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如一个孤独的老人,屹立在北海之滨。
龙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日月山,这一刻他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不知已失望了多少回,看到这漫天雪地,似乎也应证了红烈所说的话。
他无法想象以前这里的光景是如何绚烂,只是一种莫名的伤感弥漫在整个心头。
虽然首要任务是寻找冰魄,但还是时刻关心着儿子龙吟风过得怎么样,即便他不认他这个父亲。
他轻轻地走近,寻找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身影。
曾几何时,他也四处寻找,找到后又不敢让他发现,总是偷偷地站在某处,知道他安好,便心满意足地看一会儿离开。
走了没几步,龙王就不远处看到了此时正站在在礁石边上的他,只见他披着金色的夕阳,身旁竖着云天剑,怔怔地看着海面上的金粼。
“你是北海龙王?”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背后响起,透着稚嫩。
龙王转过身,感觉一股寒冷之气靠近,眼前女子一身青衣,气若幽兰,并不是平凡女子,却意外地感到亲切,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好似我一位故人”,龙王觉得眼前女子有股说不上来的亲近。
“是因为我拥有了她的灵力吗?”女子坦然的说道。
经过几天的修炼,夙青衣的记忆和灵力都慢慢恢复,她想起来,自己是被修行者追杀至此地的山精,因误食冰魄。然而因灵力低微,被冰魄反噬。千年前的一场大战,夕缘重伤弥留之际,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她,这才存活至今。
龙王一阵愕然:“什么?”
“她在无幽境的一种名为觉梦花中留了梦境,你前去查看便会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可否随我一道去。”龙王是否有点等不及,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带着恳求的语气。
“不可”,龙王感觉心凉了一大截,“我不可以离开这里,我离开这里,雪山便会融化崩塌,我有我的使命。我不会走,我会一直在这里。”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带一丝犹豫。
青衣女子接着说道:“每个梦境都会有个独特的解语,我教于你,用法术催动即可。”
龙王只好作罢,听其解语,青衣女子舞动着手臂,一道幽光随着手掌舞动。
不一会儿,龙王催动解语后,便边置身于一座昏暗的房间里,借着微弱的火烛,他看到房间以古铜色为主,古铜色的琉璃灯,无烛,但有火,火跳跃着,不见其影,甚是诡异。正南边,是一张千年古木制成的桌子,落于离地的台阶之上。一个圆的大鼎置于房间中央,鼎中没有燃香,却香烟袅袅。
环顾四周,寂静无人。
北海龙王也曾听过无幽境,却未曾亲眼见过。每个人临终前可将未了之事托于觉梦花,觉梦花便会吸取他们的一部分灵气作为补偿。
“北海”,一个熟悉、久违的声音响起,让龙王的心酸到极致,几乎几度落泪,只有她才这么唤他。他认得出,听得出。他不敢看,他怕一转身,一切只是梦,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醒来之后的绝望中渡过。
烛火跳跃,慢慢开出一朵鲜红的血花,整个房间通红。红光集聚,便现出托梦者的梦境。
“北海,我知道此去必定凶多吉少。但作为神女,维护人界安宁是我的责任。在大义与私情之间,我选择大义,我从来没曾后悔,即便在我临终之前。我唯一的憾事,便是我们刚出生的孩子,你的刚硬,让我担心。请教他正确为人处世,教他孝悌之义。北海,不要伤心。认识你,很开心。如果我不能回来,我会在魂飞魄散的时刻将我的灵力封进冰魄,将我的歉意和爱寄托于有缘之人,代替我活下去。我早年听过你说过提心灯,能借心还魂,我那时因为好奇,去查证过,提心灯无人知其踪,而且就算找到,还魂也不是易事,更何况到时候,我怕已无形体。北海,罢了,切勿一意孤行,执念成魔。你们安好,我已足够。北海,我走了。”
缘聚缘散,在死亡那一刻,终将看开。
“夕缘”,龙王撕心裂肺地喊道,红光散去,花朵最终凋落,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希望在顷刻间被捏得粉碎,就连一丝执念也无迹可寻。
他瘫软在地上,闭上眼睛,老泪纵横,“我没照顾好他,你回来,我也没教过他,你回来啊。”
“你没事吧”。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看到龙王回来,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地问着。
北海龙王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北海之滨,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只是心痛的滋味告诉自己这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他双眼无神,刹那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照顾好他”,龙王顿了一下,“多陪陪他,有水的空旷地方可找到他。”
看着龙王转身离去的背影,青衣女子点了点头。
借着微弱的光芒前进,以为前方就是出口了,在将要触碰到光明的时候,却走进了一片更大的黑暗之中,无路可走。
青衣女子向着海边的礁石上,看到龙吟风站在那里。
他不怒而威的神情让她有些害怕。
但还是壮胆在旁边坐下。
威风轻拂着,青衣女子抬眸转过头细细地观摩他,头发乱糟糟的,一下巴胡渣,怕是这千年流落于外的岁月不好过。
“你不开心吗?”
陌生的话语,从来没人问过他开不开心。
他活了千年,似乎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活死人,只是按部就班地一顿三餐。
“什么是开心?”
“父母的夸赞,朋友的交心,爱人的宽慰……诸如此些。”
“皆无。”
夙青衣:……
“既然都好了,速速离开此地吧!”龙吟风一句冷言冷语,不禁吓了青衣女子一跳,连刚刚的一丝怜爱与好感打道回府。
“我不可以离开这。”夙青衣想起夕缘临终前的嘱托:
“你既然吞食了冰魄,就至死不能离开这日月山。”
“如果离开呢?”
“日月山上的冰雪会融化,海水倒灌,更甚者,妖魔冲破结界,六界之门大开,届时生灵涂炭,尸骨遍野。不仅你,九州大地上的生灵都会因你而死。”
夙青衣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你答应我,否则今日我不会救你,这样冰魄没有宿主,便不会离开这日月山。”
“为什么?”
夙青衣别过脸,轻快地扬起绿色的袖子,她不想他看出她有难言之隐。
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我生在这。长在这,这里就是我的家。”
“对了,你是不是很久没有......”,青衣女子岔开话题,指了指龙吟风的头发和胡渣。
“不碍事。”
“这样看着很邋遢。”
龙吟风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
半夜,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小雨。
夙青衣看了一眼已经休憩的龙吟风,心理打起了怪主意。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龙吟风身边,小白刚要叫唤,就被夙青衣施了噤声术。
她变换出一把剪刀,对着他的胡子就是“唰唰”两下。
胡子剪掉后,人也看着年轻不少。
就在她偷乐之际,龙吟风醒来。
夙青衣一下怔住,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身就想跑,却被龙吟风一把拉住。
夙青衣没办法,只能在墙上幻化出一面镜子。
“看,是不是年轻了不少?”
龙吟风看了看,确实如她所说。
“要不头发也给你扎好,不然使剑都不方便,对不对?”
夙青衣见龙吟风不说话,但也没走开,就知道有戏。
青衣女子看着他满头打结的头发,无从下手。
“我给你洗洗。”
“不用。”他二话没说,起身向洞外飞去。
夙青衣还以为被他拒绝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
“你怎么洗的?”
“雨水。”
夙青衣:……
龙吟风坐下,如磐石般,不再动。
她站在背后,对着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她的头发、衣服居然全干了。
她慢慢地先修掉胡子,再修理头发,看着这如杂草一般的头发,她心想干脆换个脑袋算了,一想到这里,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
她左手在空中一摊,一把梳子已然在手。从发梢梳到发尾,遇到打结处,放下梳子,先用双手将结打开,再梳。
空气安静得让人有些沉醉,小时候母亲替他梳头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龙吟风闭上眼睛,留恋这一刻的宁静。
“好了。”青衣女子将发髻梳起后,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条。
“嘶啦”一声,龙吟风睁开眼,叫他裙角破了一处,他不动声色,却在内心笃定要送她一件完好的。
将头发绑好,用树枝固定住,夙青衣将头发盘得有模有样。
她走到龙吟风面前,看了看。
眼前的一张脸,完全与之前的邋遢样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就像清晨破晓的太阳,光芒万丈。
“原来你生的如此俊俏!”夙青衣脱口而出。
却不知,在龙吟风眼里,她也是清尘脱俗,像沾了露水的兰花。
渐渐地,外面雨停了,青衣女子转身往外走,龙吟风本想唤住她,却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想了很久还是在她远离视线的一刹那说出口:“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夙青衣。”
白泽趴在一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连鼻子上盯着的蝴蝶都懒得理睬。
夙青衣对它解了噤声术,它不高兴朝她吼着。
龙吟风望着女子的背影出了神,她的笑如同春风,若冬日里的阳光,似暗夜里的光亮,融化着他心中经久不化的冰川。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向往着这样的暖意,目光情不自禁地落于她所在之地,总爱在某一处静静欣赏着并陶醉于她的笑容之中。当她凝眸望向这边,他便躲闪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