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禳国的都城,丹凤城。
“丹凤城原来并不叫丹凤城,而是叫般若州。”
神婆将手中的银片放在了石桌上,用凿子抵在银片上,另一只手握着锤子,一点一点地轻敲,让银片上显现压痕,然后变幻位置,继续捶敲,几巡下来,能见银片上显出了一些树叶的脉络。
神婆拾起银片,用一把剪子,剪下了叶片的形状,然后,拾起一根锥子,锥子的尖头抵在叶脉根部,又用锤子一点一点地敲,凿穿以后,叶脉上生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她将银叶,往旁边放,又拿了张新的银片。
“为什么叫般若州?”
“那块地方,原先就是个荒地,什么也没有,黄土、草原,非常地贫瘠,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神婆回答,“后来,有个僧人来了。他见这里一无所有,就想在这里建佛观。”
被神婆救助的秦楚凤不解发问,“只听闻佛寺、道观、神庙,倒不曾听闻有佛观这样称呼,莫不是伪僧?”
“非也,”神婆手里凿打银饰的声音不曾停歇,“他是什么样的僧人,没有人知道,当时的般若州,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他既不来讲学,也不传道,真的假的,根本不重要。佛观,也是丹凤城的人不懂,讹传而来。那个僧人,想要建的是佛像存藏之所,有观佛、礼拜之用,他谓之佛观,丹凤将观,误读成冠。”
“原来如此,但这与般若州名字的由来,有什么关系?”秦楚凤问。
神婆放下了第二片银叶,“据说,般若在佛家来说,是一种超脱凡俗的智慧。僧人一生清苦修佛,修掉了七情六欲,修掉了凡俗之见,也修掉了畏惧之心,唯一的**就是能够得见般若。”
秦楚凤觉得有些深奥了。
“所以,他用白石,一直在这个地方修凿佛像,足足凿了二十年之久。因为战乱侵袭,很多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流民来到了般若州避难。他们在这里见到了僧人和他建造的佛观,问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僧人告诉他们这里是般若州。这些流民茫然,不知何为般若,僧人说了很多佛家之言,都没有人听得懂。”
“‘慈悲’,一个穿着紫衫的女人,在佛观门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对流民们说‘懂吗?’流民们似懂非懂,入佛观礼佛,见佛像双目微阖,眉眼温然,唇角微曲,有平静之色。他们认为,那大概就是公主所说的慈悲,也是僧人所说的般若。”
“公主?”秦楚凤问。
神婆笑了笑,“看来我还是不太会讲故事,这么快就把谜底泄露出来了。”
“丹凤公主?”秦楚凤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丹凤城这个名字的由来。
“是啊。”神婆也就不再神神道道,将所谓的“玄机”讲完。
“丹凤公主和僧人在银杏树下相遇,对佛学的见识的冲突,让僧人对她印象深刻。丹凤公主心怀慈悲来到这里,而僧人心求般若而来,她说般若是慈悲,而他知道般若是般若,慈悲是慈悲。”
“后来呢?”
“后来,公主常常来这里礼佛,僧人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但是佛门一开,不拒众生。他只是双手合十,这样迎来送往,不知道念了多少次阿弥陀佛。慢慢的,僧人开始观察众生,他们是从南方来的流民,或饥或贫,或伤或残,或病或痴,他们身上有读不尽的故事。听得多了,一日礼佛的时候,僧人看佛像,忽然就不见般若了,反而,见到了佛像的眉目间流露出了公主所说的‘慈悲’之相。僧人心中生了疑惑,便一直等,等了好久,才等到了疲惫憔悴的丹凤公主。她像往常一样盥洗、礼佛、读经,结束后,她取下了挂在架子上的披风,穿在身上,对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佛礼,便要离去。僧人叫住了她,‘女施主。’丹凤公主也有些意外,听说,他从来不与任何礼佛之人搭话。但她也停下来,问他,‘禅师有何见教?’僧人摇头,‘不敢,贫僧有疑问,想请施主开释。’丹凤公主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一般,她转身正视眼前的僧人,她想着这僧人看着佛缘深厚,修佛日久,理应佛法精通,何以要她教示什么?”
“但她面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善道,‘禅师请问。’僧人收礼,引她到佛观门前的银杏树下,说起了他与丹凤公主的初见,说起了慈悲与般若。‘贫僧不解,为何施主将般若释义为慈悲,又为何众生聚此礼佛?’丹凤公主看了一眼佛像,回答,‘禅师,我非佛家,无法为你解惑。我之所见,皆为俗家法,不为佛家法。’僧人正道,‘佛家本就自俗家而来,贫僧也是从俗家出家而来,施主但说无妨。’丹凤公主回答,‘我也不知何谓般若,只是众生需要慈悲。禅师也许不知道南方是什么人间炼狱,但是他们知道,他们为避战乱而来,这里缺衣少食,又少屋舍庇护,但是这里,鲜少杀戮。我们对将来事,一片茫然,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命运几何。我曾去过中原,听闻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便这么对他们说,让他们心上,能够有所寄托,度得过去罢了。’僧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问她,‘施主,是丹凤公主?’丹凤公主微微点头,‘我是丹凤。’随后,丹凤公主转身离去。僧人才明白过来,他曾从这些礼佛的众生口中得知,丹凤公主是晁禳国的掌权人,她的母亲是部落首领,嘉宜主,人称嘉宜娘娘。晁禳国内乱,南方厮杀,一片血雨腥风,有嘉宜娘娘主持战事。而丹凤公主则护送流民,来到般若州避难,重建家园,以支持南方。”
“后来嘉宜娘娘在前线阵亡了,丹凤公主作为嘉宜唯一一个活着的女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晁禳国主,人称丹凤主。但很多百姓还是习惯叫她丹凤公主。当时的般若州,在丹凤公主的建设下,已经初见如今的雏形,抵御战事、城中也有各种生活建筑。她从治理般若州,到指挥军队,慢慢地形容消瘦,去礼佛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后来战事在丹凤公主的主持下,渐渐停歇,晁禳国重新聚于一体。丹凤公主穿着金丝玄袍的礼服,来到了佛观,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礼佛。在佛观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丹凤公主在这里崩逝,宫廷侍卫闯入佛观之时,丹凤公主已经安详地死在了僧人的怀里。宫廷侍卫将国主之死归咎于僧人,后来的国主,下令将僧人五马分尸。在行刑前,新国主念在他建佛观,起般若州的渊源,让他留下遗言。原以为他会喊冤,但他没有,只是告诉前来观刑的百姓,他当初起般若州这个名字,又建佛观,是以为没有人会来这里,但他们来了,这个藏佛之所,就应当改名为佛观寺。而般若州这个名字,也是他一厢情愿。‘这诸多佛像,若言般若,不过璧上观佛,但言慈悲,便是心中生佛。’他慨叹一声,‘贫僧一生修佛,不如银杏树下丹凤公主一句慈悲,如今她含冤而去,贫僧非世中人,只能改此渊源,让所谓般若州,归于丹凤城罢。’”
“他这番含有隐喻的话,让新国主听得格外地不舒服,于是下令行刑,将他五马分尸了。”
“含冤而去?丹凤公主,究竟因何而死?”秦楚凤追问。
神婆摇了摇头,“这是晁禳国一个很多年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就连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新国主,也早就驾鹤西去了。这个秘密,早就长埋黄土了。”
秦楚凤觉得有些遗憾,但他又觉察到了另一个悖逆常理的地方,“既然丹凤之冤可能缘起新国主,为何他还愿意将般若州,改为丹凤城?他心中无惧?”
神婆回答,“亏心之人,心中哪里能没有畏惧?但是百姓自僧人死后,绝口不提般若州,而改称丹凤城。新国主多次下令将般若州改名为晁都,无人响应,其间不知杀了多少人。直到新国主也死了,世子即位,无法抵抗民间,才同意下诏将晁都改名为丹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