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即便是被警察堵进牛棚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
其实他刚到都市的时候就有明白都市和其他地方的生存方式截然不同。他一直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对各种都市的潜规则驾轻就熟。
但今天和34的谈话让他意识到,天堂塔是个难以理解的存在。即便有那么多人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研究,仍然无法窥见它真正的奥秘。
他对着窗外的风景出神的时候,安吉敲响房门探头进来:“新点心已经做好了,你能不能再帮我试一下?”
他放下混乱的思绪,点了点头:“乐意效劳。”
安吉开心地推着推车进来,上面摆了各种各样的精致点心,还另外沏了几种不同的茶:“这几种茶都是用植物的花朵做的,也想请你尝尝。”
“准备这么多,是想开茶会吗?”一个连味觉系统都没装的仿真人应该不会替自己准备这么多人类的茶点。
安吉连连点头:“下周我要在家招待养花的同好,因为是第一次有那么多客人来,所以有点兴奋过头了。”
如果不是身上金属质感的表皮,安吉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听34说花园全部是你布置的,能打理得这么漂亮真了不起。”
“谢谢。毕竟不需要睡觉,就在兴趣爱好上花了很多时间。”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你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是仿真人?”
安吉反问:“为什么要介意?”
“我遇到的其他仿真人,都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人类,很不希望被人看出和人类有差别。”
“我还挺庆幸自己是仿真人,可以随时更换外表和配件,比人类方便多了。”安吉一边摆放茶点一边说,“不过我也能理解。因为仿真人本来就有陪伴性质,拥有它们的人如果希望他们伪装成人,那他们就会极力伪装自己。”
这是他不曾考虑过的角度:“成为人是拥有者的希望?”
“是的,人类外表的机器本来就是出于人类自己的希望。从效率和能耗来看,各种机器人中人形是性价比非常低的形态。”
“难道你也比较喜欢其他形态?”
安吉坦然地点头:“我本来就有很多形态,但是能接受的人不多。所以在人多的场合我还是会尽量贴合人类的外表,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没想到一个仿真人也是能是实用主义者,他忽然很想听听对方对34的看法,或许能给他更多的启发:“你和34认识很久了吗?”
“我不会透露他的**。”安吉很警觉,不过警告他的时候依然面带微笑。
“我不是想打听他的**,而是……”他酝酿了一下措辞,“想听听你怎么看待他缺少求生意志这个问题。”
“我不认为他缺少求生意志。”安吉的回答很干脆,“他一直都是目标非常明确的那种人。”
“真的吗?”他对此表示怀疑,从一开始相处,他就隐隐感觉到34已经放弃自己。那时候伊德和复制品还没有相遇,34之前流露出的态度肯定和伊德的要求无关。
安吉坚持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是这么认为。既然你怀疑的话,我倒想先确认一点,你所说的求生是怎么界定的?比如说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仿真人是生是死?”
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即便安吉和人类十分接近,他也无法把对方定义为活着。可是对那些将安吉视为人类的人来说,称之为活着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说不上来,今天接收了太多冲击性的消息,脑袋到现在还是懵的。”
“这种时候就该补充一些糖分。”安吉积极地把点心端到他面前,“你可以试吃之后再想。”
看来安吉真的很想要建议,他终止话题开始认真品尝。
虽然茶点提供了足够的糖分,但直到离开,修也没有想出问题的答案。
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他还在不住地思考,从天堂塔到收尸人,从伊德到34,从替换大脑到仿真人,全都绕不开安吉向他提出的那个问题——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如果34的状态是生,而安吉的状态是死,那么死而复生的收尸人又该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和34的鸿沟缩短了一些,不过还远远无法跨越。
一觉醒来他暂且搁置了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因为维尔德派人给他送来一份礼物,满满一罐子金色虹膜的异构眼球。
他拿到罐子的时候还以为是里面装的是工业仿制品,但拿到机构去鉴定,才确定全部都是人类的眼球,并且基因一致。
他没有进一步提供自己的样本,单凭手里的鉴定报告已经能够证明,这些眼球都来自同一基因的复制人。
罐子里一共有二十九颗眼球,每一颗的瞳孔的形状都不一样,有些甚至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还有一颗没有瞳孔。
有了这瓶眼球,他对复制出完美自己的难度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的眼球没有那么容易复制,因此被处理掉的复制人肯定远比这一个罐子的数量要多。
其实失败的复制品被处理掉是好事,减少了以后麻烦。可面对超乎想象的数量,他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他需要有个人来分担这份伤感,打开通讯录反复斟酌半天,最终还是给34发了消息。
34这次依旧深夜才过来,顶着一张中年女性的面孔,脸上的妆容都没来得及卸。
“找我什么事,脸出问题了?”34放下背包问道。
他走到桌边给酒杯添满:“不,是为了之前的话题,咱们还没有谈出结果。”
34看向酒杯的时候也看到了旁边的眼球罐子:“罐子里是什么?”
“复制人的眼球,都是失败品。”那举起罐子,“有些形状还挺有趣的,要看看吗?”
34从他手里拿掉罐子放到一边:“你没事吧?”
他看着罐子里的眼球喝下一大口酒:“没事。”
34也拿走他的酒杯:“没事就不会这样喝酒。”
他想要拿回酒杯,却被34再一次拿走,连同酒瓶里剩下的半瓶一起倒进了下水道。
“你现在该去睡觉。”解决完酒,34拉着他往床边走。
他顺势把人抱住,把脸埋在宽阔的背上抱怨:“都怪你,我的脑子都快炸了。”
34没有推开他,而是顺着他的话点头:“好,都怪我。”
“我不该同情那些复制人,他们都是我的威胁。”
“我明白。”
“可是为什么我会难过……这都是你的错。”
“我承认我有错。”34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但你会难过证明你还有人性。”
他不满地抬起头:“我当然有人性,难道你一直认为我很恶毒?”
34无奈地笑笑:“我只是对山地人都没有好印象。”
他又把头埋了回去:“我和他们不一样。”
34没有反驳:“嗯,你是特别的。”
“把手给我。”
34把手递过去,冰凉又光滑的触感,就像是抚摸细腻的丝绸,他将手贴到因酒精而燥热的脸上,舒适得舍不得放开。
“我可以放过那个复制人,但前提是他不能对我和我身边的人构成威胁。”良久的沉默后,他作出了妥协。
34劝道:“去睡觉,我们改天再说这个。”
“你确定?”他抬头露出狡黠的笑容,“错过现在我的条件可就不一样了。”
34不耐烦地把他丢到床上:“少废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