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 第17章 前路

回到家，周燕眼神一看过来，杨帆就恭敬地把手机上交，安分地去书房写作业去了。

杨帆靠在电竞椅上，摸着封面从书堆里抽出生物选修一，看着配图里长毛的豆腐念念有词：“毛酶的作用是使豆腐表面有菌膜包被......”

生物是一个可以让人静下心的学科。

杨帆一闭上眼就看到了一个坛子。他想着腐乳制作的步骤和注意要点，往里面装水，加盐，码豆腐，心中全无杂念。

睁眼的一瞬间，他的思维忽然偏了一下。一坛红艳艳的豆腐陡然变成了任无弦的脸。

或许，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任无弦吧。

你看我刚刚都没有想到他。

只不过是费洛蒙一时作祟造成的，青春期里的丁点躁动罢了。

他定了定神，在心里嘲笑自己：杨帆啊杨帆，这可是你的初恋欸，真的就要这样扼杀了吗？

是啊，不然能怎么办呢？

杨帆太了解父母了，他很清楚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之后，他们会有的态度。

周燕会发火，然后跟他说这是毛病，是变态，或许还会流着泪跟他求，让他不要有这种毛病。

杨景可能会一起发火，或者安安静静地在阳台喝酒或是抽烟，呆坐着发愁。

那他能怎么办呢？

难道冷眼在旁边看着吗？

或者跟着一起，无能为力地哭吗？

要不然呢，惊天动地地大闹一场吗？

杨帆垂下眼想了想，不敢想。

他收敛了思绪，靠在椅背上，蹬着桌子滑远了一点，翘着腿仰着头，随机在脑海生成一篇文言文。

《逍遥游》

啊，《逍遥游》？很不错啊，很喜欢的一篇文呢。

杨帆看着天花板上的大灯，白灯周围一圈蓝环，看着很像UFO，他想着，一边走神一边背书。

“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

任无弦晚上吃了螃蟹，很是满足，还有点为之前因为怕麻烦就拒绝螃蟹的自己感到惋惜。

沈筠看着他吃完后看着空锅还有点失落落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以前也不知道你这么馋螃蟹啊，明天还给你买。”

任无弦这才点了点头。站起来把螃蟹壳收拾好，绑螃蟹的线洗干净了晾水龙头脖子上，然后用洗洁精洗手，用洗手液洗手，用香皂洗手。

终于搓掉了手上的腥味儿，他这才允许自己碰手机。

正道的光：螃蟹很好吃，谢谢。

正道的光：开学见。

等杨帆下次拿到手机了就能看到了。

开学见。

*

2020年10月7日晚

考试前最后一天晚上杨帆都会出去给散散心。

杨帆合上错题本，正想起身去拿mp3，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计划。

他把书架最上层的《几何原本》抽了出来，拿出里面夹着的小钥匙，再从书架第二层里的高一笔记里抽出一本被伪装成笔记本的A5大小的盒子。

杨帆用钥匙把盒子打开，悄摸着把日记本拿出来，拿起红笔在日记本里“不想任无弦（断情绝爱篇）”一栏上又添上一道杠。

这几天都没有想他了，杨帆想。

莫不是我天纵奇才，生来就是适合修无情道的武学奇才，带到大圆满后便可直接飞升成仙，香火无穷尽也。

他想着，扯了扯嘴角。

好像不是很想笑啊，怎么办。

凉拌。

不好笑啊。

杨帆叹了口气，又把盒子和钥匙藏好，带上mp3出门去。

耳机里放着的《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是考前必听的曲目，很能缓解考前焦虑，所以杨帆每次都先听它。

他头脑放空，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条岔路却顿住了脚步。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1】他想着，还是选了大路，刚要抬脚走，mp3里的声音短暂地停了，然后换了一首。

是《菊次郎的夏天》。

欢快的声音通过鼓膜一路传入心脏，仿佛还夹杂着上一次听这首歌时记忆里还没有散去的淡香，在柔软的心脏里跳得杨帆疼。【2】

鬼使神差的，他扭头进了小路。

“我只是想要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罢了，”杨帆心想，“之前和任无弦在这里碰见的太丢人了，我只是想练一练胆子，仅此而已。”【3】

但是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怕黑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这样想过。这仅仅只是因为之前这段路是和任无弦一起走的，他想重温一下罢了。

或者还夹杂一点微末的希望，想要再遇见任无弦一次。

青春期的悸动哪有那么好平息。

他一直在想他。

七天好长啊，怎么这么长，长得和眼前的野路一样，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怕黑的人一旦陷入黑暗，总会觉得自己全身都毛毛的。

后背没有眼睛看着，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前面的能见的也是未知的朦胧一片，不知道会不会窜出来什么东西。

杨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可是黑暗永远是这样的如影随形，摆脱不得。仿佛死死地把杨帆按住了，让他动弹不得。

一切都仿佛和那一天重合了，只不过再没有遇到那么一个人，这路就变得这样难熬。

恐惧如同潮水把他淹没，连一声声呼救也被水堵了回去。

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4】

杨帆心里陡然升起的不知对谁的怒气压过了害怕，他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了起来，险些被旁边横叉过来的树枝扫到了也不管，大步地往前跑了起来。

终于看到了小路和大路交汇的地方，前路可算是一片光明了，杨帆才慢下脚步。

等到真正踏上大路，杨帆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仿佛只是一个正常来散步的高中生。

暖黄的灯光并不刺眼，他却觉得眼睛有点疼。

他的前路是这样的黯然无光。

怎么办啊。

腿好酸。

是无氧呼吸留下还没来得及被分解的乳酸堆积导致的。

什么时候了杨帆，你要不干脆撇根树枝默写无氧呼吸的方程式好了。

不用树枝也行，我可以直接在脑子里默给你听C6H12……

真是够了，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杨帆叹了口气，把脑海里吵架的两个小人都揍了一顿。

我不知道啊。

*

任无弦考前习惯看一看自己的错题集，看完了，时间还是早。

才十一点，睡觉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他想了想，把本想留到明天看的化学错题集拿了出来。

沉浸于看题的时候时间才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时钟被分针拽着跑完一大格，任无弦把本子放下，检查好明天考试要带的东西，然后洗漱上床。

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心里难得地涌上一点期待来。

再一睁眼就是早上，就可以和杨帆见面聊天啦。

这几天没有杨帆在身边叽叽喳喳，感觉生活的乐趣都少了一大半呢。

睡梦中的杨帆似有所感，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梦里的荒诞却仍在继续。

梦里他是一只小兔子。

幼小无助又可怜，但是会骑自行车的，可爱的，小兔子。

但是小兔子是不能骑自行车的。

所有会骑自行车的兔子都是兔子女巫，会被兔子国的卫兵抓起来，严刑拷问。

杨帆被发现了，他飞快地骑着自行车逃跑，蹬着蹬着，自行车甚至都飞上了天。

但是他最后还是被兔子卫兵抓住了，押送到了兔子国王面前，要被拷问。

兔子卫兵把他送到兔子国王的宫殿里面前就松开了手。

杨帆在宫殿里看到了两只被兔子侍卫押着的兔子。

他莫名其妙地就是知道，那一只大兔子一看就很软乎乎的是妈妈周燕，另一只有着独一无二的蓝眼睛的是任无弦。

兔子国王严肃的声音仿佛是班主任徐总配的音，它道：“杨帆，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要救谁？”

话音一落，兔子侍卫把那两只兔子都推到了旁边不知怎么出现的海里，杨帆脑子发懵，当即飞跑过去，跟着跳了下去。

可怕的失重感袭来，杨帆猛地一蹬腿，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他久久不能回神，瞪着天花板发呆了很久，忽然觉得很荒谬。

怎么？是著名的你妈和你对象掉水里你救谁的拷问吗？

可是任无弦还不是我对象啊。

好几天的纠结后，杨帆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对哦，任无弦很有可能是直男啊。

我纠结半天有什么用。

人没追上就开始想见家长的事情了？

杨帆醍醐灌顶，啼笑皆非。

【1】出自普希金（因为翻译不同，我就不放诗歌名了）

【2】指路第十二章

【3】指路第三章

【4】出自《蒹葭》（《诗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