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五味这几年来,医术精进不少,而所谓外敷的正骨膏和内服的妙骨丹,其实是慧如师太跟玉妙贞留下的医书里的药方,他在这个基础上修改,增删药材及配比,用在了越凌风跟越溪寨的瘸子们身上。
但是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些瘸子不全然是摔伤,还有受钝器击打导致的伤残。
黎山川告诉他,因为他们居住在悬崖峭壁上,又常常来往于深山涧谷,摔伤、摔死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丁五味却不完全相信,他所见到的这些跌打损伤,只有很少一部分,伤口模样是符合坠落伤,其他几乎是很明显的击打创伤。
他见过最重的一次,是四肢关节全部折断,经脉尽断。高坠等意外伤,伤口都是随机散落在身体上,是很难有这么巧合,所有外伤都在关节,断绝经脉。
丁五味猛然想起赵恩娘的伤势,也是通过折断关节,断她经脉,从而废除她的武功,终生要受疼痛的折磨。
在丁五味对黎山川的旁敲侧击下,果不其然地发现,伤者是寨子里有名的武功高手。
“他赤手空拳,甚至能跟拿大刀的黄蛮青打上三个回合!”黎山川说。
丁五味看着这个伤势沉重的病人,心里不免升起了担忧,他不懂拿大刀的黄蛮青有多厉害,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伤者的武功有多强,如果徒弟珊珊他们不小心遇上了那伙人,会不会有危险?
……
白珊珊进了百里镇,见此处与中原大相径庭,并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屋舍,大多是村屋民宅一类,反而是城防一类要高大一些。
想来是因为战事频发,百姓流离所致。
找了许久,珊珊都没有找到客栈可以打尖。
突然,她看到路边有一个“乌氏客棚”。
这是个大的茅草棚,一侧搭建了很大的土灶台,旁边还有个小型的土窑。
当家的是一个瘦高的女人,她头上系着一条麻布条做的抹额,肩上披着一条破旧但是干净的毛巾,袖子捋起,用布条捆缚。
茅草棚下摆着很多简陋的木桌木凳,还有几张摆设在棚外的石桌石凳。
草棚后面搭了几个茅草屋,还有几个土泥房,像是有些年头了的。
当家的在灶台边上忙活,灶台下冒着炊烟,后面的土窑也吭哧吭哧地冒着烟。
珊珊见她如此忙碌,不知她这客棚是否像客栈一样的所在,于是开口问了句。
“大姐!”
白珊珊向她拱手。
当家的干活麻利,一边炒着锅灶里的菜,一边用手抓了毛巾往脖子上擦拭。
“姑娘,不是什么大姐,你叫我乌娘就可以!想吃什么,随便坐,我忙活完这锅就给你做!”
乌娘忙活了很久,才给白珊珊上了一份汤饼,见着白珊珊的模样,忽然好奇道,“姑娘,你不是晁禳人吧?”
“正是。”珊珊回答。
“莫非是中原客?”乌娘在她旁边坐下,上下打量着她,见到她手边的剑,剑鞘也是精铁所制,不像晁禳国用的那种粗制样式。
“乌娘,我确是中原客。”
珊珊有些警惕,一直在观察乌娘的表情变化。
乌娘更觉奇怪了,“中原客鲜少来此,姑娘孤身一人,两边交战,竟敢冒险过来。我倒是好奇,姑娘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缘由?”
珊珊欲言又止,也没有动筷吃乌娘做的汤饼,乌娘愣怔半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的。”乌娘拿了个小碗跟新的羹匙,从她碗里舀出几口汤,喝给珊珊看,证明自己没有在汤饼里下毒。
白珊珊稍稍放松心防,对乌娘道,“乌娘,抱歉,是我误解你了。”
乌娘道,“无妨无妨,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开这个客棚整整十年了,像你这样孤身而来的姑娘,实在少见。毕竟两国几十年来,剑拔弩张,而我们晁禳境内,从百里镇进去,有讹没派、越溪山贼、秀丽匪跟蚕关匹夫阻拦……真的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够闯过的。”
白珊珊沉默半晌,对乌娘道“自我来百里镇前,就有人告诉我,晁禳境内处处有土匪安营扎寨。但我为报家仇而来,早已抱了死志。”
乌娘惊愕,“报什么家仇?”
“乌娘,我见你是心善之人,我想向你打听,近来是否有什么大官从中原出逃而来,欲前往丹凤城避祸?”
“说起这个,倒是我们这边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传闻。”乌娘想起她从其他的商客那里听来的传闻,“他们说确实有个大官,从中原带了好几箱金银财宝,买通了我们这里的守城官,护送他去丹凤城,在过蛛林的时候,似乎是遇见了打猎的秀丽匪,几个守城官见领头的不是黄蛮青,大官又许诺很多银钱给他们,于是他们就跟秀丽匪打了起来,大官趁乱从蛛林逃走,不知所踪,慌乱之下,还掉了一个大箱子,被秀丽匪给捡走了,听说打开来看,是满满一大箱的金银珠宝。”
白珊珊听她的描述,八成确定了这个卷钱出逃的大官,就是她此行要了结的霄成山。
“乌娘,秀丽匪真的很厉害吗?”白珊珊试探相问。
“那是自然,”乌娘很自信道,“咱们百里镇往前几个山头,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常年有瘴气,蛇虫鼠蚁也不少,还有不少的蜘蛛,所以得名蛛林。蛛林里有个山寨,叫秀丽寨。秀丽寨善于捕捉蛛林里的蛇虫鼠蚁,以之入药,他们将这些珍惜的药材卖到中原或者丹凤城,以此谋生。听说她们最赚钱的,是一种叫蛛丝牵机的毒药,堪比中原的砒霜。”
“听你这么讲,”白珊珊道,“秀丽寨像是个制药的地方,怎么会成了土匪?”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乌娘解释道,“秀丽寨的匪首姓黄,叫黄蛮青。她武艺高强,听闻她能耍大刀,射长矛,还会用暗器,能用绣花针,飞针杀人,夺人性命只在指间。她掌管秀丽寨的这几年,中原跟晁禳两边太平,往来的客商不少,都借道蛛林,只是蛛林多瘴毒,又常有蛇虫,入蛛林的人十有**都因吸入瘴毒,被蛇虫咬伤而晕倒在蛛林,被秀丽寨的人带回去医治,送离。后来,越溪族人跟客商勾结,想从蛛林借道,被黄蛮青发现了,黄蛮青一怒之下,对越溪族跟客商动手,蛛林见血,挺让人后怕的……”
“黄蛮青跟越溪族有什么过节吗?”白珊珊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是世仇,越溪一带当年是丹鸾公主的封地食邑,而黄蛮青是丹凤公主的家将黄露的后代,听说是黄露的孙女。嘉宜主在南方打仗的时候,丹凤公主跟丹鸾公主曾有继位之争,丹鸾公主就险些命丧黄露之手。”乌娘道。
“我听说,最后是丹凤公主继位?”白珊珊道。
乌娘似乎不太承认丹凤公主,“要不是丹鸾公主战死沙场,哪里轮得到丹凤公主继承王位?不过这都是晁禳很多年的秘密了,我也搞不懂。”
“越溪族为什么要过蛛林?”白珊珊问。
“越溪族自称丹鸾主的后裔,他们要过蛛林跟蚕关,与越山窟拜祭丹鸾公主。几十年来,秀丽寨觉得越溪族有异心,想利用丹鸾公主起事,推翻丹凤公主的正统地位,于是对越溪族抱有很大的敌意,一直阻止他们过蛛林。”乌娘道。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忽然有了一队客商过来,嚷嚷着要乌娘给他们做饭。
“姑娘,我不与你说了,我要给他们做些汤饼子。”乌娘站起身来,转身往灶台去。
白珊珊还有些话没问,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拿起筷子,吃起了汤饼。
乌娘干活利索,很快就给这些客商们每人上了汤饼子,还有些小菜。
一边上菜,乌娘也像对珊珊那般,询问这些客商的去向。
这些客商是中原的,他们想去晁禳国内卖棉布,回应乌娘的询问,又开口向乌娘打听路线。
乌娘告诉他们,要去晁禳内做生意,势必要经过蛛林,蛛林里有秀丽匪,要向他们交过路钱,才能安然过路。
“秀丽匪真有这么猖獗?”客商问。
“秀丽匪以前是做药材发迹的,后来因为过往的客商多了,见打劫客商比制药赚得钱多得多,便从此成了土匪,专门打劫过往的客商。如果你们想平安进去晁禳,最好还是花钱买路,免得像之前那个中原大官一样,被抢了足足一箱的金银财宝……”
……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秀丽匪枭名在外,几个客商还是想冒险一搏。
白珊珊知道他们一行七人,会武不过三四人,高手仅有一人。于是,便以此与他们同行,过蛛林。
“姑娘若是武功真好,何必与我等同行?我们本就只有点行走江湖的拳脚,碰上秀丽匪,能否自保尚且不知,再受姑娘拖累,岂不麻烦?”其中一人不愿带白珊珊同行,于是讥诮开口。
白珊珊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这个道理阁下不知道吗?”
这人还要说什么,他们之中的一个精瘦的男子拉住了他,“李兄,咱们跟这个姑娘同行。”
被叫李兄的男人不耐烦道,“你不要想着什么英雄救美的狗血戏文行不?”
“我没有这样想,”那个男人道,“这位姑娘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同行,是咱们占了人家的便宜。”
“你说什么?”李兄显然不信,“就这么个弱质女子?”
“是,”他打量着白珊珊,道,“她敢孤身入晁禳,绝非常人,她随身佩剑,是延州宝锋记所制,轻巧灵便却实难驾驭。听店家的说法,秀丽匪对敌策略多以围杀,我需要有人与我左右搭配,以免遭人暗算。”
李兄用一种犹疑的目光打量着白珊珊。
白珊珊道,“你们不愿也罢……”
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冲上来打圆场,“愿意愿意,有女侠一路保护,我们有什么好不肯的……”
“女侠,请!”
几人一路同行,离开了乌氏客棚,乌娘担忧地看着这群人的背影。
……
白珊珊与这几个客商同行,知道了一开始同意她跟队同行的人叫萧成河,他本是军中人,后来为了寻访名药为救其妻而从商。
“萧兄以前没来过晁禳?”白珊珊与他并马前行,出言相问。
“不瞒姑娘,我也是第一次来晁禳。”萧成河道,“我妻长年患病,久久难愈,我寻访天下名医,搜罗名药,都未能让她康复。后来,我从一个晁禳人手里买了半颗药丸,给我妻服下以后,她宿疾骤然半好。我向他打听,他说那是丹凤城的一种药,叫还命丹。听说这个药曾经为命悬一线的丹凤公主延命数年,只可惜还命丹已经绝迹,他卖给我的,是晁禳的游医调配而来。”
“所以萧兄此行,是为了去晁禳买还命丹给夫人治病?”白珊珊问。
“正是。”
说着,萧成河也好奇起白珊珊来了,“说起来,姑娘是因为什么缘故?”
“我是为了报仇而来。”
萧成河发现白珊珊说起这件事,神色凛然。
“报仇?”
“刚才乌娘所说的,被抢走了一箱金银财宝的逃官,就是杀害我父亲凶手。他本来是要在锦州为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伏法,没想到意外被他逃脱,我只好亲自过晁禳,了结他的性命为我父亲报仇。”白珊珊说得言辞恳切,使人动容。
萧成河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刚烈的女子。
他正想宽慰白珊珊的时候,忽然,眼前飞过一枚银针。
珊珊眼疾手快将萧成河一拉,让他躲过了那枚飞针,否则,针落之时,萧成河已然是个独眼龙了。
“大家小心!”
萧成河提醒身后的同行人,大家忽然都乱作了一团,有些聪明的,则是找了些粗壮的大树,亦或是茂盛的灌木,来掩护自己。
而白珊珊跟萧成河翻身下马,互相背着身,观察四周的丛林。
“我黄蛮青枭名在外,往来客商都知道要花钱买路,没想到竟然真有不怕死的!”
白珊珊和萧成河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林间雾影重重,忽然见一匹红马,红马上坐着一个绿衣女子,她将头发束起,一根黄色丝带缠绕了两三圈的发髻,垂落在身前。
“原来阁下就是声名显赫的秀丽匪匪首,黄蛮青。”白珊珊见这女子,大约三十岁模样,眉目秀丽端雅,左颊有一道细长伤痕,微微见红,却不十分明显。她周身透着一股刚毅果决的气质,加之那些“枭名”传说,显得她倒真像个杀人如麻的“匪首”。
这样的女子,在中原是不多见的。
“我就是黄蛮青。”她说。
萧成河知道遇上了,就没办法了,只好从怀里掏出了银子,扔向了黄蛮青。
谁知黄蛮青从马侧倏然抽出大刀将装满银子的荷包打落,大刀回鞘的时候,黄蛮青开口道,“看样子,你们是不懂我们秀丽寨的规矩。”
旁边牵马绳的马夫道,“不肯花些许银两买路,就只能散尽盘缠买命。”
“岂有此理!”萧成河大怒。
“围起来。”黄蛮青无视了大怒的萧成河,对隐匿在林中的秀丽匪们开口道。
白珊珊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周慢慢出现了一些人的身影,她跟萧成河慢慢后退,想跟其他人聚在一起。
“怎么办?”萧成河问白珊珊。
白珊珊拔剑,“只有一搏。”
“好。”
于是,白珊珊和萧成河都混入到了围杀他们的人群里。
黄蛮青观察着他们俩人跟手下人动手,发觉他们两人配合默契,有些田忌赛马的味道。
不过,他们二人并不是事前商量好的,也不是并肩作战而生出的默契,而是白珊珊有意的引导。
白珊珊每次与人相搏,所选的对手都是比她强悍数倍、孔武有力的男人,她的剑术灵巧轻便,以剑化用“回马枪”的招数,快狠准地一招制敌。
而她留给萧成河的,都是些清瘦之辈。
这些人若不是黄蛮青这种武功高手,仅凭蛮力,实不能与萧成河这种用刀的高手匹敌。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
“没想到,中原也有这样聪敏的女子。”黄蛮青正要试试白珊珊的回旋剑,没想到忽然有个浑身带血的小厮冲到跟前。
“怎么了?”黄蛮青问。
“越溪人跟一个中原的小白脸偷过蛛林,左护法出来阻拦,被那个小白脸打死了!”小厮急促地对黄蛮青道。
白珊珊见黄蛮青神色骤变,拉起缰绳,冷冷看了白珊珊一眼,便调转马头往小厮所指的方向去了。
白珊珊心神不定,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小白脸,会不会是天佑哥?
思来想去,黄蛮青很快就不见踪影了,容不得她多想,只好对萧成河道,“你们快趁乱离开蛛林!”
“那姑娘你呢?”萧成河急问。
只见珊珊收了剑,跟着黄蛮青离开的方向追去。
萧成河本来也想追上去,没想到却被同行之人拦下,“你干什么?她要送死,就让她去,咱们趁着这女匪没空闲搭理咱们,快跑吧!”
萧成河担忧地看着珊珊远去的身影。
……
珊珊跟着他们来到了蛛林的另一边,只见遍地横尸,想来是经历了很严重的一场厮杀。
白珊珊在几根粗壮的竹子后面,看着远处的黄蛮青。
只见黄蛮青翻身下马,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叉在腰间,环顾了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问道,“抓到人没?”
“还没有,”一个穿着麻裙的女子对黄蛮青道,“就抓到一个小白脸。”
麻裙女子像黄蛮青一样叉腰,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他们就把“小白脸”押了过来,让黄蛮青瞧。
黄蛮青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对四周喊道,“越凌风,中原找不到些好的货色能帮你了吗?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白珊珊在暗中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小白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是她的天佑哥。
看到这里,她正打算悄悄离开,突然看见一个少女,从树上飞落下来。
她手里拿着马鞭,看向了黄蛮青,还有跪在黄蛮青跟前的“小白脸”。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越凌风有些自嘲道。
麻裙女子从手下那里抽出刀来,往越凌风跟前冲,挥手就是一刀,毫不多言。
越凌风抽出马鞭,卷住了她的刀,往前踩了几步都落了空,没有伤到她。
几个回合下来,她收不回鞭,麻裙女子也收不回刀,于是用了蛮劲往前一捅。
越凌风一个下腰,躲过了刺到跟前的刀,松开手里的马鞭,翻身落地,没想却震到了膝盖的旧伤,倏然半跪下来。
麻裙女子收了刀,取下了马鞭。
“上次断你一条腿,你不懂得韬光养晦,这么快又开始折腾,看来是想跟其他人一样,尝尝做废人的滋味。”麻裙女子将马鞭往腰间一塞,将手里的刀往旁边丢,准备要来抓她。
此时,林中不知何处射出了几个硬壳的果实,结结实实打在了麻裙女子的关节处。
麻裙女子措手不及,身上又无刀兵,躲了两三个,也结结实实挨了三四个。
黄蛮青见此,袖中飞针,只听见叮当几声,白珊珊挡在了越凌风跟前,用剑打掉了黄蛮青的飞针。
“是你?!”黄蛮青微愕。
白珊珊淡笑,“后会有期。”
她拉起了越凌风,两人相扶持着,往一处山坡跑。
麻裙女子喊道,“抓住她们!”
所有人围上去,没想到白珊珊跟越凌风在一处湿滑的草丛滑落下去,在一处悬崖上,越凌风拉着白珊珊,一起从悬崖跳了下去……
黄蛮青追到草丛那里,麻裙女子拉住了黄蛮青,“小心湿滑,深涧险谷,掉下去就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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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蛛丝牵机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