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不见章台路 第50章 四十六

官家果然没有拦我，急急忙忙地派人将我一路背进了他的寝殿。

外面的雨依旧倾盆，宫女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服侍着我换了被雨水大湿的衣服，然后将我送上软榻歇着。

官家这才走来看我，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迫不及待和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胎死腹中？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方应看……”官家握住我的手眼眶急得通红。

我抿唇摇了摇头：“不关他的事情。”

“那那是谁？”官家询问，“章台，别怕，告诉十一叔，十一叔会为你做主。”

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多，最后在我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还只是他。

我握住官家的手：“十一叔，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住上几天？我想回家。”

官家沉吟了片刻道：“和义郡王府现在估计没有了，怕是不好照顾你，你现在最是要好好注意身体的时候，在宫里先住些日子吧。”

我点了点头：“好。”

官家沉吟片刻再问：“我派了人去看了，你却被打回来了。章台，你和方应看到底过得怎么样？你这次落胎又是因为什么？”

“十一叔，汴京城内，谁人看不惯我们夫妻，你不清楚吗？我的饮食、衣物甚至连燃的香都出了问题。他哪里只是想要我孩子这一条命。大夫说了我差点一尸两命，十一叔，若是我死了，你难道会允许方应看续弦吗？你会让他陪葬的，对不对？”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孩子，冷静地对官家说道。

官家站了起来，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蔡京……”

我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官家，等着他的后话。

“官家。”米有桥弯着身子进来了。“什么事？”官家皱了皱眉问。

“外面有人求见官家。”米有桥回答道。“今日谁也不见，让他走！”官家烦躁地挥了挥手道。

“官家，来的是颍川团练史啊。”米有桥说道。

官家皱了皱眉：“颍川团练史？他进京来做什么？”

“官家，你忘了吗？颍川郡公夫人入京了，这颍川团练史正是跟来保护的。”米有桥说道，然后有意无意地轻瞥了我一眼，“听说颍川郡公夫人此次进京身边跟着的护卫品阶最低的也有从五品。

就在方夫人出事那日，颍川郡公夫人遇刺，今日刚刚醒来。”

一个丈夫不知所踪的命妇，何德何能让朝廷官员亲自护送，而且最低的都是从五品。团练史，正是从五品官衔，还是有实权的。

这个雒夜夫人，她夫君留给她的权势到底有多大？

“唉！”官家长叹了一声，然后道，“行吧行吧，让他在文德殿候着。”

“十一叔。”我唤了一声。官家立刻回过头来看我：“嗯？怎么了？”

我下了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米有桥连忙上前来搀扶我：“方夫人，您小心点儿。”

“十一叔，我想见一见颍川郡公夫人。”我对官家说道。

官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替你召她入宫，让你们见上一面。”

官家还是把之前服侍我的福吉和圆子调给了我继续伺候，还多加了四个宫女两个嬷嬷，并且特意指派了一位太医。

福吉很快给我带来了消息，颍川团练史说雒夜夫人刚刚醒来，身体虚弱不宜进宫，所以暂时不能来见我。

半个时辰之后，福吉又跑来找我一趟，说张蟊入宫了，跪在文德殿前求见官家，口口声声要带我回家。

又过了半刻钟，福吉说方应看也来了，和张蟊一起跪在雨里求见官家，说要带我回家。

而官家就任由他们两个跪着，一个也没有召见。

“这雨会下多久？”我听着窗外的雨声问。

“外边电闪雷鸣的，这雨怕是明天也停不了。”福吉为我端上一碗汤水回答，“姐姐，这是福吉亲自去小厨房熬的红糖银耳粥，你尝尝。”

我回头看了看，端起那碗粥发呆：“福吉，你说他们这么跪着能撑多久？”

“福吉不知道，这雨下得着实大了点。”福吉回答道，神情似乎有些忧心。

我沉吟片刻开口唤道：“圆子。”

圆子连忙从暖炉边走过来：“姐姐，奴才在这里。”

“拿把伞给侯爷送过去，叫他回去吧。”我喝了一口红糖银耳粥，“福吉，你给张侯爷去送把伞，也让他回去，叫他别掺和了。”

“是，姐姐。”福吉和圆子颔首一并应下了，然后背退了下去。

我静静地回忆着进宫以来的事，我不过那么一说，官家脱口而出的名字就是蔡京。那么也就**不离十了，他还真是有胆子，我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是皇亲国戚，他也敢除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那个孩子，我的小腹再次隐隐作痛，我将碗放回一边，捂着小腹放平身子。

“姐姐！姐姐！”福吉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身上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纶帽也跑得有些歪斜。

“你急什么呢？”我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福吉喘着气对我道：“姐姐，方侯爷和、和张侯爷打起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向福吉：“什么？”

福吉小心地询问：“姐姐，去看看吗？”

福吉唤来一个比较强壮的宫女背了我赶去文德殿，当我赶到文德殿时，禁军已经奉了官家的命拉开了方应看和张蟊。

文德殿内传出官家的怒斥，其间不断夹杂着方应看和张蟊的争执。

“放我下来。”我对背着我的宫女说道。宫女放下了我，福吉扶着我想扶着我进去，还没走进去米公公就迎出来了。

“方夫人来了，官家吩咐了，让夫人从后面进殿。”米公公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应下，转身从后边走进了文德殿。

一走进文德殿后殿，我就能听到中殿传来的声音。

文德殿的装饰还是没有变，福吉和米公公扶着我在我以往小憩的软榻上坐下，还给我拿了条毯子垫着。

“官家知道夫人一定会来，让夫人先别说话，听着就是了。”米公公低声对我道。我轻轻地点点头：“知道。”

方应看与张蟊的争执声不绝于耳，可以听出来，他们两个人都很生气。

“晏娘已经嫁给我了，他是我明媒正娶，天下为聘娶回家的夫人，张侯爷有什么资格说要带本侯的夫人回家！”方应看的声音里是怒不可遏的怒气，我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过，即便是我们之前的那一个月。

“可是你根本就不懂得对她好！”张蟊怒吼着，“你连你们的孩子都保不住，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带她回家！我可是都听说了，你不仅不信任她，你还觉得那孩子不是你的。指不定就是你自己弄掉了这个孩子！”

“张蟊！你再说一句试试！”若非官家在，恐怕张蟊已经是个死人了，“若不是你，居心叵测，往神通侯府里安插眼线，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呵，我若是没有往你府里安插眼线，只怕我和官家现在都不会知道表姐小产的事情，表姐就是被你欺凌至死，我们也不会知道真相！”张蟊的嗓音越提越大。

“都给朕住嘴！”官家猛地喝道，好像把什么东西砸了出去，我听到方应看闷哼了一声，应当是被砸中了。

我攥紧了衣袖，差点就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都让朕很是失望，特别是你，方应看！”官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方应看，神通侯，好威风啊。你以为章台怎么会嫁给你？你不会自大得以为朕真的怕你神通侯府的区区几千的兵马吧！

赵章台是什么人？是朕从小养在身边，从喂饭讲故事开始养的孩子，朕亲生的皇子帝姬朕都没这个荣幸。

你以为就凭你的执着，你娶得到她？朕告诉你朕放任她嫁给你是因为她真心喜欢！可你就给朕，给她这么一个交代？

你不是能耐吗？我是全天底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吗？那为什么你连你自己的夫人孩子都保不住。

她有孕以来，出了多少问题？饭菜里被下了寒凉之物，服饰上被涂了活血之物，就连平日里燃的香也被加了毒物。而你到现在、到了现在还一无所知！”

我咬住了下唇，闭上眼睛，我自从有孕以来就与方应看若即若离，他倒也确实难以发现我接触的东西都有些什么不对。

但是……若是他肯多上一点心的话，事情，总是会有些不一样的吧。

“臣知错。”方应看嗓音微哑地回答。

“听闻表姐出事之后，方侯爷屠尽了平日伺候表姐的人。不知道真的是为了替表姐未出世的孩子泄愤，还是有心想要抹去一切证据。”张蟊冷嘲热讽地开口。

“张蟊你……”方应看咬着牙开口要说什么，却被官家打断：“神通侯不如省省力气，好好想想怎么给你的夫人一个交代！”

方应看没有声音了，张蟊倒是又发出了一声冷哼。

“还敢在文德殿前大打出手，你们两个眼里怕是没有朕了。米有桥！传令下去，将二位侯爷先给朕拖到软牢去关几天再说！”官家怒道。

米有桥连忙就要出去，我抬手拉住了米有桥向他摇摇头，米有桥微微一笑，扶着我一同走了出去。

“十一叔。”我没有走到官家面前去，只是站在了官家身后一步的地方。

“晏娘。”“表姐！”方应看和张蟊同时叫了出来。

我没有去看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只看向了官家：“十一叔，让他们走吧。把他们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官家抿了抿唇：“章台，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说给这位方侯爷听，他什么都能为你做到，不是吗？”

方应看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我身上，我不用看就能感受到，我太熟悉他如此注视我的感觉。

我很喜欢他看着我，因为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真真切切地只有我一个人。

“十一叔。”我唤了一声，然后放开扶着我的米有桥对着官家跪了下去，“请你做主，让我与方侯爷和离。”

“十一叔准许了。”官家干净利落地回答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扶我，“快起来，地上凉。”

“我不和离！”方应看斩钉截铁地说道。

官家冷笑：“这事没有你决定的权力。”

“方侯爷，呵护他如此纠缠，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既然你早有心仪之人，我成全你们。”我依旧没有看方应看一眼。

“除了你，我何时有过其他心仪之人？”方应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真的害怕了吗？

我抿了下唇，从袖中取出前些日子送到我面前的那封信：“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方侯爷一生挚爱是雒夜夫人吧。若非这一封信，我的孩子估计还在。”

官家从我手中拿过了信，拆开看了起来。我瞥了官家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了方应看，方应看在殿前跪着，官家从始至终没有让他起来。

不知道他在雨里跪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尾还挂着水珠，跪着的地方铺的地毯也被他身上的水泽弄得湿漉漉的。

真是难得见到方侯爷如此狼狈的样子。

我抬步向方应看走过去，方应看与我对视着，随着我离他越来越近，方应看的目光就越柔软。

“方应看……”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

“章台。”在我还没把话说完之时，官家打断了我，我回过头看向官家，官家已经把信折回去拿在手上了。

“好了，你们都起来。”官家道。

“谢官家。”方应看和张蟊这次站了起来。

“你们今天就在宫里歇息吧，章台，你把你官人带走，好好谈谈。”官家说道。

“十一叔……”我皱了皱眉想拒绝。官家却摇了摇头：“听话，章台。你们先回去，米有桥给我宣诸葛神侯觐见。”

“是。”

出了文德殿，我拒绝了让宫女背起我，打算自己走回去，方应看跟在我身后，张蟊身影一闪挡在了我们面前：“方应看！你别跟着表姐！”

方应看面无表情地对张蟊道：“滚开。”

张蟊死不相让：“你不许跟在她身后！”

“阿蟊。”我唤了声张蟊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张蟊不解地看着我：“表姐？”

我没有回答张蟊，由宫女扶着，福吉为我打了伞缓缓走回宫殿去。

这个坑我是越挖越大了，我觉得我靠自己是填不完了，已在楼顶思考是否一跃解千愁，别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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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