弟弟,他没法说得太过于决断。
但他还是要委婉地拒绝。
“家云,我谢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是我们这样的年龄,不适合谈情说爱,你现在要为了自己的以后着想,学业、事业,这些稳定之后再来谈爱。另外受到伤害,不要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先考虑你自己。别人怎么想与你无关,你要确保的是你自身的安全。”睢景歌捧着他哭过发红的脸,微笑道,“不要多想,我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拒绝你。”
“那哥哥喜欢Omega吗,”曾家云问,“我以后,有没有机会呢?”
睢景歌真的有在认真思考:“Alpha当然喜欢Omega,至于机会,家云先好好长大。”
这次,曾家云才提起笑容:“好。”
摸了摸他的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绘本室。
一出门,睢景歌就撞见了门口处似雕塑的熟人,还没等他开口,小四就说明跟来的理由:“哥,你也是Alpha,我担心曾家云会因为看见你受刺激,我跟着也算多一份保证。”
说完,他就含笑地歪头,看向一旁吸鼻子的曾家云。
睢景歌没他想得这样周到,走过去捏捏脸:“还是你想得周全。”
“当然,”小四看起来很高兴,在睢景歌伸手摸他的时候立刻攥住手,“我很关心你。”
睢景歌轻轻地拍拍他的脸。
暑假期间,有睢景歌的陪伴与帮助,曾家云的精神状态逐渐得到稳定,当时对他实施侵犯的Alpha就是之前对小四抛掷泥巴的那个调皮王,睢景歌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和小四玩在一起。只是经过这件事,依据九重天的法律规定,凡是在第二性别分化后三年内,伤害Omega的Alpha,都会被强制送去管制院,直到成年才肯放出,且会存有档案。
本来都是福利院内无父无母的孩子,陈院长也不想让Alpha去受苦,且征求曾家云意见时他也没有再怪罪的意思,就打算瞒下。不料之后某一天,管制院的工作人员前来核对一封邮件的信息,内容便是关于上次曾家云被Alpha欺辱的事情,这件事便暴露,查核监控与邮件信息描述一致,管制院高度重视,务必要带走那个Alpha。睢景歌还记得当时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哭着求院长把他留下,但无果,一切要听从法律的安排与指挥。
事后,陈院长特意把大家伙聚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揪出那个偷发邮件的人,但最终仍是没有发现嫌疑人。孩子已经离开,再调查下去也是白费力去,这件事也就罢了。
对于这件事,睢景歌没有太大的看法,毕竟小时候那个Alpha欺负别人欺负惯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也完全不是没有可能是被他欺负过的小朋友联合起来对他的报复。
院长通过这个问题,意识到院内分配的漏洞,从此拓建幼儿区,在其中进行隔离网,上课也让Alpha和Omega进行分离,以防再次出现这样的事情,引来麻烦。
在睢景歌高三那年,小四终于可以如愿与哥哥上同一所学校。临开学前,他去找到陈院长,提出更改名字的意愿。他不仅想要把名字改成其他字,连姓氏也想一并更改,至于改姓什么,他早就做出决定,那便是和睢景歌一个姓氏。
于是,睢孝肆便顶替了成小四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