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宜风雨 第67章 第 67 章

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改年号建安。告示就贴在黄玉镇的告示栏里，国丧三年，严谨婚嫁鼓乐之事，连屠宰肉食都不能。

李素问将消息带给花锦怡，她正在桌案前写回信。

她怕郡主遇刺的消息传到浔州，叫有孕的姐姐担心，早早就写了书信报平安。今日浔州寄来书信，花锦玉在信中细细叮嘱，让她务必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别当什么劳什子的郡主了。

花锦怡挑些好事趣事写，生怕他们担心。

拾风雨已经可以走动了，自从醒来后他恢复神速，李老大夫啧称奇，又苦口婆心地奉劝年轻人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不知珍惜。

日日安逸平静，仿佛又回到童年时在黄玉镇里读书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愁。

如果可以，她连京城都不想回，更别说当什么郡主，但她不能一走了之。

韩旗按她吩咐，将养父母的尸骨找回，已被她安葬在昆仑山脚下。她不想将他们带回京城了，坟墓修的再好，也不如能长眠在故土。

只是她还有一个疑惑，她怀疑当年害得养父母惨死的山匪根本就是晋王的主意。晋王是要先断她的后路，再由陆名出面救她，半是帮助半是要挟，正好逼她就范。

靖和帝死了，没龙剑丢了，再没有人打他们的注意，两人兴致高时便一起在集市闲逛，白天帮医馆晒药材，晚上一起看昆仑山的星空。

可自那日起，花锦怡的软甲再没有离身。都怪她之前大意，以为解决掉已知的麻烦就好，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婪，才让他们俩遭遇如此劫难。

只是到了夜里……

“你把软甲脱了吧，穿着睡真的舒服吗？”拾风雨摸摸花锦怡的小手，他偷偷问过李老大夫，花锦怡的身体恢复地不错，能行夫妻之事。

素了这么多天，日子过得安逸平静，不能怪他饱暖思□□吧。

他摸了摸软甲，制作精良，轻便小巧，将要害护得周全，确实是件宝物。

“诶？你这软甲真奇怪，怎么用如此粗劣的布料做内层？”

花锦怡正犯困，含糊着回答：“许是钱都拿来做甲了吧。”

拾风雨心中仍觉奇怪，这件乌金软甲质地细腻柔软，分明不缝内层正好，为何多此一举，加上一层黑布？

莫非……

“锦怡，你先别睡了。”

两人点起蜡烛，小心翼翼地沿着乌金质地的软甲与布料的边缘轻轻拆开。

花锦怡怔住，掉落的东西用油纸仔细包好压实，就像薄薄的一张纸。

拆开油纸，内里的乾坤终于显现，是一封信。

“玉瑶，见字如面……”

看过开头，花锦怡急切地去看落款，果然，那里一笔一画写着三个字“任兴弼”。

这竟是任兴弼的家书！

里面还写着曹大将军与北方乌虎里部落首领往来甚密，几次分明能乘胜追击却草草了事，白白任其逃跑。更偶然听到大将军命令手下心腹，配合乌虎里以河为界，任其修养壮大等事。

“这……不是应该在小叔手中吗？”

花锦怡呆呆地问。

两人沉默对视，自知事关重大。

……

今日的朝堂格外肃穆，黑甲军全副武装分列两旁，将朝臣团团围住。

上首，福安长公主和怀王殿下威严而坐，于达握紧双手，感觉李冶小命休矣。

不多时，李冶双手被缚在身后，踉踉跄跄着被带到，他如今已为庶民，刚刚站定，就被黑甲军压着跪了下来。

李冶咬牙忍耐，如今已经没了反抗的余地。

怀王迫不及待，他向站在一旁的王红喜点点头，王红喜依照罪状朗朗而出。

“庶民李冶，尚为晋王时有罪四宗，其一结党营私，勾结卢义、严元驹之类负恩乱政；其二知情瞒报，明知曹人山诬陷忠良，为一己私利同流合污，十七名将士惨死他乡，背负骂名几十载；其三豢养私兵，欺瞒忠良之子为己所用，多年来欺杀平民、威胁官员，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其四逼宫谋反，残杀辅政良臣，妄图弑君。

然先帝仁慈，纵使李冶罪行累累，仍不舍重罚，只贬为庶民，流放建州，但李冶倒行逆施，又犯罪三宗。其一流放路上逃亡，罪加一等；其二以庶民之身携兵械入宫，视同谋逆；其三造谣污蔑黑甲军统领，图谋不轨。

凡列罪责，皆证据确凿，已签字画押。新帝初立，承孝治邦，李冶之罪，为子不孝不顺，为兄不亲不友，为臣不忠不义，不罚不足以固家稳国，判其三日后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王红喜念唱完毕，收起罪状垂头站好，心中悲凉，晋王殿下从小没有亲生母亲，但却恭顺贤良，没想到先皇身体每况愈下，殿下却獠牙渐露，树敌无数，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李冶跪坐在地，轻声低笑，目光悲戚。

于达眉头紧皱，不忍心看曾经的堂堂皇子落得午门斩首的惨状，可一桩桩一件件罪责言之凿凿，这若是庶人早已死过千百次了。

朝堂静悄悄的，李冶诡异的笑声充斥在耳，有人探出头去看。

李冶放肆地笑着，抬手将衣领敞开，露出脖颈和胸膛，脖子上赫然一圈殷红的掐痕。

“我不认罪，石崇洗为报私仇，严刑逼供！”

被点到名字，石崇洗从队伍中一步踏出，“各项罪责皆有证据，非我能信口开河。”

站在最前面的于达回过头，缓缓开口：“别的事无甚质疑，只是落霞沟旧案事关重大，要还将士清白，需得拿出铁证。”

于达心中仍觉曹家发家不易，更可况能养出曹小姐那样飒爽正直的女儿，怎么会做那样猪狗不如的事。

武将窃窃私语，福安长公主喉咙滚动，心中瞬间紧张起来。

但怀王有备而来，他挥挥手，早有黑甲军押着两个脸上烙字的人走上前，正是周叔运和许信。

两人同为北关军之后，父亲通敌被斩于阵前，曹人山一边陷害忠良，一边装作善人收养他们，将他们训练成暗卫杀手，任其调动。

声泪俱下间，武将义愤填膺，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忠胆为国为民，竟还好防范同袍背叛吗？

“我豢养私兵确有此事，可你们说当年我舅父通敌之事不过都是猜测罢了，怎可拿来定罪？”李冶直挺挺跪在一旁，语气坚定，倒像是真的被诬陷了一样。

怀王抿抿嘴，将昨日找来的老马夫带了上来。

老马夫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地跪下，“我是北关军中的马夫，确实听过曹大将军与敌军密谋，凡是察觉不对或反对的将士都被杀了，大大小小十七个，我是个马夫又不识字，没人怀疑我。”

探究的目光纷纷看去，老马夫擦擦汗，脑子一懵，嘴张了张，昨天背的那些东西快忘得差不多了。

老马夫说的顺溜，倒像是提前准备的，于达心中察觉不对，问道：“当年北关军在何处驻守？”

“是在咸城。”这个他背过。

“北边的部族是谁？”

“是……是乌虎里。”老马夫额头沁出汗，被于达的咄咄逼人吓住一半的胆。

“战马如何喂养？”于达又问。

糟了！这没让老马夫背过，怀王心中着急，大声问道：“阁老什么意思？”

于达笑笑，拱手恭敬答道：“臣想起原先与徐老将军聊起战马难养，想来北关军养马更有方法，因此发问。”

老马夫汗如雨下，身体抖如筛糠，任谁看都有鬼。

“怎么？北关军中的马夫，竟连如何养战马都忘了？”于达咄咄逼人。

老马夫看看上首的怀王殿下，“战马需得喂些盐巴，然后……然后……”

他真不知道怎么养战马！

于达心中嗤笑，这马夫胆小，刚来时已经被阵仗吓破了胆，三言两语就被问出破绽。

“你冒充北关军的马官是何居心！”

于达一声呵斥，吓得老马夫差点失禁，只能不住地磕头。

怀王阴沉着脸，李冶被治罪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于达怎么还执意为他脱罪。不过无妨，还有赵许呢。

“赵许何在？”怀王殿下开口，众人向赵许看去，就连老马夫都停了下来，不敢发出声音。

怀王站起身说道：“马官惊吓过度不能言语，周叔运、许信能说得清却被怀疑，既然有人不肯信这些人证，物证总要信吧。当年被诬陷通敌的校尉任兴弼，在家书中将曹人山的蹊跷写得一清二楚，因此遭曹人山诬陷，其子任柯持信诉冤，还未进京就被杀害。如今书信就在赵大人手上，还有什么可辩驳？”

赵许摸摸衣襟，手却怎么都伸不进去，那个油纸包就在里面，可是……

屋内或站或跪足足几十人，竟安静的落针可闻，皆目光灼灼地盯着赵许的手，可他的手怎么不动了。

怀王的镇定不复存在，面目狰狞，赵许虽然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却迟迟不肯动作，他是什么意思，莫非信的事是假的？

千钧一发间……

“信在这里！”门外传来清丽的一道女声。

是花锦怡的声音！赵许猛然回过头，朝堂之上，众人寻着声音看去。

因疾行赶路，她原本恢复个七八的身体有些虚弱无力，脸色惨白，一手提着衣裙，一手举着书信，拾阶而上。

“任兴弼的家书在这里。”她缓下步子，平复几息，小心翼翼展开信件高高举起，却因心急微微踉跄，举起的手臂扯地她胸腔隐隐作痛。

赵许几步上前将她轻轻扶住，小声耳语：“锦怡，不急啊不急，身体要紧。”

他将书信接过，却没有看，只说道：“劳烦红喜公公宣读。”

王红喜看看怀王殿下和长公主，得了首肯，小跑着走下台阶。

一目十行将书信的内容看了一遍，他挑着事关曹人山大将军的事，仔细念来。

人证物证确凿，李冶深叹口气，是他无能，斗不过李准和福安两个人，也没有保全舅父的英名。

但这怨不得他，父皇偏爱太子，他没有母妃仰仗，舅父早早离世，他往日的成功全靠他自己，今天的失败却是受舅父牵连！算起来，是他们负了他才对！

可无论如何，只能愿赌服输。

福安长公主回过神来，一锤定音：“既再无异议，则依律处斩。”

尘埃落定，李冶被压入天牢，只等三日后行刑。因为他的落网，付春登的罪名不攻自破，重新恢复官职。

宫门外，拾风雨在担忧焦虑中终于等来了花锦怡，赵许背着她，露出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青戎跟在后面，看见他后焦急地招呼：“拾公子，殿下晕倒了。”